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他,請大聲呼喊他的名字。我要大聲呼喊冬天的名字。四季,在鋼琴鍵盤的黑白之間跳躍著。冬天,是它的一聲嘆息,迴音低沉,餘音裊裊,不絕如縷。驀地,竟有些銷魂,片刻的眩暈。
冬來到市井之中,寒風是它的使者。平日裡熱鬧的巷子,有著美好的名字——鐵塔寺街。隋朝的鐵塔,被高牆隔在博物館內,而這條古老的街道,人流如水,幾乎天天如此。寒冷也阻礙不了人們出行的腳步。汽車在擁擠的人流里喘息著,電動車可以橫衝直撞有時也舉步維艱。我在車輛的縫隙里蛇形而前,往往有徒步的優越感。與鐵塔寺毗鄰的古槐路,一株株槐樹,寒風裡,枝椏搖晃著一兩片葉子。飄零了一個秋天,紛紛揚揚的葉子,如女人細密的心思,終於不見了蹤跡。路邊的一棵泡桐,揮舞著一枚枯黃的葉子,是它向寒風宣戰的最後一張王牌?雖也即將敗下陣來,似乎它意識到自己的命運,但,我聽不到它的嘆息。
那片葉子突然離開枝頭,毫無徵兆地撲落下來。它與秋天的落葉那麼不同,既不是蕭蕭成陣,也不是隨風飛轉。既不飄飄揚揚,亦不能飄零水上。就這樣孤零零砸落下來,幾乎沒有聲息,空氣也沒有一絲震動。在樹枝和地面之間划過一個小小的弧度,走過最後一道溫柔的軌跡,「叱」的一聲搶在地上,在那一瞬間,嘈雜的市井靜穆了,唯有那一聲撞擊聲,異常清晰。它曾經熬過了寒霜,一直傲立枝頭。夜夜北風吹,時時淒寒浸。如今,蜷縮在我腳下,完成了生命的歷程。「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可,它不是松柏,只是一片枯葉。
穿一襲長衣,緩步走在上下班經過的小街上。看路邊的小商販,飽經風霜的臉,是哪一幅油畫作品也難描繪的生動。歲月的滄桑,生活的磨礪,不僅刻在肌膚上,更深地刻在他們心上。空氣被人間的氣息攪動著,一陣陣的香氣,既非虛無縹緲也不是意味深長。零零落落幾個買早餐的人。刺刺啦啦,白色的油煙,在早餐車上不斷冒出,將人間煙火與朝陽一起升騰起來。
下班時腳步總是匆匆,以至於無暇關照一下太陽的臉色。天空總是陰沉的,冷酷又沉默。但,人們似乎不理會。放學路上,一群學生騎自行車穿行在人群里,如魚得水,青春的朝氣洋溢著,和著街邊的音像店裡飄出的網絡新曲,一起奔向燈火萬家。道旁樹靜穆著,把滿樹的蒼勁,寫滿看不見星星的夜空。家,此時總在溫暖中靜候著。推開門,親人關切的目光比爐火更暖。脫去外套,卸去一身的寒冷與疲憊。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前,享受食物對身體的犒勞。
在夜路上吹風,總有月亮在夜空靜靜守候。經意不經意,它都在陪著我,偶爾我起頭,瞥見它:溫潤如玉,寒冷似冰。而我卻宛如一陣風,輕拂春天的柳絛,掠過夏陰中的一潭,隨著秋葉漫天飛舞,沉睡在雪花浸潤的野草枯脈上。冬日的月亮,給我異常的溫暖。久居在自己的內心,總渴望有美的東西打破心的硬殼。那些月輝,像利箭一般。瞬間,攻城略地。它仿佛是我的故人,來到我身邊,照我身後的影子,與它共舞。恍惚間,李白攜著蘇東坡的清影,從月色中飄然而至,霎時,我的靈魂出竅,醉舞翩躚,何似在人間?
冬天的夜裡,因為寫字,常常熬夜,睡眠絕對不足,有時在靜謐的午後補覺。睡意惺忪中醒來,清理一下書桌,喝點咖啡,讀幾頁書。或者洗一把臉,對著鏡子細數眼角的皺紋。有微博說,不要臉的女人十二點睡,不要命的女人一點睡。我大多不要臉,有時連命也不要。臉,是給別人看的;命,是自己的。無畏無懼,坦蕩為人,不謹小慎微,也不算戚戚小人。我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著,聽手指敲打鍵盤清脆的咔噠聲,仿佛我的靈魂的舞蹈。我喜歡自己突然的念頭,就像哲人的靈感。人多的時候我很少能靜下心來,別人都在七嘴八舌,我的文字隱藏在角落裡,惴惴不安,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躲藏著身影。文字會讓人安靜下來的,你凝神,它迎著你的目光,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守護著你,守護著你的心靈,用最靈動的音律和最美的間架結構,書寫你的思想。它就是你的手指,你的心,你的愛,你此刻的一切的一切。
自從白居易問劉十九:「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酒就成了冬夜的寵兒。雪天,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即使有雪,有酒,你是否找到能問一句「能飲一杯無」的劉十九?喝酒,我從不喝醉。腳步不會踉蹌,意識也不迷亂。喝的酒悄悄地在身體里,安靜地等待消解。我沒有放任自己的理由。借酒澆愁?沒有那麼多愁緒,需要用酒去稀釋。與朋友拼酒?我沒有肝膽相照,非喝個一醉方休的哥們兒。也沒有過多激情,與陌路相逢的人推杯換盞。我是酒杯里的酒,與冬天同一個溫度。
冬天,是可以與詩歌走近的。詩的冷峻與深邃,與冬的性格相仿。愛情,是詩歌的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從《詩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到「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從「總角之宴,言笑晏晏」到「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愛情和詩歌是孿生的姊妹。有你在,「百萬顆燦爛,點綴著那深藍」,而你不需要那些燦爛和深藍。縱使時光流逝,海已枯,石亦爛。只要你的光芒不變,又何妨?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詩歌已經厭棄了我,即使它們字字珠璣,如漫天的繁星,而我是盲人,沒有黑夜中尋覓的眼睛。魂牽夢繞,魂不守舍的愛情,可想而不可得,是機緣也是夢想。當我憂傷地走過,在燈火闌珊處,已沒有我曾經的身影。讀詩,把自己沉溺其中,如隔岸觀火,品味,回憶,揣摩,那些隱隱的牽掛和無法割捨的過往。
有人推薦歌曲給我,那些憂傷的,纏綿的,悔恨的,隱晦的,歇斯底里的……其中有多少發自肺腑的真情?我是否需要藉此宣洩?我的情感沒有如此的波瀾壯闊。激情的律動,喧囂的 樂音,不會與我親近。唯有的一點思考,不想誰來干擾。
也許,我是喜歡孤獨的,特別是在這淒冷的日子裡。我想站立成風中的一棵樹,日夜呼喊著冬的名字。守著冬天,守著一顆純粹的心。
作者簡介:呂延梅,筆名綠葉子,生活於孔孟之鄉。沉下心來讀書,俯下身子寫字。多年來潛心散文創作。山東散文學會會員。新銳散文平台簽約作家。有多篇散文在報刊雜誌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