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警察剛工作三年,為追一輛電瓶車丟了性命,沒人記得他

2019-09-27     蒼衣社


*【蒼衣社】刊發的都是半虛構故事


【重案實錄】是刑警劉星辰在蒼衣社開設的故事專欄,記錄了他在重案隊十年期間參與和破獲的各種重案、大案、奇案,旨在讓大家更了解公安一線刑警的工作,同時在故事中伸張正義、讀懂人性、獲得警示。由於涉及機密和隱私,作者對一些細節進行了模糊處理,部分情節有所改動。




這是 重案實錄 的 公刑重字016號 案件

本期案件:同袍英雄案

時間:2009年

地點:羅澤市(化名)

人物:劉星辰、王宇

全文10445字,閱讀約需11分鐘

重案隊有兩件事最能讓大傢伙興奮,一個是偵辦多時的案件終於破獲,另一個就是來新人了。這次就要來一個年輕小伙,他在派出所工作表現突出,被我們宋大隊盯上,以隊里人手不足為名,硬是從派出所橫刀奪愛,給搶了過來。

他叫王宇,和我是同一個學校畢業的,我算是他的師兄。王宇個子挺高,長得精神,濃眉大眼的,看上去就是一個大學生,結果一問才知道,他孩子都已經兩歲了,這一點我實在是自愧不如。

來報到那天,正好隊里在忙一個案子,只剩我一個人留守。一聽說有案子,王宇躍躍欲試,想要立刻投入戰鬥。

我笑了笑,新來的都這樣,等過幾天真連軸轉起來就知道累了。

王宇告訴我,他在派出所的工作極限記錄是連續奮戰了一周,沒日沒夜的那種,和我們最忙的時候沒什麼區別,這讓我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

正說笑時,宋隊給我打來電話:「星辰,咱們隊來的新人已經到位了嗎?」

「嗯,我正和他聊著呢。」

「行,有件事兒,昨晚重案二隊在抓捕的時候出了點意外,陳胖子手被人用刀割傷了,現在人在醫大附屬醫院,你代表咱們隊里去看望一下,記得買點牛奶水果。」

掛斷電話,我看正好王宇也在,就帶著他一起去。

陳胖子在外科病房。剛進門,我就看到他整個小臂都打上了一層厚厚的繃帶,手也被包在裡面,像機器貓的拳頭似的。

我和陳胖子平時關係不錯,看到他這副樣子心裡很不是滋味:「你這是怎麼了?我剛接到宋隊電話,說昨晚抓捕的時候你手受傷了,嚴重不?」

「唉,別提了……」陳胖子用手拍了下床,示意我過去坐,給我們講了昨晚的危險經歷。

昨天重案二隊配合外地公安部門抓一名故意傷害的罪犯,白天經過調查已經知道罪犯的住址,也確定罪犯就在屋裡,但是罪犯很警覺,為了抓捕順利,陳胖子他們決定在晚上進行突擊。

當時重案二隊安排了一名開鎖匠,想把房門悄悄打開,然後趁罪犯不備衝進去抓捕,結果出差錯了,鎖匠開鎖的時候被裡面的罪犯發現,但是外面的警察並不知道。

門打開後,陳胖子第一個衝進去,裡面站著的是做好準備的罪犯。嫌疑人拿著一把匕首沖向門口,陳胖子見有個明晃晃的東西衝著自己扎過來,情急之下,一把用手將匕首緊緊抓住,把罪犯撞到牆上,利用體重優勢死死地壓住罪犯,後面的同事趕緊衝上來把人制服。

但陳胖子用手抓匕首這一下,匕首的刀刃正好頂在他的食指上,一下把陳胖子的右手食指割斷了一半,只剩下點皮肉掛著連在手掌上。

經過醫院的搶救,手指是接上了,但是恢復情況不容樂觀。大夫說恢復得再好,將來對手的靈活性也會有一定的影響。一說到這兒,陳胖子便有些鬱悶,看著自己被包成木乃伊似的手掌發獃。


