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國紀行:穿越疫情的攀岩之旅 |正午

2020-05-14     正午故事

原標題:寮國紀行:穿越疫情的攀岩之旅 |正午

國內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我在寮國攀岩勝地待了一個月。看到家鄉的朋友都在談論病毒,我的桃源生活染上了一絲莫名的歉疚。

文、圖 | 小藍

人在環境中穿梭的時候對於周遭總是會不斷做出評估和調整:安全與不安全,物理空間還是心理空間,然而所有這些感受之間並沒有二元的清晰邊界,它們往往波動著、模糊著、交錯糾纏在一起,讓人無法判斷和分析,只能隨著潮流起伏,也許最後能戲劇性的靠岸。

從寮國回來已經整整兩個月了。日常雖然還沒有回覆到之前的樣子,但也是一天天的在進步;雖然還沒能做到裸臉自由,但是街上人漸漸多了起來,飯館也有了點人氣。現在回想起過年前後的那段時間,仿佛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而在寮國攀岩的那段日子卻像是一場桃花源,在國內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把我分裂成物理和心理的兩個存在,一個在白天的現實中感受著童年鄉村生活的自由和暢快,另一個在夜晚的聊天和網絡上感受著關於家鄉疫情與何時回家的焦慮。

寮國南部的鄉村和國內廣西的地貌相似,那些連片的稻田,四處散牧的水牛,又總讓我想起小時候湖南外婆家的風光。

離京

書本上說,歷史總是在重複,一些大事件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處。我沒親身經歷過SARS,出發去寮國前對這場當時剛剛實行了武漢封城管理的疫情到底會有多嚴重沒有任何概念,我只是尋摸著大概需要買幾個口罩在家準備著,當我知道藥店和網上口罩已經賣脫銷的時候,我想的是,這大概又是一場當年搶購食鹽的鬧劇。大年初二,家人都按原計劃出發去了國外後,我也開始著手安排早就眼饞著的去寮國的旅行。1月26號初二的上午,朋友圈裡已經有人提早從老家趕回了北京,希望躲過節後和疫情雙重因素導致的交通擁堵,而我終於買好了28號從北京出發前往寮國的機票。當初篤定的料想疫情肯定是短暫的、局部的,也許十天半個月旅行回來,疫情也就結束了。卻沒料到,這場疫情從開始到現在延續了小半年,從上半場的國內蔓延下半場到國外,至今也還沒有結束。而我當時一個小小的貪心讓我躲過了疫情的風暴,和疫情的軌跡走了個對角線。

寮國的落日餘暉

落地萬象

1月28號落地寮國首都萬象之前,我還從來沒去過寮國,一直以來對她的認識也僅止於她是一個佛教國家。直到被朋友介紹了位於寮國南部他曲的綠色岩友之家,才知道在攀岩者的眼中,寮國是東南亞的攀岩勝地。而在這次疫情中,當鄰近的泰國已經發現了上百患者時,寮國的感染數字還一直保持著零,一直到我2月26號離開時,還沒有看到任何感染數統計列表中有寮國出現。

1月30號一大早,當我終於在他曲的石灰岩岩壁上開始了我揮汗的攀岩練習生活時,國內的情形完全被我拋在了腦後。後來回京後聽說,也就是這天,北京的小區和胡同開始了大範圍的封閉管理,設起了路障,限制和嚴查出入人員。

1月29日,在萬象街頭的超市裡看見充足的口罩供應,大為歡喜,趕緊買了⼀盒,還在朋友圈炫耀了一下。當時,國內的口罩已經是緊缺的商品,很多東南亞國家的口罩都因為運往中國而成了緊缺商品,有國內的醫療機構甚至通知自己在海外的員工設法採購口罩寄回中國。這盒口罩一直被我當寶貝一樣收著,直到回國才打開來用。然而,發現口罩的鼻樑夾是塑料的,並不適合在疫情需要的情況下佩戴。

攀岩的營地不大,吊腳樓們緊緊地被三面高山環抱著,從小屋出來走兩分鐘就能攀岩,簡直和住在攀岩館⼀樣。

充滿了東方的田園風和西方的嬉皮士風格的營地柵欄門。

營地是當地農民散養的山羊和水牛們閒逛和乞食的好地方。

攀岩在西方的歷史很長,很多人從小攀岩是受到父母的影響。在營地經常一起聊天、攀岩的朋友Jerry六十多歲了,仍然能爬過大多數的年輕人。

寮國的地質形態和國內的廣西一樣,那裡的山體也是喀斯特地形的石灰岩質地,掛在山體外的鐘乳石,敲上去能發出嗡嗡的迴響。然而這些看上去似乎到處都是可以掛手掛腳的石頭,真站在石頭上了卻會發現無處下手,那些鐘乳石要不就光滑得連蒼蠅都不能落腳,要不像鑲滿了細碎刀片一樣把你的手劃滿看不見的口子。

