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不輕鬆的合體直播
12月16日晚間，在緊急罷免了東方甄選CEO孫東旭，又連發兩條道歉視頻後，俞敏洪終於帶著關鍵先生董宇輝，上線了一場宣示危機消散的直播。
雖然所有人都能看出，這場直播的氛圍頗不輕鬆。前半部分主要是俞敏洪在輸出，而坐在他身旁被風暴洗禮了數日的董宇輝，看起來神情緊張，面容憔悴，心事重重。
俞敏洪首先解釋了孫東旭因何被免職，以及東方甄選是否存在過「二選一」的問題。「（孫東旭）作為公司CEO，不應該火上澆油。都是我的小兄弟，我的個性比較軟弱，太尊重他們的面子了。」他同時特別表達：孫的免職與董宇輝無關。「宇輝還說，俞老師這樣做不合適吧。小孫和我關係還挺好的，有沒有別的辦法？」
除了處理始作俑者，吃瓜群眾們更希望俞敏洪來點實際行動——「被欺負」了的董宇輝，能否在歸來後被授予合理回報。在俞敏洪表達的間隙，直播間裡「升職加薪」的關鍵詞幾秒鐘內被點亮了數百次。
俞敏洪不可能對此視而不見。畢竟在董宇輝「淡出」的幾天時間裡，他的「紙面」身價已經暴漲，不斷有頭部電商和直播公司與其接洽。一個很有場景感的故事是，傳聞某電商平台的HR副總裁，帶著老闆親筆簽字的天價合同意向書，前往陝西招募董宇輝。
許多興奮的網友據此模擬了《甄嬛傳》中熹貴妃回宮的劇情。猜測俞敏洪要想迎回董宇輝，需要拿出多大籌碼。
但對著潑天彈幕，俞敏洪表現得含糊其辭。「宇輝從沒有提過什麼要求，要給到多少待遇。原來平台對宇輝不公平，限制了宇輝的發展。我接任CEO後，希望未來跟宇輝一起，也給其他主播更多的成長空間。」他同時也沒忘記給孫東旭留出一線生機。「小孫未來也會參與到東方甄選的平台中來。」
這些表態，激起了不少反彈情緒：「不要道德綁架宇輝。」「他要不要是他的事，你給不給是你的事。」
鏡頭轉向董宇輝後，局面逐漸緩和。他首先謙虛地表示：之前與孫東旭對小編留言的問題處理比較幼稚。「我在東方甄選是被尊重和傾聽的，這個比發多少錢更重要。但我必須知道人生意義在哪裡。這幾天我沒有負氣出走一說，待遇問題上，俞老師也和我聊過，沒有虧待。」
但董宇輝也間接承認了自己如今炙手可熱的人氣。「如果單純為了報酬，我去年6月就拿到過很多天價offer……這些天電話一直震動沒有停過。我是留還是去，都跟俞老師坦誠溝通了。他很尊重我，也聊了我發展的初心，我的待遇有了很大的提升。」
接著，董宇輝剖白了最近一年的變化，並將其收攏向了不願離開東方甄選的原因。「熟悉我的人知道，我神經比較脆弱，睡眠非常差。現在的我，跟去年6月那個妙語連珠的我，完全不是一個人了。晚上能睡得著，排在我的第一位。錢不是第一追求，總之，士為知己者死吧。」
在賓主盡歡的最後，俞敏洪抓緊找補：「未來董宇輝一定會有話語權」，被罷免的孫東旭也可以建言獻策。「如果未來宇輝覺得上當了或者不開心，可以隨時離開，隨時成全。」
董宇輝的遭遇激怒打工人
俞敏洪董宇輝的合體直播達到了效果。兩人在鏡頭前對網友的提問都悉數進行了回答，當晚事件相關的話題詞霸占了16個微博熱搜榜，「董宇輝 不理解大家為什麼這麼喜歡我」「董宇輝曾試圖挽留孫東旭」「俞敏洪 力挽狂瀾」「董宇輝談薪資」等。
從數字表現上看，這次被3376萬人觀看過的直播，也讓東方甄選的風暴有了平息的跡象。
直播前，東方甄選的抖音粉絲數已從12月9日的3116萬人滑落至2840萬人，掉粉276萬人。直播後，東方甄選的掉粉趨勢有所扭轉，到12月17日清晨微增5萬人。而俞敏洪的抖音粉絲，則增長了接近100萬人。
這次直播也進一步幫董宇輝抬升了人氣。近幾日，董宇輝粉絲已節節暴漲，從12月13日的1326萬人，攀升到接近1850萬人。直播後，董宇輝粉絲增長了100多萬，12月17日清晨已達到2010.3萬人，達到東方甄選粉絲的70%。