警察也會受傷會疼

我們陪陳胖子坐了一會兒,能做的也有限,只能儘量勸他放寬心,好好休養。臨走的時候陳胖子把我喊住,嚴肅地說:「一定要注意安全,老子這次雖然手指頭斷了,但是好歹撿回來一條命。」

我點點頭,看了看站在身邊的王宇,拍拍他的肩膀,「看到沒,以後幹活的時候咱都得注點意,安全第一。」

我和王宇回到隊里不久,大家陸陸續續回來了,黃哥告訴我說案子有了眉目,等宋隊回來之後,我們隊在會議室里開了一個案情研討會。

我們現在接手的這個案子不複雜,有兩個人在半夜搶劫了一個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從店裡搶走了一千多塊錢。不過,案發時除了便利店裡的錄像之外,再沒有其他線索,嫌疑人戴著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臉。

宋隊提出,這兩個人搶便利店前肯定會踩點。我們一點點翻看之前的店內監控錄像,終於在兩天前的中午,發現了兩個體型和罪犯特別相像的人。沿著這兩個人離開的軌跡追蹤到一家網吧,通過上網信息將其中一個人的身份找了出來。

現在我們掌握了其中一個人的身份,接下來就開始計劃抓捕。通過布控,我們很快得到消息,這人在一個公寓有登記住宿信息。

宋隊主持的案情研討會其實就是抓捕會議,線索已經很清晰,大家在一起研究討論該如何進行抓捕。

這兩個人都有武器,在搶劫的時候其中有個人亮出了一把砍刀,另一個有把尖刺匕首,所以在抓捕的時候我們必須格外小心。

宋隊決定在傍晚動手,罪犯住在公寓的四樓。由於是出租公寓,所以我們可以從房東那裡直接拿到鑰匙,這樣開門的問題就解決了,不會像重案二隊那樣找人開鎖。

接下來是抓捕控制。

「宋隊,我上吧。」王宇在一旁說。

「你剛來,別著急,以後有的是機會。」我猜想宋隊對他還是有顧慮,雖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是抓捕這個工作可不是光靠有幹勁就能做好的。

最後決定由我和黃哥首先衝進去。

知道對方有兇器,我們做了萬全的準備。宋隊給我們拿了兩件防刺背心,這背心可沒有電視上看的那麼精細,看著就像一個救生衣似的,只不過裡面泡沫換成了鋼板。


防刺背心

鋼板很薄,但是重量也不輕,我套在身上就像背了個鐵坨子似的,外面再加一件外套,整個人都腫了一圈,拍一下我胸口可以聽見「鐺鐺」的響聲。

接著,我又戴上了防刺手套。這是一種厚尼龍繩編制的手套,一般的匕首能刺破但是不能刺穿,但如果遇到砍刀那種兇器直接砸下來估計也沒什麼保護作用。

一套裝備穿上身,頓時重了十幾斤,再加上夾在肩膀的執法記錄儀和拿著的強光手電,感覺自己有點像未來戰警,只不過是山寨版的。

宋隊滿意地拍拍我們的胸膛,又在我袖子裡塞進一根甩棍。

晚上九點多,我們摸到了公寓的房門外,門是朝外開的,我和黃哥一前一後在門能打開的一側,其他人站在另一側。我回頭看了黃哥一眼,他正握著槍,手指扣著扳機外側,槍口朝上,向我示意準備好了。

我們抓捕是以控制罪犯為主,所以拿槍的人往往站在第二位,如果第一位的人沒控制住或者出現意外情況,第二位的人再開槍。

由於最前面站著的是警察同僚,這時候就更需要兩個人默契配合。第二位在動槍的時候既要對罪犯造成威懾,又不能對前面的同事造成威脅,所以說第二位的人才是最重要也是最難的人。

我們出去抓人都是這個套路,一直以來我和黃哥相互配合得不錯。

我拿出門卡,環顧了下四周,看到大家都準備好了,這才輕輕地把門卡慢慢靠近房門感應處。走廊里靜悄悄的,大家一動不動,隨著我抬起手,樓道里的感應燈亮了起來,我心裡一緊,頓時空氣也變得凝重,我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咔,滴滴。」門鎖應聲而開,我一把拉開門沖了進去。

