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翁對韻
上 卷
十三元
卑對長，季對昆。永巷對長門。山亭對水閣，旅舍對軍屯。揚子渡，謝公墩。德重對年尊。承干對出震，疊坎對重坤。志士報君思犬馬，仁王養老察雞豚。遠水平沙，有客泛舟桃葉渡；斜風細雨，何人攜榼杏花村。
【注釋】
季對昆：季：兄弟中排行最後的，泛指弟弟。昆：兄長，哥哥。「昆」「季」連用指兄弟。
永巷對長門：永巷：宮中長巷，或泛指深巷、長巷。北宋陳師道《放歌行·其一》：「春風永巷閉娉婷，長使青樓誤得名。」長門：指長門宮，相傳漢武帝的皇后陳阿嬌失寵後曾幽居於此。後遂以「長門」借指失寵女子居住的寂寥淒清的宮院。詳見本書上卷「四支」第四段注釋。
旅舍對軍屯：旅舍：旅店，旅館。軍屯：屯軍之處，指軍營、戍所。屯，聚集，引申為戍守、駐紮。
揚子渡：也作「楊子渡」，古津渡名，在今江蘇省邗江南。
謝公墩：又稱「 謝安墩 」，在今江蘇南京城東的蔣山上。相傳是東晉謝安與王羲之的登臨之處 ，故名。唐李白《登金陵冶城西北謝安墩》：「冶城訪古蹟，猶有謝安墩。」自註：「此墩即晉太傅謝安與右軍王羲之同登，超然有高世之志，余將營園其上，故作是詩。」
德重對年尊：德重：道德高尚。年尊：年高，年長。
承干對出震：承干：承受天命，成為帝王。干，《周易》八卦之一，象徵天。出震：指帝王發號施令猶如雷聲一般。震，《周易》八卦之一，象徵雷，此處引申為帝王發布的號令。
疊坎對重坤：疊坎：重疊的坎卦，象徵重重險阻。疊，重，積。坎，《周易》八卦之一，象徵水、坑窪，代表險難。重坤：重積的坤卦，象徵厚大的恩德。坤，《周易》八卦之一，象徵地、女性，代表溫順、寬厚。《周易·坤》：「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按：「疊坎」有的版本作「習坎」，亦可。《周易·坎》：「《彖》曰：習坎，重險也。」高亨註：「本卦乃二坎相重，是為『習坎』。習，重也；坎，險也。故曰：『習坎，重險也。』」「疊坎」與「習坎」意思相同，但從用典的角度來說，作「習坎」更好。
「志士報君」句：志士：有遠大志向的人。犬馬：此指像犬馬那樣為人效勞。《三國演義》第三八回：「孔明見其意甚誠，乃曰：『將軍既不相棄，願效犬馬之勞。』」
「仁王養老」句：典出《孟子·梁惠王上》：「王欲行之則盍（同『何』，為什麼）反其本矣？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小豬，也泛指豬）狗彘（zhì，豬）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古代的學校）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同『斑白』，頭髮花白）者不負戴（以背負物，以頭頂物，借指勞作）於道路矣。老者衣錦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仁王：能施行仁政的王者。雞豚：雞和豬，代指家畜。
「遠水平沙」二句：平沙：廣闊平坦的沙地或原地。泛舟：行船，坐船遊玩。桃葉渡：渡口名，在今江蘇省南京市秦淮河畔。相傳東晉王獻之曾在此送其愛妾桃葉，故名「桃葉渡」。《樂府詩集·清商曲辭二·桃葉歌》郭茂倩解題引《古今樂錄》：「《桃葉歌》者，晉王子敬（即王獻之，字子敬）所作也。桃葉，子敬妾名，緣於篤愛，所以歌之。」《隋書·五行志》：「陳時，江南盛歌王獻之《桃葉》詩，云：『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按：「泛舟」有的版本作「放舟」，亦可。放舟，開船，行船。
「斜風細雨」二句：斜風細雨：語出唐張志和《漁父歌·其二》：「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攜榼：提著酒壺。榼，古代盛酒的器具，今讀kē，在平水韻里屬入聲「十五合」。杏花村：泛指賣酒處。語出唐杜牧《清明絕句》：「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譯文】
卑與長相對，弟與兄相對。幽深的宮巷與淒清的長門宮相對。山間的亭台與水邊的樓閣相對，旅店與軍營相對。揚子渡與謝公墩相對。德高與年長相對。「承干」意指承受天命與「出震」意指發布號令相對，「疊坎」象徵險阻重重與「重坤」象徵恩德厚大相對。有志之士報答君主甘願效犬馬之勞，仁德之王奉養老者不能忽視雞豚的養殖。河水遠流，沙地平廣，有人乘著船從桃葉渡出發順水遊玩；風兒輕微，雨兒斜細，是誰攜著酒壺到杏花村買酒品嘗？
