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雪》_陳郁
沒巴沒鼻,霎時間、做出漫天漫地。
不論高低並上下,平白都教一例。
鼓動滕六,招邀巽二,一任張威勢。
識他不破,只今道是祥瑞。
卻恨鵝鴨池邊,三更半夜,誤了吳元濟。
東郭先生都不管,關上門兒穩睡。
一夜東風,三竿暖日,萬事隨流水。
東皇笑道,山河原是我底。
此詞作者是陳郁,號「藏一」這首詞是借濫施淫威肆無忌憚的雪來譏諷當時南宋的宰相賈似道。
《鷓鴣天·春暮》_黃昇
沉水香銷夢半醒,斜陽恰照竹間亭。
戲臨小草書團扇,自揀殘花插凈瓶。
鶯宛轉,燕丁寧。
晴波不動晚山青。
玉人只怨春歸去,不道槐雲綠滿庭。
這首詞寫的是青春的傷感。作品對人物的內心刻畫入微,筆觸清新自然。
此詞頗受晏殊的影響,但黃昇的詞在思想境界上則此晏殊作品中所傳達的那種淡淡的富貴閒愁,深沉得多,它反映的是在那個時代中,被禁錮的女性的追求和她們的失落與寂寞,更加富有社會意義。
《南柯子·丁酉清明》_黃昇
天下傳新火,人間試袷衣。
定巢新燕覓香泥。
不為繡簾朱戶說相思。
側帽吹飛絮,憑欄送落暉。
粉痕銷淡錦書稀。
怕見山南山北子規啼。
黃昇這首詞題為「丁酉清明」,「丁酉」指的是宋理宗嘉熙元年(1237),此詩是一首傷春懷人的詞作。
《清平樂·宮怨》_黃昇
珠簾寂寂,愁背銀釒工泣。
記得少年初選入,三十六宮第一。
當年掌上承恩,而今冷落長門。
又是羊車過也,月明花落黃昏。
這首詞題為「宮怨」,反映的是宮廷女子失龐後寂寞無助的生活,詞風哀婉,讀來韻味無窮。首句點出眼下的寂寞之苦。「珠簾」指用珍珠綴飾的帘子,典用《西京雜記》中語。「珠簾寂寂」,是說來「風至則鳴」的珠簾,如今卻寂靜地低垂著,沒有一點聲音。這表明長時間沒有人進來,室內的人也沒有出去走動,甚至連一絲風也沒有。由此可見何等冷清、寂靜、落寞。第二句「愁背銀釒工泣」中銀釒工指的是銀燈。
銀燈點亮,表明難熬的一個白天終於又過去了,但是更難熬的夜晚又無情地降臨了。如此日復一日,深居於冷宮之中,滿腹愁怨無法排遣,只好獨自背著銀燈哭泣。「背」字頗耐人尋味。人在高興時通常對著燈兒言笑,而愁苦時則往往背對燈兒嘆息落淚,仿佛怕內心難言的痛苦,被燈兒窺探而更加令人不堪,一面無聲地流淚,一面回憶往昔的寵愛接著回憶起往昔幸福的情景:「記得少年初選入,三十六宮第一。」初選入宮時年輕美麗,楚楚動人,艷壓群芳,獨得恩寵。
《南鄉子·冬夜》_黃昇
萬籟寂無聲,衾鐵稜稜近五更。
香斷燈昏吟未穩,淒清。
只有霜華伴月明。
應是夜寒凝,惱得梅花睡不成。
我念梅花花念我,關情。
起看清冰滿玉瓶。
黃昇是一位著名的詞選家,其詞如「晴空冰柱」,今讀此詞,頗有此感。
《虞美人·多景樓落成》_李演
笛叫東風起。
弄尊前、楊花小扇,燕毛初紫。
萬點淮峰孤角外,驚下斜陽似綺。
又婉娩、一番春意。
歌舞相繆愁自猛,卷長波、一洗空人世。
閒熱我,醉時耳。
綠蕪冷葉瓜州市。
最憐予、洞簫聲盡,闌干獨倚。
落落東南牆一角,誰護山河萬里!
問人在、玉關歸未?
老矣青山燈火客,撫佳期、漫灑新亭淚。
歌哽咽,事如水!
