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你平安》,實在令人驚艷。
除了周星馳的作品,還是第一次有一部電影能用「悲喜劇風」打動我。
毫無疑問,80後導演大鵬在努力「傳承」星爺的喜劇電影,並已經有了點「感覺」:用最單純的(孩子的)視角解構世界,暴力擊穿成年人所有的遮羞布。
魏平安人設酷似阿星,而片尾彩蛋、韓露童年買可樂的鏡頭也明顯在致敬《功夫》。
或許《保你平安》的電影語言還達不到星爺那樣爐火純青,但他所刻畫的小人物的喜與悲,也深深刺痛了我。
魏平安,落魄中年男。職業:直播賣墓地。
家庭關係:有一個美貌前妻,一個懂事的女兒,但都跟著別人過,那個幸福的人男人,叫他「前輩」。
之所以混得這麼慘,是因為魏平安入獄5年。之所以在監獄裡待了五年,是因為他為好兄弟祁致富出了頭。勞改出獄後,魏平安找不到工作,只能跟著兄弟賣墓地。
魏平安「啥也不是」,但影片多處細節都為他的「不平凡」埋下伏筆(這點和阿星也很像):
懷舊——他開著老款奔馳,那是他入獄前做生意的「戰果」。憑著「集安斷尾虎」的外號和開著大奔推測:沒入獄前,他在集安也是響噹噹的人物。
執拗——女兒的小提琴音樂會遲到了不讓進,他爬排水管道爬到了二樓。
幹啥啥行——他的小屋挺破,但掛著墓地銷售冠軍的錦旗。
愛管閒事——在「直播」盛行的年代,還能為兄弟打人進監獄的人,幾乎絕種了。
正因為這些特點,「給客戶掘墳」發生在他頭上的時候,魏平安才會說「不同意」。
客戶叫韓露,深圳美女白領一枚,腦瘤夭折。死後祼捐138萬給福利院,因為太火,被蹭流量的造謠「坐過台」。
一句謠言而已,卻惹怒了韓露生前男友的姐姐——這位男友也故去了,他的墓地在305,韓露深愛著他,才在他「隔壁」買了306。
聽說自己弟弟生前女友曾坐過台,大款姐姐怒而要求掘墳——以「坐檯的」壞了家族風水為由,威脅墓地方把韓露的墳挪走。
韓露無親無故,認識的活人里,只有魏平安。
魏平安認為,不能因為客戶有道德瑕疵就挖人家墳。另外,魏平安憑藉售墓的印象判定「坐過台」這事是假的,於是他請求305姐姐給他4天時間,開始了「千里闢謠」之路。
真是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
從寵物店老闆到發傳單的,從集團董事長到網吧小混混,從集安到內蒙,魏平安跑斷了腿。
但「人人都可以胡說八道而無須負責」的可怕事實,讓魏平安這種較真的人越來越放不下。
他這種人一旦較真,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於是,出現了「綠髮男寺廟搶骨灰,墓地哥千里闢謠」的傳奇。
大鵬塑造的「魏平安」蠻、粗、真。他的這個蠻、粗、真,襯託了其他人的精打細算、麻木和隨波逐流。
比如,妹妹魏如意說:「你辟這謠有啥用?當大家說出韓露坐檯的時候,她是不是真的坐過台都已經不重要了。」
比如,一網紅分析他寺院搶骨灰,就是為了「搶流量」,要「黑紅」。
比如,董事長認為他幫韓露,肯定是因為他和韓露有一腿。
比如,老祁質問他:既然真沒家屬,那咱給她挖了,誰能知道?你管這閒事幹啥
魏平安為闢謠玩了半條命,但是令人刺痛的是,人人都覺得,真相不重要。
在這個世界上,做一個「真實、善良的人」往往比登天還難。
魏平安堅持的意義,除了他女兒,還有送他666煙花的死去的韓露……活人都不懂。
從《屌絲男士》《煎餅俠》到《縫紉機樂隊》,大鵬一直在努力講「小人物故事」,這讓他在人物塑造方面經驗越來越豐富,人設越來越貼近現實。
祁致富就是個「現實感很強」的小人物。
老祁娶了一個二婚老婆,老婆前夫天天來家裡鬧,吃飯喝酒,醉了讓背《出師表》,讓出一個「代表」陪睡覺……於是,老祁一共陪老婆前夫睡了十六次覺。
第十七次,好兄弟魏平安替兄弟出頭,把「前夫哥」揍了,於是進了監獄。
這就是為什麼祁致富身為魏平安的領導,還對他低聲下氣——自己實在欠這個兄弟的。
祁致富很慫,但他有他的「生存之道」,就是忍。
老婆前夫來鬧,雖然面子有損,但忍下來就能贏得老婆的心。在單位,一直忍到上級入土,他就當上了經理……所以,老祁也是聰明人。