門外的亮光照進來一部分,但屋子裡大部分還是黑漆漆的。我心想,既然沒開燈,那罪犯很可能是在睡覺。我進了臥室,拿著手電一照,床上空蕩蕩的。

後面的人把燈打開,屋子裡亮了起來,我們這才發現屋子裡沒人,桌子上是空的,地上卻堆了一些東西,幾件衣服扔在沙發上,有明顯有被收拾過的跡象,罪犯不在這裡。

「媽的,人跑了。」宋隊說。

我長出一口氣,一直狂跳的心臟也逐漸平靜下來。人沒抓住自然有幾分遺憾,但是心裡也有幾分僥倖,因為在這種不確定因素太多的條件下,抓捕危險係數很高,面臨危險的緊張感要遠遠大於抓捕的急切感。

「劉哥你沖的時候挺猛呀。」收隊回去的路上,王宇對我說。

我笑了笑沒回答。我沒法回答,因為我知道自己看著挺猛,實際我心裡也會害怕,我害怕衝進去的時候對方正拿著刀等著我,害怕自己會像陳胖子一樣被人一刀刺過來。

其實現在想一想,陳胖子這個結果還算是不錯了,如果刺過來這一刀他沒握住,一下子捅在身上那可就壞了。我雖然穿著防刺服,但這玩意兒又不是無敵鎧甲,真遇到窮凶極惡的歹徒照樣會有生命危險。

回到單位後沒多久,我們就通過情報大隊的分析找到了這名罪犯的蹤跡,這人在昨天就已經返回自己老家了。

宋隊決定異地進行抓捕,但由於是去外地辦案,肯定需要當地警方幫忙配合,包括抓捕時的人員配置也都會以當地的公安為主,所以我們不用去太多的人。

宋隊讓我和王宇留在隊里,王宇是新來的,對隊里的工作不太熟悉,讓我帶著他用這段時間練練手,熟悉下案子。刑偵大隊辦案講究的是嚴謹,對每一處疑點都要做出合理的解釋,這和王宇之前辦案的習慣有些不太一樣,他需要時間適應。

臨行前,我開車把隊里的人送到火車站,宋隊告訴我這幾天有派出所上報轄區內有丟失電瓶車的案子,讓我帶著王宇查一下。

近幾年來惡性案件大大減少,我們大隊除了專門偵辦重特大案件,也開始處理普通案件,尤其是一些對民生造成惡劣影響的案件,偷電瓶車就在其中。

一個電瓶車看似價格不貴,但是對丟車的人影響很大。這種案件看似不起眼,但想偵辦卻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派出所每天事務繁重根本無暇顧及,所以才轉由我們重案隊來協助偵辦。

說是協辦,但其實就是由我們偵辦,發生盜竊電瓶車案件的派出所一共三十多名警察,每天要接警出警六十多起,除去下社區和值班的之外,所里每天只剩兩三個人,還得負責辦理各類刑事和治安案件,他們根本沒時間琢磨這類盜竊電瓶車的案子。

我和王宇一起來到派出所,這裡連續發生了兩起盜竊電瓶車的案子,一天一起,案發時間都是晚上。第二天,失主找不到車了才來派出所報案。

「這個小偷挺囂張的呀,三天乾了兩起案子,而且相距不遠。」我一邊看報案材料一邊對王宇說。

「劉哥,我覺得恐怕不止這兩起,從他盜竊的時間和頻率上來看,只怕在別的地方也偷過不少。」

「你和指揮中心聯繫下,把這段時間的盜竊電瓶車的案子都匯總下。」我說道。

「近半個月的?」王宇問。

「時間再長點也行,一個月的吧。」

果然不出所料,王宇從指揮中心把這一個月的報案記錄拿回來,加上這個派出所轄區最近三天發生的兩起案子,一共有六起盜竊電瓶車的案件,這六起案子都是在半個月之內,平均兩天一起,發案時間都是在後半夜。