多景樓在今江蘇鎮江北固山甘露寺內,北臨長江,為登覽勝地,素有「天下第一江山樓」之稱。宋理宗淳祐年間,鎮江知府重修,這在宋末國勢衰落,蒙古迫近的情況下,不能不引起有識之士的扼腕唏噓。李演此詞,即作於此時。
如今佳期迢遞,唯有空灑一掬新亭清淚。可遺憾的是,李演作此詞時,南宋已衰弱至極,且不要說北伐中原,即使連偏安局面也幾不可保了。詞人之淚已變成家國即將淪喪時無可奈何的悲淚了。「歌哽咽,事如水!」往事如煙,早已隨樓下的滾滾江水東流而去,留下的唯有無奈的遺憾和哀悔。長歌當哭,也許是詞人此時心境的最好說明吧。
《浪淘沙·寶押繡簾斜》_李萊老
寶押繡簾斜,鶯燕誰家。
銀箏初試合琵琶。
柳色春羅裁袖小,雙戴桃花。
芳草滿天涯。
流水韶華。
晚風楊柳綠交加。
閒倚闌干無藉在,數盡歸鴉。
李萊老的這首《浪淘沙》,從內容上看,其上半闋顯然受了溫庭筠婉約詞的影響。下半闋則比較直露地表達了自己的情思。讀來深有言外之致的感覺。與內容表達的含蓄深邃相一致,這闋詞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大多不用正面塗抹。
《祝英台近·杏花初》_李彭老
杏花初,梅花過,時節又春半。
簾影飛梭,輕陰小庭院。
舊時月底鞦韆,吟香醉玉,曾細聽、歌珠一串。
忍重見。
描金小字題情,生綃合歡扇。
老了劉郎,天遠玉簫伴。
幾番鶯外斜陽,闌干倚遍,恨楊柳、遮愁不斷。
此詞是回首舊情的一段戀曲。在宋季情詞中,堪稱工秀婉麗之作。
《浣溪沙·題草窗詞》_李彭老
玉雪庭心夜色空。
移花小檻斗春紅。
輕衫短帽醉歌重。
彩扇舊題煙雨外,玉簫新譜燕鶯中。
闌干到處是春風。
草窗,周密之號。周乃彭老詞友之一。此詞與為思念此友所作。
「玉雪庭心夜色空。」起筆之寫照草窗,是從冬日雪景落墨。玉雪指白雪。雪中天地,猶如瓊妝玉砌一般。立於中庭,四望皆白,一片空明,幾乎沒有了夜色。庭心之心字,下得妙,若替庭心之人設身處地著想,便覺庭院直與雪光空明之瓊玉天地合而為一。
此種感覺,實已寫出此境中之人,自是表里俱清明澄澈,肝膽皆潔如冰雪。從雪景起筆,為的是先立其大,即象喻草窗之高尚清操。起筆亦並非泛寫。「移花小檻斗春紅。」寫照春日背景之草窗。養花小欄中花色之深淺、花容之姿媚又各不相同。一「斗」字,便透過花色花容之爭奇鬥豔,形象地刻畫了草窗花興之濃、賞花之精。從而草窗生活之雅致、藝術情味之高潔又可知。「輕衫短帽醉歌重。」則從夏日寫照。上二句是寫其清操雅韻,此一句則寫其狂豪興致。輕衫短帽,指夏日之裝束。輕衫短帽,描繪草窗風度之瀟洒倜儻。醉歌重,即「李白斗酒詩百篇」之意,描寫其豪興,亦寫出草窗與友人唱和,樂此不疲之致高情濃。
《四字令·蘭湯晚涼》_李彭老
蘭湯晚涼,鸞釵半妝,紅巾膩雪初香。
擘蓮房賭雙。
羅紈素璫,冰壺露床,月移花影西廂。
數流螢過牆。
《浪淘沙·雲藏鵝湖山》_章謙亨
台上憑欄干,猶怯春寒。
被誰偷了最高山?