但這場直播不能化解所有問題，更不會將東方甄選的公眾印象快速拉回從前。
幾天來，從一次本容易處理的「小作文」事件，到一步步釀成被全民「群嘲」的輿論危機；東方甄選上演的一系列謎之操作，不僅讓其市值和商譽蒙受巨大損失，更因此被質疑，一家看起來頗具文化底蘊，又曾堅韌地從谷底逆襲的公司，實際上是否只是抽中了董宇輝彩票。
畢竟如果不是主播天權又在直播間裡火上澆油地放炮，「壓死」孫東旭、驚醒俞敏洪的最後一根稻草，或許還不會這麼快出現。
12月15日晚，天權在直播時模仿孫東旭摔手機，並挑釁粉絲：「網友們非常有文化呀。我們設了那麼多的屏蔽詞，還可以換著法的來。趁著被拉黑之前你先把三張券用著。你想搞垮東方甄選特別簡單，就是瘋狂買那些優惠券10元的雞蛋、芭樂和果凍橙。你在取關、被我們拉黑之前先買一單，就等於對我們造成了雙倍的傷害。」
這通發言驚呆了網友，並直接引發東方甄選急速掉粉。結合天權「發瘋」前兩日，東方甄選曾向媒體回應：近期輿論爆發，暴露網紅模式和產品路線兩種模式衝突，堅守產品路線是最好選擇。同時，在發布15日至17日的直播宣傳海報時，東方甄選未將董宇輝放入其中，而是將孫東旭放在C位。這些都被看作，董宇輝很可能將被放棄。
風口浪尖上，東方甄選又披露了一份12月14日的直播戰報，號稱單日銷售額超過6200萬元，創下了過去兩年東方甄選自營品最高銷售紀錄。但「市界」在當日觀摩直播時發現：當天不僅自營品售價比照平日，有接近30%的優惠，GMV是靠「賠本賺吆喝」得來。評論區還滾動著大量「加油」「CEO好棒」的彈幕，也疑似為水軍操作。
這些暴露於聚光燈下，還如此昏聵的操作，不僅是東方甄選對公眾情緒的「自殺式」挑釁，也讓網友們聞到了其中濃濃的辦公室政治味道。
最近幾天，許多人翻出了過往孫東旭和董宇輝的直播視頻，其中大量陰陽怪氣、夾槍帶棒的「內涵」對話，進一步激起了打工人的憤怒。一位網友在微博上的留言獲得了數千條轉發：董宇輝事件發酵到這個份上，本質上是人們對辦公室政治、勾心鬥角的厭惡。
「董宇輝有今天確實有些運氣成分，但這人不討厭，很有親和力，表達能力很強，且勤奮。領導沒肚量，容不下他，將陰陽怪氣擺到檯面上。不是因為這不尋常，恰恰因為太尋常。不加掩飾地陰陽你，滿臉笑意地孤立你，尖酸刻薄地批評你，在無形之中羞辱你……在公共視野里看到這熟悉的、有壓迫感的一幕，那種恥辱就會變成憤怒迸發出來。」
新浪微博CEO王高飛也轉發留言，並點評道：不是小孫和董吵架撕比，也不是主播陰陽顧客，是「公司欺負老實員工」引發了公憤，逆轉了新東方「厚道」的品牌形象。
進而，新東方更久遠的「內鬥文化」也被扒了出來。一位前新東方老師@周思成 在微博上將此形容為「名師過後，寸草不生」。他表示：新東方是一個本質上重管理者超過重名師的地方。它其中遊走的權力傲慢，和「去名師化」的暗力，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名師們的紛紛離開。
據其爆料，他在離開新東方時，曾接受了徐小平的一筆天使投資。「我跟俞老師說的時候，他也支持我，還約了我們幾個人去他家旁邊吃早餐，說給我投錢。結果中午我就聽說一個高管跑到他那去鬧，說如果他投了我，這個高管就不幹了。我肯定不會讓俞老師為難。我在群里和那位高管激辯了一番，就收場了。」
他認為，董宇輝的風波「能夠多多少少衝擊新東方的權力傲慢、讓他們更尊重老師們、主播們，其實是新東方繼續發展的一件好事。」
事實上，這些年俞敏洪和新東方（東方甄選前身）也確實向社會輸送了不少人才，這次參與內訌風波的羅永浩、接下潑天富貴的陳向東，都出自新東方。
粗暴「去董化」
