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順在唐玄宗一朝是個很有影響力的將軍,他曾經一人兼任河西、朔方兩鎮節度使,郭子儀、李光弼都曾經是他的小弟。
河西、隴右、朔方三鎮是唐朝邊防的重中之重,安思順一人獨挑兩鎮,其地位不言而喻。然而,他這樣的大人物卻受到堂弟安祿山的牽連,在兩唐書中沒有傳記。
安祿山謀反時,安思順選擇了忠於朝廷,但依然沒有逃脫被冤殺的命運,實在令人扼腕痛惜。
以我們今天的眼光看,安思順與安祿山所謂的「兄弟」其實很勉強,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
安祿山本姓康,粟特人,時人也稱之為「雜胡」。其母是突厥人,阿史德氏,職業巫婆。因為老康死得早,阿史德氏改嫁給了一個叫安延偃的人,小康(安祿山)就隨繼父改姓了安。
於是,安祿山和安延偃的侄子安思順成了沒有血緣關係的堂兄弟。
安思順、安祿山兄弟隸屬的突厥部落很弱小,小哥幾個不甘心蝸居在小地方碌碌無為,於是他們在安延偃的帶領下逃出了安西(新疆),開始闖蕩世界。
安祿山混跡於市井,當了一個商貿交易的牙郎,兼職偷羊賊。一直混到年近三十,才得益於幽州節度使張守珪的賞識,走上了正道。
安思順則要中規中矩得多,他不久就應募從軍,在隴右節度使帳下吃軍餉了。
往日恩怨
開元二年,19歲的安思順參加了著名的唐蕃武街之戰。在那場戰鬥中,他有個戰友叫王海濱,犧牲在了長城堡。
開元十年,安思順因戰功晉升為右監門將軍,不久又被提拔為洮州刺史兼莫門軍使,既掌管一方行政,又統領5500人的軍隊,那年他才27歲。
天寶五載,安思順迎來新領導——河西、隴右節度使王忠嗣。這位王忠嗣正是安思順當年的戰友王海濱的兒子,也是唐玄宗的乾兒子。
戰友的兒子成了自己的領導,真是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吶。
王忠嗣對父親的老戰友還是相當照顧的,不久安思順又被提拔為大斗軍使,同時又給他安排了一個副手叫哥舒翰。
自古強人在一起是非就多,安思順和哥舒翰也是如此,兩個極具個性的強人怎麼也搞不到一塊,就跟郭子儀與李光弼一樣,恨不能瞪死對方。
後來哥舒翰與安祿山的矛盾,就跟他與安思順的交惡有關。三人之間的恩怨,給安思順的悲劇結局埋下了伏筆,這事兒咱待會兒再說。
天寶六載,王忠嗣因為拒絕攻打石堡城而得罪了唐玄宗,在李林甫的攛掇下,王忠嗣被貶為漢陽太守。
王忠嗣離職後,他的河西節度使之職由安思順接任,隴右節度使之職則由哥舒翰接任了。兩人不再在一個馬勺里舀飯,矛盾終於暫時平息了。
兩鎮節度使
天寶九年,朔方軍發生嚴重的內亂,唐玄宗下旨由安思順兼任朔方節度使。大概考慮到河西和朔方都太重要,四個月後,唐玄宗又下旨由李林甫遙領朔方軍。
李林甫畢竟是宰相,人又在長安,哪裡有精力顧及朔方軍?一年後終於出了大事——節度副使阿布思反了。
阿布思其實挺倒霉的,可以說是被逼反的。
他原本是一個叫「同羅」的小部落首領,因為得到後突厥可汗的賞識,當上了「葉護」(僅次於可汗的職位)。只可惜這位可汗福分不好,被回紇、葛邏祿部聯合給滅了。
阿布思成了「無組織」的人,於是乾脆投靠了大唐。唐玄宗也很大氣,封阿布思為「奉信王」,將他的部落安置在朔方郡。
後來阿布思有追隨哥舒翰參加了石堡城之戰,因功被提拔為朔方節度副使。
看起來跟李老闆混,前途一定很光明。就在阿布思心滿意足的時候,卻突然接到李老闆的電話:將你的部落遷徙到幽州。
阿布思傻了,老闆,您不知道我跟安祿山尿不到一個壺裡嗎?讓我到幽州豈不是羊落虎口?