據說營地最初是由一對德國夫妻所建。他們本來是攀岩者,來到這裡開線建營地,順便經營了10年。所以這裡大部分的攀岩線路名字都是德文。

食堂的菜單大多是帶有西式口味的東南亞特色菜,羅勒是幾乎每道菜的必備伴侶,然後是生吃的長豆角,據說這菜單多少年都沒變過。食堂的咖啡杯也似乎一直沒換過,以至於你很難找到⼀個沒有缺口的。

營地生活

他曲算是寮國南部的大城市,和泰國的邊境城市隔著湄公河相望。這裡有兩個長途汽車站:一個國內車站,一個國際車站。城市外貌和我們的縣鎮差不多,一派淳樸有機的模樣,靠近河岸的商業區有法國女人開的比薩店、華人兄弟開的摩托車租賃檔口、掛著胡志明像的粉面鋪子和賣著超贊的熔岩巧克力蛋糕的當地人咖啡館,大街上跑得最多的則是超級大的進口皮卡。看著讓人覺得這應該是一個富裕的國家,或者至少富裕的城市,但是再看看街邊的商鋪和行人,又似乎和這些車不是很有關聯。

綠色岩友之家(Green Climbers Home)位於他曲再往南,沿著國道大約半個小時車程的山裡。拐下國道後立即就是坑窪的土路,顛到讓你坐著也能蹦到三尺高,因為11月到4月是寮國的旱季,路兩邊的魚塘干到了見底,到了路的盡頭移開簡易的鐵絲木板柵欄後便入了營地:一圈綠色屋頂的吊腳小樓圍著一個同樣是綠色屋頂的大吊腳樓,樓里昏黃的燈光和斜倚在欄杆上的人影襯著背後月光畫出的高山的輪廓,仿佛是進入了桃源,安靜原始。

攀岩的營地不大,緊緊地被三面的高山環抱著,從小屋出來走兩分鐘就能攀岩,簡直和住在攀岩館一樣。那裡的山體是喀斯特地形的石灰岩質地,掛在山體外的鐘乳石,敲上去能發出嗡嗡的迴響。

營地的生活如農耕一樣簡單純粹。每天聽著牛鈴鐺叮叮叮的聲音起床,然後收拾裝備去「爬牆」,這是我們對於攀岩的謔稱。傍晚看著山羊們咩咩咩的往山邊它們的住處來了,就收工回營地吃飯。 如果不是疫情,這裡簡直就是攀岩者們的桃花源,營地內甚至沒有通訊信號,讓生活除了吃飯睡覺就只能是攀岩。可是,隨著國內的疫情的一天天發展,人們跑到營地外的呆子角(nerd corner一個能收到信號的,河邊小角落)查看新聞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大家在一起聊天的話題也漸漸的切換到全都和疫情相關。在營地攀岩的西方人中很多都和中國有著或近或遠的關係,不是在中國學習,就是在中國工作,或者是在中國生活過,本來很多人都計劃著假期結束時回中國開始新一年的生活,或者順道來中國看看以前的朋友,好好享受美食。可是進入2月以後,美國宣布禁止14天內到訪過中國的所有簽證持有者入境的消息傳來,讓這裡的每個人都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回程安排,是該停留更長的時間等待疫情過去,還是取消去中國的行程,回自己國家等待疫情的過去。而我作為在疫情開始時便跑了出來,又還沒有定下回程時間的人,總是在每天晚上回小屋後在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焦慮的複雜情緒中睡下。

在陽台上望見正月十五的月亮。

正月十五那天,我點了一個芒果糯米飯,就當是在家吃湯圓了。只是那天看見新聞說國內一片安靜,廟會取消,燈會取消,看到朋友圈裡轉的視頻,平時天天必堵的三環上空無一車,對著月亮 不免有惆悵。