「看著像是同一個人乾的。」王宇說。

「嗯,你看被盜的電瓶車幾乎都是同一個牌子,罪犯肯定是對這款車鎖特別熟悉,開起來沒什麼難度,應該是同一個人乾的。」我補充說道。

王宇的工作業務水平肯定沒問題,唯獨欠缺的是在重案隊工作時思考的習慣。我之前偵辦的主要是重特大案件,對於案件的推斷都要基於一定的事實,而不是憑感覺。

「不過被盜的地點可都不太理想,全是老居民樓附近。」王宇看著簡要案情說。

王宇說的地方不好,是指被盜地點附近沒什麼能對偵查有幫助的監控。老居民樓周圍很少有公安機關的監控設置,而私人的監控一般都是對著自己門口。馬路上岔路也不多,一般沒有紅綠燈,也不會安裝拍照監控,留下的痕跡很難查。

「有什麼好辦法嗎?」我問王宇,其實我心裡已經有了打算,想考考他。

「人肯定是不好找,他選擇偷車的這個地方沒什麼監控,我覺得咱們還是從丟失的電瓶車開始找吧,這附近是不是有個買賣電瓶車的市場?」王宇說。

他和我想的一樣,既然沒法從罪犯這裡找到線索,那麼就換個思路,從丟失的物件開始追查。

「嗯,這邊有箇舊貨市場,裡面挺多賣電瓶車的,咱們去看看。」

我和王宇先去派出所把其他幾起案件的材料調取出來,所里的案件材料做得很仔細,丟失電瓶車的買賣發票和車輛照片等信息都在卷宗里。我拿著材料和王宇前往舊貨市場,看能不能在市場裡找到被盜的電瓶車。

這個偷車賊明顯是一個慣犯,這種罪犯在銷贓的時候,會習慣性地選擇同一家商戶,只要能在市場裡找到被盜的電瓶車,我們就能抓住這個偷車賊。

我和王宇來到舊貨市場,買賣電瓶車的商鋪在二手家電的攤位大棚的後面,是一排臨時板房,大約有十幾個商鋪,門前堆著一排排的電瓶車,乍一望去至少上百台。

「怎麼這麼多?」王宇驚訝地問。

我心裡也咯噔一下,覺得不太妙。我平時沒接觸過電瓶車這個行業,不過從這十幾個商鋪板房外面擺放的電瓶車來看,恐怕每天的銷量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料。我拿起報案材料看了一眼,最近的一次被盜電瓶車是昨天,不知道能不能在眼前這些電瓶車裡找到。

我找到一家看起來有些規模的店鋪,向店鋪老闆打了個招呼,掏出警官證亮明身份,「有件事想拜託你們協助調查一下,我們正在找一輛被盜的電瓶車,你在這裡做買賣肯定比較了解,我們怎麼才能把這台車給找出來?」

「找被盜的車?那你們可別想了,根本找不到的。」老闆拿出一個毛巾,擦了擦沾滿機油的手。

「怎麼能找到不到?全市的二手電瓶車不都在這裡賣嗎?」王宇問。

「這種車子都不登記的,我們都是二百多收車,三百賣車,有時候車子開過來還沒過半天就賣出去了,而且電瓶車只有那麼幾個牌子,你看看,長得一模一樣的多的是,怎麼能找到?」

「不到一天就能賣出去?你開玩笑呢吧,這麼多車?」

「這些車子都是有毛病的,正在修,你們說被偷的車子,那肯定都是好車子,來了就能賣出去。你們不了解,現在跑外賣送快遞的都用這種車,有時候遇到交警被查扣了他們都不去辦理手續,直接來再買一輛。一輛二手車才三百塊錢,一天就賺回來了,去補辦手續還得好幾天。」老闆說道。