官帽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對不起,俺不去,阿布思一咬牙,賴在朔方就是不挪窩。
估計唐玄宗也沒當回事,或者覺得此舉不妥,反正他也沒有追究阿布思的抗旨。但安祿山不幹,第二年他又打了份報告:陛下,臣要討伐契丹,缺個幫手,阿布思正合適。
唐玄宗沒打奔兒就答應了,阿布思也沒猶豫,帶著部落就叛逃到草原故地去了。
這老闆當的,也太不拿羊當命了。
然而,阿布思太悲催了,他回到故地才發現,自己的家園早就被回紇人占了。擼袖子乾了一架,敗了,傷還沒療好,安祿山揮著大刀片子追過來了。
阿布思只好帶著部眾往西逃,跑到葛邏祿部手下,給人家當小弟。天無絕人之路,葛邏祿沒有嫌棄阿布思,收留了他們。
阿布思的心安了,可李大老闆丟臉了:什麼?朕的臣民叛逃了?揍他!
李二老板也被打臉了:什麼?我管轄的朔方軍出了這等醜事?揍他!
用誰呢?安思順啊,他以前就兼任過朔方節度使,還跟安祿山是兄弟,阿布思跑了你家兄弟不也丟臉嗎?
於是安思順再次接管了朔方節度使。
安思順率領軍隊穿越河西走廊、塔克拉瑪干沙漠,奔襲三四千里,在「狐媚磧」(這個聽著很妖氣的名字,應該是指新疆托克遜縣的銀山磧)與阿布思部落交上了火。
在唐軍強勢攻擊下,阿布思損失慘重,葛邏祿部見勢不妙趕緊調轉槍口,抓了阿布思獻給安思順。
平定阿布思叛亂,是安思順一生中所參與的最重要戰鬥之一,跟哥舒翰相比確實遜色了不少。
也正因為如此,哥舒翰後來居上,被冊封為西平郡王,與東平郡王安祿山一起,成為唐玄宗一朝僅有的兩位被封王的節度使。
想想當年,安祿山三十歲還是個「偷羊賊」,哥舒翰四十多歲還是個酒色之徒,這會兒兩人都比安思順威風百倍。
所以,在那場特殊的酒會上,安思順只是個配角。
特殊酒會
什麼酒會呢?原來,東西二王已經水火不容,唐玄宗想當和事佬,特地讓高力士擺了一桌,宴請安祿山、哥舒翰和安思順,試圖化解他們的恩怨。
安祿山「實誠」,他主動向哥舒翰示好:「俺爹是胡人,俺娘是突厥人,你爹是突厥人,你娘是胡人。你看,咱倆出身都一樣,怎麼能不友好呢?」
哥舒翰面無表情地說:「諺言『狐向窟嗥,不祥』,以忘本也。兄既見愛,敢不盡心。」
當著高力士的面不好說得太露骨,因此哥舒翰的話有點隱晦,他大概的意思是:狐狸對著洞窟叫就是忘本,我可不是忘本的人,不過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我只好勉為其難答應你。
這裡有個背景,在唐朝突厥人的地位要比雜胡高。哥舒翰他爹是突厥人,安祿山他爹只是個雜胡,拼爹哥舒翰略勝一籌
拼娘吧,雖然安祿山他娘是突厥人,但哥舒翰他娘卻是于闐國的公主,不是普通的胡人,又略勝一籌。
哥舒翰言下之意是:我要是跟你拉平了身份,那不是自降身份,忘本了嗎?
