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藝術中,蘊含著理解世界多元文化的密碼 | 社會科學報

2023-11-06   社會科學報

原標題:風景藝術中,蘊含著理解世界多元文化的密碼 | 社會科學報

風景藝術中,蘊含著理解世界多元文化的密碼 | 社會科學報

洞見

風景是人對棲居地的描繪,它並非純粹的圖像形式,而是一種文化意象。在學習觀看風景的過程中觀想人類歷史、理解多元文化,這是風景藝術與文化之於全球人文學術的意義所在,也是中西文明交流互鑒的著力點之一。

原文:在風景藝術中理解世界多元文化

作者 | 南京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 吳維憶

圖片 |網絡

「全球人文」的提出

上世紀末,面對在全球化進程中逐漸凸顯的政治、經濟、文化衝突和生態災難,各國學者開始密切關注人道主義與人文精神的危機。美、中兩國分別舉辦了全球倫理問題的研討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哲學和倫理學組與中國社科院在北京聯合舉辦了全球倫理問題的討論會,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學者如杜維明、湯一介也發表了專題論文,探討全球化時代的人文精神和人文研究。

具有全球複雜性的問題應當在在全球視野下通過協商、合作來解決,這是國際學術界的基本共識,但與此相對,逆全球化和反全球化的浪潮也在近二十餘年裡頻發。全球化發展的客觀趨勢與現實的複雜性共同構成了塑造全球人文學術視野的時代背景,進而決定了當代人文學者的使命:對全球化時代人文學科的重塑。希利斯·米勒教授在《大學人文研究的全球一體化傾向》一文中指出:現代通訊技術締造了普遍互聯的生存狀況,這既是各國學者合作進行全球性文化研究的背景,又是其研究對象,由此締結的跨國學術團體正在推動大學研究全球化發展的進程,這正是洪堡式大學向公司制大學轉變之後又一個將深刻改變人文學術和高等教育的契機。

經過前人的討論和闡發,建構全球人文學術視野的重要性已十分明晰。但更進一步,全球人文研究該做什麼、如何開展?針對這一關鍵問題,我國學者王寧通過系列論文做出了明確的界定:全球人文研究旨在推動人文學科的研究走出狹隘的學科領域,跨越民族或國家的疆界,去探討一些具有普遍意義的理論話題,諸如全球文化、全球現代性、超民族主義、世界主義、全球生態文明、世界圖像、世界語言體系、世界哲學、世界宗教、世界藝術等,而這也就要求中國的人文學者不僅要對中國的問題發言,也應對全世界、全人類普遍存在且備受關注的問題發出自己的聲音,從中國的視角出發,對它們進行一些重新建構。

從全球人文視野看「風景」

全球人文議題具有普適性和理論性,但這些抽象的概念範疇其實都關聯著各種文化在現實中具體的交匯或共通之處。風景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東西方文化及藝術史中都有著各自的風景脈絡,其線索綿延悠長,其意蘊豐富深邃。而當我們從全球人文學術視野重新審視這個古老的主題時,會發現它至少對應了王寧教授所歸納的具有普遍意義的理論話題中的兩項:全球現代性和世界藝術。

首先,從文化發生的心理來看,任何一種風景觀念和風景形態的萌發實質都寄託了人們對其生存環境的認知和期許,蘊含了人們對於更抽象一層的人地關係的理解。人地關係是地理學和藝術學的一個共同焦點,二者交匯於一個核心命題:現代性語境下的時空體制重構對人類物質和精神生活的深刻影響。鑒於此,我們可以勾勒出這樣一條關係線索:人地關係—風景—現代性。由於「人地關係」與「現代性」各自的變動和相互交織,我們可以聚焦風景這一「中介項」來考察變動中的兩者及其相互作用。

學貫中西的人文地理學家段義孚曾以英國為例指出,風景凝聚並折射了一個民族的價值觀和痛苦,此即風景的重要研究價值:「我們今天所了解的英國鄉村,很大程度上得之於18世紀的社會經濟力量和美學品味。……畫面本身只提供了一些表層信息,而敦洛普精微的風景速寫卻建構了一種精神意象,其涵義則由風景的視覺要素(它們與看不見的關係和價值交織在一起)暗示出來。」也就是說,風景的視覺元素所構成的並非純粹的圖像形式,而是一種文化意象。段義孚借用了中國詩學中的「意象」概念,認為「風景就是這樣一種意象,一種心靈和情感的建構。……風景是從不同角度對現實的定序。它既是一種俯視又是一種側視」。這裡所謂的定序和觀看視角,實質就是說「風景」所提供的並不只是審美的愉悅,還是一種解釋和把握現實的框架,「風景」的觀念和各種風景圖像的出現標誌著人們不再處於一種未將周遭環境與自身份離開來的認知狀態,而是進入了一種自覺、自為的觀看狀態,這正是現代性的產物;但風景藝術和文化一旦形成,其發展又反過來參與到現代性的生成和嬗變過程之中,成為形塑後者的重要力量。