「那你們收的車子沒有什麼代碼嗎?比如汽車有個發動機號什麼的?」我問。

「你是說車架號?有的車子送來就看不清那個號碼的,我們都是收了就賣,加個十幾二十塊錢,這種車本來就不讓上路的。」老闆說道。

「不讓上路你還敢賣?」我嚇唬老闆。

「你看看,又不是我自己一家,都在賣的,總不能抓我自己吧。」老闆指著旁邊一排店鋪信心滿滿地說,他知道法不責眾,估計對這類檢查都應付出經驗來了。

看來想從被盜的車輛追查犯人的方法行不通了。就在我和店老闆說話的這一小會時間裡,旁邊這幾個商鋪就被人騎走了好幾輛電瓶車,看來這個行當真是如他所說。

王宇還是有些不服氣,拿著報案材料裡面的被盜電瓶車照片,從我們詢問的這家店開始找。我在旁邊看了一下,照片里的電瓶車是很普遍的車子,放眼望去每家店裡都有幾輛,根本沒法區分。

王宇找到一輛一模一樣的車,打開電機蓋子一看,根本看不清上面印刻的車架號碼,好像故意被人磨平了似的,王宇又找了一台車繼續查看,發現也是看不清號碼。

「這些車不會都是偷來的吧?怎麼把車架碼全磨掉了?」王宇問。

「誰知道呢,一台車才三百塊錢,不知道都被倒騰了幾手了,看來從車入手也沒法查下去了。」

「那現在怎麼辦?」王宇有點著急了。

「專業的事情要找專業的人幫忙,走,咱們去圖偵大隊。」

圖偵大隊是新成立的大隊,主要負責偵查管控轄區內的攝像頭和監控,說通俗點就是專門研究監控的大隊。隨著現在監控應用越來越廣泛,很多案件都是依靠監控錄像來查線索,市局要求各區縣成立了專班大隊來做這項工作。


監控是門技術活

我來到圖偵大隊找到順子,他也是我同學,在學校打撲克的時候喜歡攢一條龍的牌,無論手牌如何堅決不拆順子,所以我們給他取了這個外號。

我們辦案的時候雖然也依靠監控攝像頭,但都是我們靠兩條腿走路抬著脖子看出來的,對於全區在什麼位置有監控這種事情從來也沒人研究規划過。

現在有了圖偵大隊就不一樣了,他們對轄區每一個監控都有掌握,在什麼位置,能拍到什麼角度,覆蓋面多少,這些對他們來說都了如指掌,在偵查破案的時候就更如虎添翼。

我把案件的情況和順子詳細說了下,順子讓我把六起案件的材料留在這裡,他說要根據發案現場推算下時間,然後把相關的監控錄像都調出來,看看能不能找到在這幾個地方都出現過的人。

順子簡單向我介紹了下這六個案發地點附近的情況,他們對轄區內的監控攝像頭做過專門的調研,這幾個地點附近有多少個攝像頭,覆蓋的範圍多大,他可比我清楚多了。

我和王宇回到單位沒多久,順子就給我來電話,說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這個人曾經在四處案發地點的附近出現過,他們跟著監控一路追蹤,發現這個人曾騎著電瓶車離開案發地點,有作案嫌疑。

「只是發現了人也沒用呀,關鍵是能不能找到線索,能把他找出來的線索。」我說。

「有一個特徵,這個人騎車時有一段路線很固定,經過三民街時會在那裡的一個小店買東西吃,然後再走。」

「有監控?你都看見了?」

「有,我都拷貝下來了。」順子回答。

我帶著王宇返回局裡,從順子那裡將監控視頻拷貝下來,視頻是炸串店自己安裝的,不是很清楚,看不清這個人的臉,但是從身形和走路姿勢來看是同一個人,歲數應該不小,個子不高,自己騎著一個電瓶車獨來獨往。

他在視頻里出現了三次,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三次騎的電瓶車都不是同一輛。我們猜測這三輛車來路不正,這個人可能就是偷車賊。

我和王宇來到順子所說的三民街的炸串蓋飯店,找到了錄像里的位置——一個小店的門口,門口擺著兩個長凳子。監控中那個人騎車來到小店門口,停下車走進去買了一碗飯,然後坐在凳子上吃完再離開。