這小心眼玩得夠深,於是安祿山勃然大怒:「你這個突厥狗竟然如此!」
眼看就要掀桌子了,高力士趕緊沖哥舒翰使了個眼色。哥舒翰不拿安祿山當回事,但高力士的面子不敢不給,於是他忍住火氣,甩袖子走了。
整個過程安思順一言不發,這不光是他的地位沒法跟二人相比,也跟安思順溫和的性格有關。
安思順雖然是武將,但更像文臣,在擔任節度使期間,他治理地方的功績要遠高於武功,無論是漢人還是胡人,與他的關係都非常融洽。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安思順漢化的程度很高,忠君思想也根深蒂固,這才有了他接下來的驚人之舉。
狀告安祿山
什麼驚人之舉呢?他大義滅親,將安祿山告了,而且是多次,告狀的內容是——安祿山有謀反的意圖。
曾經有人認為,安思順這是故作姿態,反正唐玄宗頑固地認為安祿山絕對不會反,告發安祿山也不會對他有任何傷害,還給自己洗白了。
話不能這麼說,唐玄宗也不是沒有懷疑過安祿山,萬一皇帝信了呢?要不是出於真心,誰會在自家兄弟背後捅刀呢?
唐玄宗最終還是沒有相信安思順的話,理由很簡單,安思順也沒有實證,只是從一些反常舉動推論而已。
這就證明,在安祿山的眼裡,安思順是不可能被拉攏的,否則的話,他一定會提前做安思順的工作。
真為大唐慶幸,當時全國十大節度使總兵力為48萬,安祿山手上的盧龍、范陽、河東三鎮合計兵力18萬。安思順的河西、朔方兩鎮兵力也接近14萬。
如果二人聯手,他們將擁有全國三分之二的邊軍,要是那樣的話,大唐還有救嗎?
安祿山舉兵後,唐玄宗嚇得一身冷汗,趕緊下旨解除了安思順的職務,調入朝廷改任戶部尚書。同時安思順的親弟弟安元貞也被解除了羽林大將軍之職,改任太僕卿。
不過唐玄宗也沒有對安家兄弟有任何處罰,畢竟人家早就大義滅親了,是當皇帝的不相信。
事情到這兒本該塵埃落定,安思順與安祿山算是一刀兩斷了,然而,有人悄悄磨刀了——哥舒翰。
含冤而死
不久前,唐玄宗冤殺了高仙芝和封常清,潼關需要一位重量級的大人物鎮守,這個任務毫無懸念地落在了哥舒翰頭上。
哥舒翰表現相當糟糕,大唐帝國的生死存亡都掐在我手上了,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何不趁機幹掉安思順呢?
於是他令人偽造了一封安思順寫給安祿山的書信,然後又讓人「截獲」書信並轉交給唐玄宗:安思順犯了七宗大罪,您得殺了他全家!
唐玄宗明知安思順是被冤枉的,但這時候自己的老命已經掐在了哥舒翰手上,能怎麼辦呢?屈從唄。
就這樣,安思順、安元貞兄弟被賜死,全家人都被流放於嶺南。
在這件事上,唐玄宗表現得相當懦弱,完全沒了昔日的唯我獨尊。人在做天在看,唐玄宗或許認為自己是委曲求全,但這豈不是在助長哥舒翰的囂張?安思順的怨氣也必然傳染給世人,給大唐帝國被夢魘纏繞。
果然,哥舒翰敗了,20萬大軍輸得精光。長安也丟了,唐玄宗被迫踏上了流亡之路。
哥舒翰呢?兵敗後他被部下綁了送給安祿山。
再見安祿山,哥舒翰的膝蓋軟了,他跪倒在地:「臣肉眼凡胎,不識陛下是撥亂之主,求陛下饒臣一命,臣替你招降那些抵抗的將領。」
讓哥舒翰丟臉的是,他的招降信被當做馬糞紙,被昔日的老部下們踩在腳下了。
安祿山嘆口氣:留著也是廢物,浪費糧食,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