蘇東坡故鄉里的尋找
——僅以此篇獻給咱當兵人(之一)
文/周長行
5月2日下午4點,我們乘高鐵到達四川盆地西南部的眉山市——「快樂之神」大文豪蘇東坡的故鄉。
現代交通工具打破了時間距離。早晨我們還在昆明南站品嘗過橋米線,晚上卻在眉山岷江岸邊的一家小餐館裡啜飲當地土酒了。
上個世紀1972年10月至12月(號稱我的「三個月」),我奉命在此地帶走34個新兵,是為加入共和國飛彈事業築巢的英雄序列。
轉眼就是半個世紀過去了。
王明全和王庭金代表當年「新兵」到車站迎接我和夫人。
跟著來的,還有王明全開車的娃兒(川人稱兒子為「娃兒」)。當娃兒幫助我們往後備箱裡放行李時,我聽王明全說,娃兒的娃兒也當了兵,並被評為軍里的優秀士官。這就意味著這個家擁有了兩塊「光榮之家」的牌子。祖孫倆都是軍人。
據明全、庭金介紹,當年「新兵」他們的娃兒中有五六個也參軍入伍。伍萬成的娃兒早已是西部戰區的正團級上校。「新兵」自有後來人,這消息讓我欣喜振奮不已。
謝絕到賓館休息一下的安排,我讓娃兒繼續開著他的車,在明全、庭金的陪伴下,直奔鳳鳴公社所在地,在我當年住過三個月的地方東瞧瞧西看看。當年的鳳鳴公社,如今是「鳳鳴街道辦事處」了。「公社」倆字早已融入歷史煙塵。公社大院的輪廓還在,那些老房子卻都已改建成民居。
接著我們去了王庭金娃兒的葡萄園,冰葡萄(新品種)一串接一串地呈現在我們的眼帘里,排兵布陣般地歡迎我們的到來。我拍了一則短視頻發到了圈裡,分享給朋友們,咦!我們在川西呢,這冰葡萄果真喜人哩!我與庭金約定,葡萄成熟的季節,再給我發一個視頻,讓遠在山東的我們分享娃兒創業的喜悅。
在王明全擔任村支部書記的辦公大樓前,我們一邊漫步,一邊傾聽他講述擔任村支書13年的故事。這個村莊在他的帶領下,早已成為遠近聞名的模範村。
接著我們又在瓜果飄香鮮花盛開的原野大道上馳騁。我讓娃兒加速,娃兒微笑著踩了一下油門。汽車飛奔的這個過程適合我把目光放在車窗外,看窗外廣袤大地被速度拉成直線,看無垠天空呈弧形籠罩大地,看原野樹木在直線上稍縱即逝。這麼看著,心扉迅速被打開,乃至熱血沸騰,上下五千年,縱橫八萬里的感覺,讓我亢奮不已,如墜夢裡……
當年樂山地區的彭山縣,如今已劃歸眉山市管轄,由「縣」改為「區」了。
當年掩映在一片片竹林中的村莊,如今樓房林立,整齊劃一,與城裡社區並無兩樣,只是再也看不到竹林的影子。「要想富,就植竹」的那個年月,不會再回來了。
當年的「新兵」王明全們,儘管命運各有不同,但整體狀況良好,他們的子孫大都搬進彭山或眉山,或就業,或上學。他們有的在峨眉山下買了房子。有的早已定居成都。
當年來接兵的「周排長」年僅23歲,那時天天從這個大隊到那個大隊,走訪,政審,與一個個「准新兵」談話,忙得不亦樂乎。如今的遊客周老漢,卻滿頭華發,攜老妻同行,來此地走走看看,還不停地絮叨著「看一眼少一眼了」。
「新兵」們盡享時間的公正和公平,和我一樣,一律增壽50年。當年18歲的,如今68歲,20歲的,如今整七十。時間,讓他們從當年的「新兵」成為老人。我們共同走進夕陽紅里。
然而,在我眼裡,心裡,他們依然還是當年的那些「新兵」。這個稱呼抑或就是我的專利。
我們的今生緣就定格在1972年的那「三個月」里了。
當年我把這批新兵從鳳鳴公社的12個村莊集中起來,帶領他們在彭山火車站乘坐悶罐車一路東進,經成都,過重慶,貴陽,山山水水之後,在廣西桂林車站停靠,轉乘解放牌汽車,直至把他們帶到廣西龍勝縣一個叫瓢里的小鎮上編入新兵團,他們將要在這裡接受三個月的正規訓練。
然而,次日上午,我卻戲劇般地被一紙命令調走。沒時間與我的「新兵」們告別。那時他們已被分別編入各個新兵連,難以一一找到了。
我有點淒淒慌慌,丟了魂似的,心中很不是滋味。這種分別,我這一生只有這一次。五十年後,我執意要來一趟眉山,實在是與那次沒著沒落的分別有關。
我想彌補這個沉澱了五十年的遺憾。找到「新兵」們。遺憾不大不小,若不補上,讓它總是懸在心中的那個位置上,膈膈應應,終歸不是事兒!
自打瓢里小鎮分別後,我與「新兵」們一直處於失聯狀態。我轉業回地方三十多年來,曾從各個渠道打聽過他們的消息,卻總是令人失望。
然而,沒曾想到,希望之門,終了還是靠我自己打開。
2018年5月2日,我在公眾號上發表《軍人情懷萬歲》的文章,引起分散在祖國各地老部隊戰友們的熱烈關注。大約一個星期之後,我又發表了《我和我的戰友們》,並附上了一段我在老部隊原址參加聯戰友誼會的視頻。兩篇東西發表後,我提議戰友們建立了一個微信群,名字叫「一連情懷」。6月27日,「情懷」群里突然出現了4個名字:梁仕文、袁先第、沈春明、王明全。每個名字後面都有其手機號碼。
看到這幾個名字,我本能般地「啊」了一聲,幸好周圍沒其他人,不然會被嚇一跳。又本能般地罵了一句:熊兵!你們跑哪去了!
當年部隊就興這,上下級關係親密得能罵句「熊兵」,很正常。聽者舒坦,罵者高興。
我凝視著4個「新兵」的名字,思量片刻,便撥通了王明全的電話。
可想而知,我們是如何地從驚詫到驚喜到唏噓不已,到淚眼模糊。
然而,王明全的嗓音好像突變成了「哭腔」,他悶在電話里好大一會不吭聲。
我說,你想說什麼,就說啊,別吞吞吐吐的啦!
熊兵!時隔50年,我終於又罵了一句熊兵!
(未完,待續。寫於7月23日。圖一:右一王明全,右二周長行,右三王庭金;圖二:周長行夫婦與老戰友們)
【作者簡介】周長行(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高級記者、詩人。著有長篇紀實文學《鵾鵬騰飛的地方》《大山的呼喚》《大京九解說詞》《趙忠祥寫真》《喬羽戀歌》《不醉不說喬羽的大河之戀》《大國詞人喬羽傳》《偉大的我們》《大浪淘金》;中篇報告文學《岩石歲月》《悠悠玉蘭情》《巷道雪洞》。詩集《句子的隊伍》。作品曾獲《解放軍文藝》大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