「要不然咱們在這守著?他來了三次,估計還能來。」王宇提議道。

「他盜竊電瓶車的時間基本都是清晨,等市場開門後就立刻去賣掉,開門前這段時間裡他得一直騎著這輛偷來的電瓶車,如果是你的話,這段時間你會去哪兒待著?」我問。

「嗯……肯定會去一個自己熟悉的地方。」

「他對這周圍肯定也很熟悉,我覺得他應該就在附近住。」我一邊說一邊抬頭朝周圍看了看,這條路是一個「斷頭路「,走到前面就到頭了,一側是快建好的封閉小區還沒有人入住,另一側是一個工地,已經挖好地基坑暫時處於停工狀態。工地附近有一些沒拆遷的平房,外面掛著衣服,看上去住了人。

看附近的情形,這些平房都是臨時出租給打工人員的,肯定不會有詳細的登記。這種房子甚至不需要簽租賃協議,和房主定好價格交錢就能住下,一間平房被分割成好幾個屋子向外出租,裡面住著好幾家人。

「走,進去看看。」我說。

這條路上鋪的地磚幾乎都碎開了,路邊有一個用水泥圍成的垃圾站,裡面堆滿了垃圾,從垃圾站里淌出黃綠色的水穿過路中央,走過去的時候能聞到一股惡臭。

路邊平房門口坐著一個人,絲毫沒有受到這股異味的影響,背靠著牆閉著眼,我和王宇走過去的時候他一直在朝我們打量。這時一個女人從平房裡走出來,拉出一根繩子拴到路邊的電線桿上,準備晾衣服,她也時不時地朝我們這邊看。

這種地方居住環境簡陋,住在這的除了生活在底層的人之外,還有就是一些三無人員。我和王宇走進來不停地東張西望,憑著他們生活的經驗一下就產生了警覺。

我和王宇走了一段路不時地被人盯著我們倆看,這種感覺可不好受。王宇在一旁推推我,指著我身後的一戶平房,我轉過頭一看,看見平房門外放著一輛黃色電瓶車。


有情況!

這裡的平房是連在一起的,有的住戶在外面修了一個牆院,和鄰居隔開。我身後停著電瓶車的這戶人家正好也有一個牆,車子就停在牆後面,我走過去的時候沒看見,王宇回頭才發現這兒有輛電瓶車。

「你說這輛車是不是偷的?」

我知道他這一問可不是空穴來風,我們猜測偷車賊很可能在這附近住,而這兒的平房連自行車都很少看到,突然出現一輛電瓶車確實有些可疑。

「你快打電話去查查,看看今天有沒有丟失電瓶車的報警記錄。」我一邊說一邊轉身朝這個平房走過去。

平房外修了一米多長的牆圍子,堆著木板紙箱之類的垃圾,門是一個老式的防盜門,窗戶上掛著窗簾,看不清裡面有沒有人。

我慢慢地走進去,儘量不發出聲音,把臉貼在窗戶上,用手遮住太陽光往裡面看,可惜窗簾太厚,什麼都看不見。我又把耳朵貼上去,屋子裡靜悄悄的,也沒聽過有什麼響動。

我退了回去,王宇把我拉到一邊,低聲對我說:「劉哥,我剛才問了,今天的報警記錄里有被盜的電瓶車,是一輛黃色的愛瑪牌踏板車,和這輛一模一樣。」

我看了看,電瓶車側面有一個大大的A字標誌,和報案描述的一樣,難道這輛車就是被盜的車?這也太巧合了吧?