當然,祁致富也有良知。
魏平安到寺院去搶骨灰盒,被人攔住,是老祁把那人打暈,讓魏平安快跑——他雖然不可能理解魏平安為啥總「逞英雄」,但關鍵時刻,他能做到「無條件支持」。
老祁的一切出發點,都是為了「活下來」,這才是現實當中小人物和弱者的真實生存狀況。
當年看《功夫》時,有人分析「小胖」和阿星是一個人。
小胖和阿星去豬籠城寨找麻煩的時候,小胖代表了本性善良、清澈愚蠢的那個。
《保你平安》里,老祁的存在和小胖類似——祁致富是魏平安現實當中的另一個自己,向現實妥協過的自己。
因為老祁的存在,魏平安才可能在現實中活下來。因為有妥協的一半,另一半才可能成為英雄。
魏磨礪是魏平安的女兒,一個乖乖和媽媽與後爸一起生活,卻深深愛著、崇拜著、理解著親爸的小姑娘。
魏磨礪和魏平安在同一時間遭遇了「考驗人性」之事——她目睹了一位校園霸凌者栽贓同學,她本想幫助那個同學,卻受到威脅:如果說出去,她半條腿長著胎記的「醜事」就會被全校知道。
魏磨礪未下定決心前,與爸爸的那段對話真的很精彩:
女兒:「你不幫韓露,會怎樣?」
爸爸:「不會咋樣,就覺得自己不好唄。」
女兒:「我也是,感覺自己很差勁。」
爸爸:「雖然我希望你好好的,但實在忍不了就……」
父女倆互相鼓勵:「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價值觀相同、心靈相通,雖然不能生活在一起,但也是世間最美好的父女關係吧!
魏磨礪的挺身而出遭到了報復,校園霸凌者把她堵在廁所、錄了視頻,暴露了她長滿胎記的腿。
魏磨礪被抓著頭髮、綁著雙手,恥辱裸露小腿的那段視頻,讓人刺痛——如果她沒選擇「善良」,不去拯救那個同學的聲譽,自己也就不會受傷。
不管大人還是孩子,一個人只要善良,就註定可能面對世界對她的傷害。
可接下來的魏磨礪的反應,是我喜歡大鵬電影的理由——小人物可以被欺負,但絕不會輕易倒下。當魏平安看到視頻快瘋掉的時候,女兒卻告訴他:
「我們沒有錯,我不後悔。」
從來不穿裙子的魏磨礪把褲腿剪掉了:「明天,我就這麼去上學。」
她堅強地告訴爸爸,雖然她付出了代價,但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結果:
「這一次,學校會嚴肅處理這件事。」
她在遭受如此大的打擊後,仍然有著獨立、睿智的思考判斷能力,她說:
「做你覺得正確的事。」
魏磨礪這個小演員找得很好。王聖迪,這個演過《人生大事》《我的姐姐》《隱秘的角落》的小演員,把魏磨礪「瞬間的長大」的堅強,演得淋漓盡致。
《保你平安》取材清奇,它講的是「一個死人被網暴,幾乎要被掘墳,而被良知未泯的活人拯救」的故事。據說,這是導演大鵬和編劇蘇彪因2022年的一則新聞(一位女孩取快遞的時候被拍了照片造了謠)產生靈感而創作的。
影片將「網暴」和「校園暴力」放在一起,互為鏡像,對其背後的「人性的弱點」進行了深度挖掘,用誇張、隱喻等多種手法,態度硬朗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網暴背後是集體無意識的霸凌、是對醜陋扭曲人性的放大,更多的人要清醒過來,求真務實,為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起責任、承擔後果。
與近年來的一些無腦喜劇不同,《保你平安》有一個好故事,故事大於喜劇。大鵬態度硬朗,對事件進行了陽剛的、直接的、犀利的表態,絕非無病呻吟。它也是動人的、陽光的,可以說是近年來少有的、能做到「純粹以人性刺痛觀眾、以人性感動觀眾」的電影——在影片中,如果你曾有10次被現實刺痛,就有11次被「小人物們」溫暖。
魏平安雖窮,但他的身後的「拉拉隊」日益強大:祁致富、魏磨礪、魏如意、韓露,還有後來被魏平安打動的馮總。就連魏平安的前妻,和前妻的現任丈夫,都也在心裡默默地記著他的好——一個「小人物」若能活成魏平安這樣,也算是成了「大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