君對相，祖對孫。夕照對朝暾。蘭台對桂殿，海島對山村。碑墮淚，賦招魂。報怨對懷恩。陵埋金吐氣，田種玉生根。相府珠簾垂白晝，邊城畫角動黃昏。楓葉半山，秋去煙霞堪倚杖；梨花滿地，夜來風雨不開門。
【注釋】
夕照對朝暾（tūn）：夕照：夕陽，亦指傍晚的陽光。南宋陸遊《野飲》：「平堤漸放春無綠，細浪遙翻夕照紅。」朝暾：初升的太陽。亦指早晨的陽光。暾，剛升起的太陽。唐陳元光《曉發佛潭橋》：「朝暾催上道，兔魄欲西沈。」
蘭台對桂殿：蘭台：戰國時楚台名。戰國楚宋玉《風賦》序：「楚襄王游於蘭台之宮，宋玉、景差侍。」另，漢代宮內收藏典籍的地方，也稱「蘭台」。《漢書·百官公卿表上》：「御史大夫……有兩丞，秩千石。一曰中丞，在殿中蘭台，掌圖籍秘書。」桂殿：月宮。傳說月亮里有桂樹，故名。元薩都剌《和馬伯庸除南台中丞以詩贈別》：「桂殿且留修月斧，銀河未許度星軺。」另，古人也常把寺觀殿宇或后妃居住的深宮美稱為「桂殿」。如北周庾信《奉和同泰寺浮屠》：「天香下桂殿，仙梵入伊笙。唐李白《長門怨·其二》：「桂殿長愁不記春，黃金四屋起秋塵。」
碑墮淚：典出《晉書·羊祜（hù）傳》：「襄陽百姓於峴山祜平生遊憩之所建碑立廟，歲時饗祭焉。望其碑者莫不流涕，杜預因名為墮淚碑。」羊祜，字叔子，魏晉時人。長期鎮守荊州，德政卓著，甚得民心。死後，襄陽百姓為紀念他建碑立廟。見其碑者，莫不墮淚。杜預因名為「墮淚碑」。
賦招魂：宋玉哀屈原之死，作有《招魂賦》。東漢王逸序《楚辭·招魂》曰：「《招魂》者，宋玉之所作也。招者，召也。以手曰招，以言曰召。魂者，身之精也。宋玉憐哀屈原，忠而斥棄，愁懣（mèn，煩悶）山澤，魂魄放佚（散失），厥命將落。故作《招魂》，欲以復其精神，延其年壽，外陳四方之惡，內崇楚國之美，以諷諫懷王，冀（jì，希望）其覺悟而還之也。」
報怨對懷恩：報怨：報復仇怨。懷恩：感念恩德。
陵埋金吐氣：典出《景定建康志》：「周顯王三十六年（公元前333年），楚子熊商（即楚威王）敗越，盡取故吳地。以此地有王氣，因埋金以鎮之，號曰金陵（今之南京）。」或傳埋金者乃秦始皇。《景定建康志》：「父老言秦（始皇）厭東南王氣，鑄金人埋於此。」
田種玉生根：指楊伯雍種石生玉並獲美婦之事。典出東晉干寶《搜神記》卷十一：「楊公伯雍，雒陽縣（今河南洛陽）人也，本以儈賣（做中間人介紹買賣，儈，讀 kuài，為買賣雙方說合的經紀人）為業，性篤孝，父母亡，葬無終山，遂家焉。山高八十里，上無水，公汲水作義漿於坂（bǎn，山坡，斜坡）頭，行者皆飲之。三年，有一人就飲，以一斗石子與之，使至高平好地有石處種之，云：『玉當生其中。』楊公未娶，又語云：『汝後當得好婦。』語畢，不見。乃種其石，數歲，時時往視，見玉子生石上，人莫知也。有徐氏者，右北平著姓女，甚有行（品行），時人求，多不許；公乃試求徐氏，徐氏笑以為狂，因戲云：『得白璧一雙來，當聽為婚。』公至所種玉田中，得白璧五雙，以聘。徐氏大驚，遂以女妻公。天子聞而異之，拜為大夫。乃於種玉處四角，作大石柱，各一丈，中央一頃地名曰『玉田』。」後遂以「種玉」比喻締結良姻。
「相府」句：相府：古代丞相治事的官邸。珠簾垂白晝：即「晝日垂簾」，比喻清閒無事。典出《南史·顧覬之傳》：「覬之御繁以約，縣用無事。晝日垂簾，門階閒寂。」此句是說丞相理政有方，把國家治理得太平無事，相府的珠簾可以整日垂著，沒有人前來報告事情。
畫角：表面有彩繪的號角，此指畫角之聲。角，號角，軍隊中傳令、報警用的吹奏樂器，形似喇叭。 南朝梁簡文帝《折楊柳》：「城高短簫發，林空畫角悲。」
倚杖：拄杖，拄著手杖。唐王維《輞川閒居贈裴秀才迪》：「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梨花滿地」二句：雜用唐劉方平《春怨》「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與北宋李重元《憶王孫》詞「欲黃昏，雨打梨花深閉門」之句。
【譯文】
君王與宰相相對，祖與孫相對。傍晚的陽光與早晨的陽光相對。蘭台是漢廷藏書之地與桂殿是后妃所居之宮相對，海島與山村相對。墮淚碑與招魂賦相對。報復仇怨與感念恩德相對。楚威王埋金清涼山可是依舊鎮不住金陵的王氣，楊伯雍種下石子竟意外地收穫了美玉。（國家太平無事）相府的珠簾整日低垂，（遊子離家已久）邊城的角聲在黃昏中聽來格外淒涼。楓葉染紅半山，深秋的風景真是值得拄杖欣賞；梨花飄落滿地，夜晚的風雨難驚動神傷的人兒使她開門一看。
【譯者簡介】
車其磊 作家、學者、特約撰稿人。已出版原創作品《請問，這裡是江湖嗎？》《未老白髮詩》和譯註作品《王國維詞評註》《父子宰相家訓譯註》《文心雕龍譯註》《聲律啟蒙譯註》《笠翁對韻譯註》。
編輯/章雪芳 審核/小樓聽雨 校對/馮 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