「看看車上的電機號,和報警記錄上的是不是一樣。」

我走過去蹲在電瓶車旁邊,用手去掀後面的電瓶箱,電瓶箱有些緊,我使勁拉了下沒打開,還把旁邊的木板子碰倒了。這一倒發生了連鎖反應,疊著的紙箱子都倒了下來,發出「嘩啦「一聲。

「誰呀?」

有人?我嚇了一跳,朝王宇使了個眼色,他站到門的另一邊,我起身走到門前,我倆分開站好,然後我敲了三下門。

「屋裡有人嗎?我是公安局的,你把門開開,有事要問你。」我一邊敲門一邊說。

「公安局的?幹什麼?」屋子裡的人頓了頓說。

「檢查這裡的暫住人口,你把暫住證和身份證拿出來看一下。」我知道住在這裡的人肯定都不是本地人,便想到用這個藉口先把門騙開。

「吱啦」一聲門開了,門口站著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人,臉上有很多皺紋,皮膚黝黑,個子不高,一臉狐疑地看著我們。

這人的體貌特徵和我們在監控上看到的很像!監控錄像不太清晰,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但是這個輪廓,從身高到體型和我眼前這個人完全匹配。

我頓時來了精神,雖然覺得如果眼前這個人就是盜車賊的話有些太過於戲劇性,但事實上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眼前這個人也許就是罪犯。

我開門見山問電瓶車的事,看看他有什麼反應,一旦確定他就是罪犯的話,我決定立刻就動手抓他。

這個人歲數不小,個子不高,身形並不壯實,我比他高出一個頭,抓這種人唯一的難度就是把門騙開,現在門開了,人就在眼前,就算讓他跑我也有把握把他抓住,所以我需要的儘快確定他是不是罪犯。

「門口的這輛電瓶車是誰的?」

「這是我朋友的車,放在這裡的。」這個人回答道。

「朋友?叫什麼名?幹什麼的?什麼時候放在這裡的?你又叫什麼名?在這住多長時間了?」我問了一連串問題。

從他的反應來看,我已經基本確認眼前這個人就算不是偷車賊,也起碼算是偷車賊的同夥。沒想到能被我們誤打誤撞發現,我現在心裡還有些小興奮,之前我只是猜測偷車賊有可能住在這裡,沒想到竟然能把人找到。

「呃……這個……這個……」這個人搪塞起來。

「好了,你不用編了,跟我們走一趟吧。」我一邊說一邊用手按住這個人的肩膀。

我和王宇這次來只是想做一番偵查,沒想過能遇到偷車賊,自然也沒帶手銬。我覺得就憑眼前這個人這幅模樣,我倆一人按住他的一側肩膀,一路把他帶回到大隊肯定沒問題。

「行,我套件衣服。」這人一邊說身子一邊往後縮。

「你老實點,別亂動。」王宇這時從旁邊出來,一側身擠進門,在另一側用手壓住他的肩膀,這樣,我倆就基本把他壓制住了。

「衣服就在門後面,我套件衣服就和你們走。」這人被我倆按住不能動,轉頭往後面的門看去,門上掛著一件外套。

這個平房很小,推門進屋一側是廚房,再往裡另一側是廁所,還有個木門,把裡面的臥室和外面隔開,他的外套就掛在木門上。

我看了眼外套,和監控視頻上的偷車賊穿的衣服很像,心裡想這件衣服帶回去也許還能作為用視頻認定他犯罪的證據,而且眼前這個人感覺很配合工作,被我倆按住肩膀後一動也不動,便點頭同意。

「行,你拿件衣服和我們走。」

平房裡很狹窄,我站在門口壓著這個人的肩膀,王宇在裡面壓著他另一側肩膀,現在他要轉身進去拿衣服,就得從王宇身邊走過去,而這裡的空間容不下三個人同時站一排,所以我只能鬆開手,讓王宇一個人按著他的肩膀讓他拿衣服。

這個人轉身過去,一把拿起衣服往身上穿,在胳膊往袖子裡穿的時候,王宇也鬆開壓著他肩膀的手,就在王宇鬆開的同時,眼前這個人突然從衣服里摸出一把匕首,衝著王宇就揮過來。

我站在後面嚇了一跳,這個人一直懦弱的表現,讓我沒想到他會做這種反抗。他只是一個偷車的盜竊犯,盜竊一輛電瓶車頂多就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面對警察能做的最嚴重的就是逃跑,怎麼會持刀反抗?