營地的月亮

他曲市中心靠近湄公河的商業區

掛著胡志明像的粉面鋪子,門口坐著幾名女性在賣印有動物圖案的彩票,讓人覺得類似國內的買馬。

在寮國,羅勒葉、朝天椒和生豆角似乎每頓飯必備。合約人民幣10塊錢一碗的牛肉粉非常好吃。

每個長途車站和小店門口都在賣的食物,似乎是某種動物的皮。

一對來自德國的攀岩者離開營地前舉行的篝火派對。來自世界各地的攀岩者們聚在篝⽕邊喝酒唱歌,讓人完全忘記了現實的分裂和憂傷。

年輕人喜歡的冒險活動,夜攀,燈光將岩壁實實在在的變成了舞台,攀岩者在岩壁上表演著一幕幕的驚險。

給僧人布施的日子,女人們在路邊準備了食物和水這一家是我見過最豪華的布施布施的有:米飯、零食、蘸醬、水和錢。布施和鮮花、香一起高高的供在桌子上,而不是像普遍的那樣擺在地上的墊子上。之前聽說過,僧人會沿著馬路一路行走乞食。不過這次我看見的都是僧人坐在皮卡里,順著公路一路來收集布施。

寮國南部的民居。

隨地走動的雞,很像在電影里看見的鬥雞。不過鬥雞確實是寮國一項比較普遍的活動。

寮國南部接近越南邊界的一處排雷機構門口。據說很多的國際公益組織至今仍在幫助寮國當地排雷。

寮國的日照強烈,風也很大。去山途中,我和船夫的裝扮簡直一模一樣。

寮國南部。純凈得讓人窒息的環境。

在黑暗中騎電驢兩百公里後所得的無比美味的一餐。

回程

單純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原計劃回家的日子一晃就到了,而國內的疫情卻仍然是一天天更加嚴重,好幾個本來計劃假期之後來中國的其他國家的攀岩同好都在一片混亂中改了機票直接回家了,而我也在暗地裡惆悵著,該什麼時候回去,怎麼回去?

回程的時間被一再的推遲,原本2月18號的計劃最後被推遲了一個禮拜。在營地的最後一個禮拜,一天要跑去呆子角看好幾次朋友圈和新聞。最後我終於決定2月26號經曼谷飛回北京。

一個月的時間,回來時候的北京和出發時候的已經大不一樣了。路上的行人全都戴上了口罩,每個胡同口都拉起了閘門,小區的門口都設置了崗哨,三、四個人把守,進去必須掃兩遍二維碼,一個是電話公司的二維碼檢查你14天內的行蹤軌跡,一個是當地的健康寶,進行人臉登記信息,再量體溫。剛回來的我仿佛是到了一個全新的沒來過的城市,街上甚至比出發時的氣氛還蕭條。商店也幾乎全都關著,只有外賣的小電動在街上魚貫。恍若夢幻一般,胡同口值守的工作人員得知我從國外回來,特別囑咐我:「現在中國最安全!」。

沒想到的是回來不到一個禮拜,形勢一片反轉,國外成了疫區,中國真的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之前因為中國疫情而紛紛回自己國家的朋友不知道後來的情形怎麼樣,但是留在營地沒走的朋友最後卻被滯留在營地,不能離開,據說寮國當地政府為管理疫情,將營地作為了外國人集中居留地。只是對於攀岩的人來說,被滯留在攀岩勝地也算是個有戲劇性意味的安排,這個原本爬6b-6c(營地最基本的路線為5b)的朋友得以在被滯留了一個月後,現在已經能爬7a了,這在攀岩中可是一個不小的進步。

回到北京。在機場的接駁輕軌上看見一身黑色西服的工作人員露出一線紅色襪子的風景,讓人聯想這是不是為了擋煞。

在機場的行李提取轉盤邊看見擠滿的裝著防疫物資的推車,紙箱上還貼著「武漢加油」,讓人莫名的感動,也忽然就意識到,我終於回到了之前⼀直只在網絡上 看到的現實。

禍兮福兮,誰能說的清呢? 貝克在《風險社會》中說,風險社會標誌著一個存在於在日常感知和思考中的推測時代的到來。我的陰差陽錯的疫情經歷就這麼在安全和不安全的縫隙中遊走了過來,卻在安全中自我入戲地感受著缺席不安全的歉疚。現在回看那段在寮國的短暫經歷,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裡變換著角色相互體會了一回主場緊張和隔岸觀望的憂心,好像是一場角色對調的情景劇,而這幕劇的目的是讓大家能更加真切體會在不同位置對於同一種情形的不同心情。真希望這曲劇目的終點能很快到來,而這幕大劇的目的能讓全世界的人都感知到,在對抗人類共同的敵人時,我們沒有種族和國家之分。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mUCzEXIBd4Bm1__YBpv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