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大兵瑞恩》被美國收錄「國寶電影」名錄,並被美國國會圖書館列為永久性保護電影,其中意義自然非同凡響。
但,你真的看懂了嗎?
每隔幾年重溫一次經典,總有不同理解,或許是隨著年紀增長,看電影的角度也有所轉換的原因。
看一部好的電影,就像走進叢林裡的『毗濕奴神殿』,面對宏偉建築,時空在穿越,只有用心探索聆聽,在滄桑和堅硬的殘垣里,一寸一寸、一點一點,去感受歷史,感受真相。
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時,我只看到戰爭,我想很多人也是如此,懸而未決第一問:
米勒上尉的手為什麼會發抖?
電影里總共四次給予米勒上尉手抖的特寫,有人說他是因為心中對戰爭產生了深深恐懼感,也有人說他是因為帕金森症。直到這次重溫,才發現他自己在劇情中給出了答案。
前25分鐘的諾曼第登陸戰,導演史匹柏這人才,沒有運用任何大視角鏡頭,自己提著攝像機,在人群中穿梭,將視角完全放在了角色身上,呼嘯的子彈、飛濺的鮮血、士兵地抱怨、遍地腸穿肚爛地哀嚎等等,強烈的代入感讓人忽視了攝像機抖動帶來的不適,只有戰場上死亡壓迫來的恐懼。
能在這種大型戰鬥中擔任臨場指揮官,無疑米勒上尉表現得非常睿智勇敢,展現了豐富的作戰經驗。
但諾曼第戰役的殘酷,更是超越了以往經驗,因此,有那麼一刻,他出現幻聽,人間地獄,真實呈現在他面前,從血水中拿起鋼盔那一刻,心靈在顫抖。
在德軍火力集中壓制下,從登陸艇上下來的士兵成為活靶子,重機槍的子彈,呼嘯著無情穿透血肉之軀,殘餘的人因此躊躇不前,清醒過來的米勒,很明確前進的方向,指揮戰士向前衝鋒。在血肉橫飛下,他拖著的士兵突然只剩半截身體,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他們最終幸運地打開了D1缺口。
他的手又開始抖動,戰鬥告一段落,看著被鮮血染紅的沙灘:
「好慘烈的場景啊」「沒錯,很慘烈。」這次搶灘登陸,C連近百傷亡,損失慘重。
他只是鄉村一名英語作文教師,在這裡,確成為了很大的秘密,他覺得他的妻子都不會認識他了。然他擔負著軍隊賦予他的使命,殺敵、亦或指揮自己的同胞上前送死,他的勇敢讓他到最後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猶豫怯懦,他是一個完美的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他果敢而理性,但人總是有無法承受之重,奧馬哈海灘更是個屠殺場,而戰爭對人心理的影響是長久的,隱形而無聲。心理壓力慢慢積累,超過承受力,生理本能與意志力形成對抗,就會造成一種「神經官能症,」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抽動症」。
而導演設置這個細節,表現的是米勒的內心變化,他是一個高能的戰士和指揮官,但同時他依然是人。
從後面他的表現也可以看出,他並不是自己害怕死亡。而是慘烈的戰場上,死亡的形式太過殘忍,從而造成他深深的心理壓力和陰影,成為一種無法承受之重,這也可以理解為戰爭創傷綜合症。但這也成為他後面思想覺醒,能堅持去救瑞恩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搶灘登陸的戰場上,殺紅了眼的士兵很容易失控,敵我都近乎瘋狂,生命如草芥,只問輸贏。
有兩個鏡頭,面對舉手投降的德軍,C連的戰士依然止不住開槍。被德軍強征來的倆捷克人,已經舉手投降,不停求饒,被士兵開槍射殺,而他們只是聽不懂他們的話。米勒上尉想阻攔已來不及,欲言又止。
《速度與激情》讓范•迪塞爾成為了一線演員,這個帥帥的光頭,在《拯救大兵瑞恩》這裡,還只是二線演員,二十多歲的他飾演卡帕佐,這個配角在任務中很快退場。而卡帕佐的存在和死亡,對後面拯救瑞恩的任務起到推動的作用。
犧牲在繼續……
當感性的卡帕佐想要幫助小鎮上的法國家庭,米勒阻止他不要妄動,卡帕佐舉著手說話,被敵軍狙擊手誤以為他是指揮官,被射殺。
第二天,繼續尋找瑞恩的途中,米勒上尉堅持襲擊了德軍的雷達小站,致使勇敢熱血的軍醫韋恩犧牲,但從來沒有參加過戰鬥的文員厄本,卻拿出日內瓦公約中不殺俘虜的規定,極力要求釋放投降的那名德軍。直到厄本再次看到他時,這個德軍在戰場上毫不猶豫開槍擊中了米勒上尉,他才明白過來,戰場上,敵人就是敵人,對敵人憐憫,就是對自己殘忍,他在最後才果斷開了有史以來第一槍,殺了自己的憐憫。
在後面的守橋戰役中,帥氣的傑克森手握春田狙擊槍,一邊射擊一邊祈禱:
「天主,求你別遠離我,你是我的力量,求你助我!神啊,我信靠你。別讓我蒙羞,別讓敵人在我身上奏凱歌!神啊,賜我力量。主是我力量,他教我的手戰爭,他教我的手指頭打仗。他是我的上帝和避難所,是我高塔和解脫者,他是我的盾牌,我所倚的。來吧……帕克,趴下。」
他看到坦克把炮口對準了自己,卻只記著戰友的安全,但塔樓被擊碎,他倆犧牲。
厄本披掛滿身武器,癱軟在樓梯上,眼睜睜由著自己的戰友被德國人刺死。對於厄本的懦弱,很多人無法認真去批判,似乎沒有參加過戰鬥的新兵蛋子,大多都會出現這個情況,多數對他的軟弱報以理解同情。
記得我們的抗日老兵在回憶中說,戰場是慘烈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多數人都忘記了害怕,大家一腔保家衛國的熱血支撐著,奮力向前。然而,不可否認事實,既然有英雄,那肯定也有狗熊,存在即合理,導演只是還原真實的人性而已,批判與理解,估計也就由著觀眾自己的內心去選擇了。
神若與我們同在,也與敵人同在,所謂的神,在戰場上,也無問西東。
犧牲六位久經沙場的老兵,換一個二等兵瑞恩回家,是這部電影讓很多人不能理解釋懷的地方,也是這部戰爭電影的主題。前面諾曼第登陸戰,只是為了塑造前七個人物的性格特徵。
其實在出發的田野上,眾人有討論這個問題,厄本首先質疑這次任務:「請解釋給我聽,為什麼八個人要冒險去救一個人?」
萊賓:「想想那個可憐蟲的媽媽吧!