屋子裡狹小,王宇還站在我前面,雖然我倆是兩個人,但現在沒有施展空間,只能一對一,這個人拿著匕首可以說占盡優勢。

我一隻手拉著王宇的衣服往後拽,急忙往後退。從屋子裡退了出來後,但是我沒想到,這個人不但追著衝出來,還拿著刀衝著站在前面的王宇撲過來。

我在後面看到他撲在王宇身上,推的王宇不停後退。我目眥欲裂,一把上前抓住這個人的胳膊。他從王宇身上轉過來朝著我,拿著匕首就朝我衝過來。他手裡的匕首已經變成了紅色,上面還在滴著血。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死命地按著他拿著匕首的手,他和我撕扯在一塊,但是我沒心思和他糾纏,我看到王宇從屋子裡退出來之後,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王宇!王宇!」我一邊和眼前這個人撕扯一邊大聲喊,可是王宇那裡沒有一點回應。在我分神的一瞬間,胳膊突然涼了一下,好像被冰塊貼住了一樣,接著又變得火辣辣的,小臂上被刺開了一個血口子。

胳膊一鬆勁,這個人猛地掙脫開,轉身就跑。我顧不上去追他,只能放任他逃走。我跪在地上看著王宇,只見他緊緊的閉著眼,大口大口地在喘氣,短短的十幾秒就已經淌了一地的血,衣服全都變紅了。

我撕開衣服為他止血,拿出電話撥打120,感覺自己的手都是麻木的,按在手機鍵盤上電話卻沒有反應。打完120我又打了110,然後又給同事打電話,我把能打的電話都打了一遍,恨不得能從天上掉下來一輛救護車。

王宇的血根本止不住,我一個勁地喊他的名字,可是他一直都沒回應。我覺得天旋地轉,不知是自己大聲喊叫讓腦袋缺氧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感覺這段時間仿佛靜止了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120救護車的聲音,但眼前的景象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王宇沒說過一個字,身體也沒再動一下。

王宇被救護車拉走後,我的同事也趕來了,來了好多人,他們在我面前出現又消失,他們對我說了很多話,問了很多問題,可是我一句都沒聽清,一句都沒回答上來,我甚至想不起在二十分鐘之前都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一直蹲跪在地上,被人扶了幾次都沒站起來。

我也被送進了醫院,醫生說我胳膊上有一條筋斷了,身上有幾處傷口,最嚴重的地方縫了十二針。在我被送進醫院的第二天,偷車賊就被抓住了,很多人來醫院看望我,我對每一個來的人都詢問王宇的情況,但是他們都沒回答。

我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結果,但一直沒人給我明確答覆,這讓我總有一分僥倖的心理,直到我得知王宇的葬禮舉行的日期……

我記得在我參警的時候,接我的隊長就對我說過,要當一名英雄,但千萬別當一名烈士,凡事都要注意安全,千萬不能麻痹大意。我在每次抓捕的時候腦海中都會浮現這句話,而且每一次行動我也是這樣做的,但沒想到……

我出院的時候王宇已經下葬,我沒敢去見他的父母,我心中充滿愧疚,我覺得是因為自己的原因才導致這種情況的發生,如果我當時多注點意,多謹慎一點,哪怕不給他回去拿衣服的機會,這個慘劇都不會發生。

後來我還是見到了王宇的父親。他也是一名警察,是我們的前輩。我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對著他端正地敬了一個軍禮。

他永遠不會老朽,不像留下來的我們日漸衰老;他們永遠不為耄耋所難,永遠不為殘年所累;每當太陽落下,每當清晨來臨,我們都會想念起他們。猶如永放光輝的群星,在我們化為塵土時,他們在九天之上列隊而行;猶如閃爍發亮的群星,在我們置身冥界之後,他們星光不滅,與日月同在。——2018年禁毒圈《悼亡詩》

謹以此文紀念所有殉職的英雄警察,祝他們一路走好。

*文中配圖均來自網絡,僅用於補充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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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劉星辰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zQ-jg20BMH2_cNUgSbb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