其次,就狹義的風景藝術而言,《風景入畫》《風景與權力》等經典論著的梳理表明:西方藝術史上作為一個獨立、自覺類型的風景藝術的誕生髮展與現代人時空經驗的嬗變是共生互構的,可以說,風景畫的歷史就是一部縮略版的歐洲近現代史。地理大發現與描繪異域風光的熱情,城市化、旅遊業開發與外光寫生潮流中印象派、點彩派的出現,以及海洋、城市、荒野等主題的細分,這些例證都反映了不同時代、流派各異的藝術家們是如何運用其選定的構圖理念和表現手法,呈現出某一族群時空心序之細膩微妙面向的。當風景繪畫隨著移民的遷徙在北美落地萌芽,歐洲的藝術和思想傳統被初代和二代的哈德遜河畫派畫家用於刻畫美洲獨有的地貌、植被和物種等自然景觀,孕育出了「荒野」這一新的圖像類別,後者經政治文化精英的詮釋和徵引逐漸經典化和神聖化,成為早期形塑美國國族認同的重要文化內核。

風景藝術從歐洲到美國的「旅行」還只是作為世界藝術議題的「風景」內涵中很小的一部分。回到中國歷史和文化語境中,「山水」一詞的意義顯然是「風景」無法涵蓋的,中國山水畫自有一條清晰的歷史脈絡,並且形成了與西方風景畫迥異的形式語言和美學精神。而當山水畫從中國向周邊國家傳播時,又形成了怎樣的軌跡和變體?《移動的桃花源》梳理了10至16世紀山水畫在東亞的傳播與發展,描摹了作為文化意象的「山水」與相關概念構成的整個知識網絡的共享性與在地演變,提示了從山水畫著眼,考察東亞文化意象和東亞文化互動的研究路徑。倘若我們將視野進一步放大,非洲、大洋洲等相對邊緣的國家和文明又是以怎樣的視覺形式來呈現他們所認知的自然/宇宙?顯然,作為一個世界藝術議題的「風景」處在藝術史和文化史的交叉地帶,構成了跨學科研究的一個重要生長點。

「風景」之於全球人文學術的意義

回顧現代藝術的歷史可知,當繪畫逐漸突破自然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局限而走向抽象和表達,風景藝術也陷入了困境。而在近半個世紀裡,我們看到風景正在以大地藝術、生態藝術等形式回歸,風景這一議題正在回溫——一種超越了單純審美對象的當代風景正在與全球生態文明發生關聯。事實上,風景藝術自誕生以來就在不斷地自我革新,而看風景的目光也在隨著時代而改變。段義孚在《風景斷想》中指出,從對周遭熟視無睹到「看見」風景,需要視覺藝術的薰陶。而倘若要結合俯視(客觀)和側視(主觀)這兩種視角,則只能通過心靈的眼睛:「通過對精心排列出來的感知數據施予想像的努力,我們才能看見風景。風景是成熟心靈的成就。」為什麼要研究風景?或者換言之,風景跨越時代和地域的恆久價值何在?答案就在於風景與成熟心靈的密切聯繫。

風景是人對棲居地的描繪。對於美好棲居地的孜孜以求是人類的天性,其中包含著人性的高光和幽暗。那麼,何謂成熟的心靈?德爾斐神諭說「認識自己」,而孔子說「從心所欲不逾矩」,在東西方人文精神各自的源頭就已經蘊含了對這一問題的思考。面對技術資本主義的加速運轉所帶來的各種危機,引入人文主義的反思、重建新的人文價值觀迫在眉睫。人文學科以人的自我理解為目的,其知識的生產和傳播構成了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催化劑。在學習觀看風景的過程中觀想人類歷史、理解多元文化,進而懂得「要想實現與我們存在和天性協調一致的棲居是多麼的困難」,這正是風景藝術與文化之於全球人文學術的意義所在。

文章為社會科學報「思想工坊」融媒體原創出品,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875期第6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本期責編:宋獻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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