……
米勒上尉:「我會說這是一個光榮的任務長官,它的意義非常重大,值得不惜一切,而且我深深的為列兵瑞恩的母親感到難過,我願意付出我甚至於我手下的生命,尤其是你萊賓。以告慰這位母親。」
當然,這裡他只是以軍人服從命令為天職才這樣戲說的。但似乎也讓很多的觀眾從這句話中去理解電影真正的主題思想,但這只是一把鑰匙而已。
瑞恩的三個哥哥在不同戰場上犧牲,他的媽媽同時接到三份訃告,對於一位母親來說,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真實事件,太平洋戰爭中,來自同一個家庭的五兄弟,在同一艘艦艇上被擊沉,給那個家庭帶去毀滅性的打擊,這個慘痛的事件,讓軍隊有了新的規定,兄弟不能在同一個連隊服役。
在諾曼第登陸戰的頭一天晚上,詹姆斯•瑞恩所在的101空降師沒有在指定地點降落,這個空降的烏龍是真實的,美電視劇《兄弟連》也是以這個事件為背景。
還好,電影沒在搜尋瑞恩上兜太多圈子,瑞恩很快就被找到,但他堅持要完成守橋的任務,他要堅持自己的使命,和戰友們一起不拋棄不放棄,他已經把戰友看成自己的兄弟一樣重要,米勒上尉沒有反對,決定和他一起把任務完成,其他成員也沒有異議。
那麼瑞恩到底值不值得拯救?
這要從米勒上尉的轉變上去解讀,很多人都認為,米勒上尉在前面攻打雷達站的堡壘,是為了證明自己手抖不是恐懼。其實不是,在卡帕佐犧牲後,米勒在當晚燭光里的一段對白,已說明他內心糾結原因:
「這個瑞恩最好值得我們去救,希望他回家後能行醫救人,或發明長壽燈泡等有用的事情,我想十個瑞恩也抵不上一個卡帕佐。」
卡帕佐的死,對他的影響很大,他內心對救瑞恩這件事的代價,心理上產生了動搖,一個很掙扎的過程,他開始質疑任務的可行性,他很焦慮。
當看到雷達站的機槍堡壘時,於是「我們的任務是贏得戰爭」的主張重新占據了他思想的高點,端掉德軍機槍哨卡,此刻在他心裡,肯定是比救瑞恩來得更有意義更實在的事,因卡帕佐的死,他也意氣用事了。
然而,在這次行動中,韋德中槍,在臨死時喊著:「媽媽,媽媽,請帶我回家。」
戰友的死亡,讓生命在戰爭中那樣蒼白無力,隨時可以被奪去,這使米勒心中的本能爆發,痛苦而憤怒,拿著卡帕佐寫給父親的信,他感覺到了辜負和愧疚。導演設置韋恩的死,讓眾人對待這次任務,心理上得到充分轉換認可。
他也說出了對於這次任務關鍵的對白:
「瑞恩,我並不知道他是誰,他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名字,如果找到他可以使我有權回到我妻子身邊,那麼我就會完成這個任務,你想離開?你想重返戰場?好的,我不會阻攔任何人,我甚至可以幫你提交報告,我只知道,我每殺一個人,就會離我的家鄉越遠。」
一如在守橋戰役前米勒說:「希望我們最終都能贏得回家的榮譽」,這是靈魂上的救贖覺醒,他找到了拯救瑞恩真正的價值。
這部電影的主題思想,主要是解讀人類生命的價值意義:
對於士兵而言,戰場殺戮是不能避免的,戰爭初衷本是為了維護和平、維護愛、維護美好,人若只是為了戰鬥而戰鬥,人就變成戰場上的血肉工具。讓人類擁有感情,把愛當成崇高的理想和信仰,染紅大地的鮮血,才有了更高的榮譽和價值,才能得到慰藉和安撫。而千千萬萬因戰爭失去親人的家庭,也會因為一份人情味得到心靈慰藉,人類整體社會也因此而變得溫暖而有希望。
人類社會因為有愛,才能更加堅定向前發展,才能擁有文明,正義才能持久,世界才能有幸福的曙光。
用簡單的人道精神來解讀拯救的意義,是太過淺顯的。二戰並沒有記錄這樣的拯救行動,導演虛構這個故事,是表達人類價值體系上的哲學思想,瑞恩只是一個象徵意義。史匹柏本就是個充滿愛心的傢伙,他想要人類保持愛的初心,讓世界充滿善意,不管是戰爭的目的,還是已經在和平時代,做為人類社會,應該要堅守住我們愛的方向,不忘人性嚮往美好的初心。
影片中所遵循的這份價值觀,才是電影真正被永久性保護起來可靠原因,但今天的美國政客們,他們似乎已放棄信賴這份信仰,想來也是有點諷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