本次東方甄選種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操作，無疑暴露出了公司驟然從培訓行業轉向直播行業，管理作風卻還保留著舊日封閉與僵化思維的慣性。才鬧出了全國人民都知道董宇輝的價值，只有東方甄選自己不清楚的笑話。
雖然這次風波的起因從戰略上看源於「去董化」的布局，亦具備合理性。「直播公司都要向電商平台轉型，只做MCN公司，難以撐起東方甄選數百億的市值。」一位電商管理者對「市界」說。他同時認為，俞敏洪和孫東旭在這個層面上，選擇無可厚非。
沒有平台敢於被大主播長期「綁架」，如何逐步擺脫大主播的IP影響，又要如何順暢完成轉換，是最近幾年伴隨著直播電商的高速崛起，也在被不斷討論的重要命題。這個切割過程，多數公司都無法愉快地進行。
交個朋友創始人羅永浩便在俞敏洪與董宇輝直播對話後表示，董宇輝顯然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東方甄選想去董化無可厚非，但過程中董宇輝的貢獻完全沒有公平公正的回報，利益完全沒有保障（他自己說拿得「夠多了」那是他厚道或害怕，分配得「夠不夠」，商業是有它自身的邏輯和公平合理性的），還要被小人庸才蠢貨欺辱。
「按直播電商頭部化高度集中的客觀事實和規律，董宇輝在東方甄選拿走至少一半左右的收益才是相對公平的。」
12月15日，羅永浩也在晚間的直播中透露：交個朋友經歷過很長時間的「去羅化」。但這些是在他的主動配合下完成的。目前他的播出GMV，只占公司最多3%的份額。
而據相關直播數據統計，董宇輝帶動的GMV目前占到了東方甄選成交額的一半以上。此時，管理層既沒有小心地將董宇輝作為上市公司最重要的品牌資產去維護，設法通過更合理的資本架構將董的利益與公司捆綁。也尚未成功地構建起更多元的渠道、從而能平滑地處理「去董」的節奏；反而選擇了簡單粗暴的用小編出面，質疑董宇輝才華「原創性」的打壓式方法「去董」，則實屬短視。
在憤怒的風暴下，有網友重新將董宇輝的成名之路剪成了視頻，獲得了數萬條轉發。而回溯歷史，東方甄選關鍵的命運轉換節點清晰可見。
2021年12月28日，東方甄選正式上線，但帶貨轉型並不順利。2022年3月到5月，俞敏洪下場做了14場直播，本質上與董宇輝相似的帶貨加知識輸出，銷售額只有百萬量級。
2022年6月9號，董宇輝一夜之間突然爆火，並帶領「新東方在線」股價從最低2.84港元開始爬升。
6月13日，直播間完成了2300萬GMV，這個數字在2天後被刷新到了5700萬。6月16日，東方甄選直播熱度已壓過劉畊宏。到6月19日，「新東方在線」股價在一周內便大漲了超300%。
6月23日，東方甄選直播間爆炸式漲粉至1800餘萬，當日銷售總額達到5.6億，超過交個朋友直播間。比照6月8日，粉絲增長超過10倍。在半個月內，便創造了一個人間神話。
2023年1月26日，東方甄選股價最高飆升至75.550港元，市值超過700億港元。比照教培風暴前每股40多港元的股價，全面超越並接近翻倍，俞敏洪與管理層收復所有失地。
股價高點之際，2月13日，東方甄選突然宣布：孫東旭已於2月7日和8日分別以55.615港元和56.9451港元均價，共套現2.17億港元。2月9日，東方甄選CFO尹強減持100萬股，套現6159萬港元。
消息宣布後，東方甄選直線跳水暴跌，盤中最深跌至-22.35%，此後，東方甄選再未回歸到彼時高點。
如今，仿佛一個讖言般，其興也勃，其亡也忽。曾在一夕之間坐上了公眾情緒風口，享受了巨大幸運與紅利的東方甄選，似乎從未真正理解潑天富貴從何而來。最終，又在一次次地對粉絲肆無忌憚的挑釁中，以同樣速度墜落了下來。
（封面來源：抖音「老俞閒話」直播間）
作者 | 李 原
編輯 | 陳 芳
運營 | 解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