將謂六丁移取去,不在人間。
卻是曉雲閒,特地遮攔。
與天一樣白漫漫。
喜得東風收卷盡,依舊追還。
鵝湖山在今江西省鉛山縣境內。作者於紹定(1228—1233)初年曾在此任縣令。這闕詞大約寫於此時。
辛稼軒閒居期思村時作有《玉樓春》詞戲賦雲山云:「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雲猜是汝。常時相對兩三峰,走遍溪頭無覓處。西風瞥起雲橫度,忽見東南天一柱。老僧拍手笑相夸,且喜青山依舊住。」章謙亨在鉛山曾訪問過稼軒期思故居。這首詞在構思上當受稼軒影響,當然也有他自己新的東西,對照讀之,當各知其妙。
《菩薩蠻·宿水口》_洪王茶
斷虹遠飲橫江水,萬山紫翠斜陽里。
系馬短亭西,丹楓明酒旗。
浮生常客路,事逐孤鴻去。
又是月黃昏,寒燈人閉門。
洪王茶,宋末人,自號空同詞客,有詞一卷。水口,集鎮名,今名水口鋪,在安徽來安縣南三十里,來安水東岸。為當地的水陸交通要道,亦為徵人旅客常經之地。詞人途中投宿於此,即景抒情,寫下了這首抒發羈旅幽思的小詞。
這首《菩薩蠻》,上闋重在寫景,下闋重在抒情,符合一般小令的結構規律。但前後對比,又有明顯的映照作用:開始時詞人遠眺斷虹飲水,斜日含山,心情比較平靜、舒暢;結尾時閉門獨坐,孤燈相伴,自然產生抑塞無聊之感。因此在整個詞中,詞人的感情是有發展變化的,非平鋪直敘的作品所能及。
《南鄉子·題南劍州妓館》_潘牥
生怕倚闌干,閣下溪聲閣外山。
惟有舊時山共水,依然,暮雨朝雲去不還。
應是躡飛鸞,月下時時整佩環。
月又漸低霜又下,更闌,
折得梅花獨自看。
此詞有小題云:「題南劍州妓館」。乃重臨舊地,懷舊悼亡之作。
小詞,貴在以情韻取勝。此詞雖為小令,卻有許多婉轉之處。正如況周頤所說:此詞「有尺幅千里之妙」。結句中又暗藏許多委婉曲折,哀感無限,真可謂「語盡而意不盡,意盡而情不盡」。
《摸魚兒·送王子文知太平州》_李昴英
怪朝來、片紅初瘦,半分春事風雨。
丹山碧水含離恨,有腳陽春難駐。
芳草渡。似叫住東君,滿樹黃鸝語。
無端杜宇。
報采石磯頭,驚濤屋大,寒色要春護。
陽關唱,畫鷁徘徊東渚。
相逢知又何處。
摩挲老劍雄心在,對酒細評今古。
君此去。
幾萬里東南,只手擎天柱。
長生壽母。
更穩坐安輿,三槐堂上,好看彩衣舞。
這是作者成名之作。它氣勢磅礴,將離別之恨表現得深沉、細膩;同時,又充滿著樂觀主義的激情,催人奮進。
王子文,名埜字子文,號潛齋,浙江金華人,是南宋後期主戰派官員。在理宗淳祐年間,先後任職於隆興、鎮江等府,又任沿江制置使、江東安撫使等職。
他憂國憂民,為人所景仰。而本詞的作者李昴英也是個不畏強御、直言敢諫的耿介之士,曾奏劾權臣賈似道,被理宗稱為「南人無黨」,所以詞中每多以國事為念,有志同道合之意。
王埜即將赴任的太平州在長江南岸,居南北交通衝要,是古來兵家必爭之地,當時又臨近前線,因此地位相當重要。王埜之出知太平州,正是被委以國防、江防的重任。
《水調歌頭·題斗南樓和劉朔齋韻》_李昴英
萬頃黃灣口,千仞白雲頭。
一亭收拾,便覺炎海豁清秋。
潮候朝昏來去,山色雨晴濃淡,天末送雙眸。
絕域遠煙外,高浪舞連艘。
風景別,勝滕閣,壓黃樓。
胡床老子,醉揮珠玉落南州。
穩駕大鵬八極,叱起仙羊五石,飛佩過丹丘。
一笑人間世,機動早驚鷗。
這是一首描寫南樓景色的和詞,它想像神奇,充滿著浪漫主義的精神。李昴英的這首詞,在登高望遠時,想像瑰奇,堪稱佳作。
劉朔齋名震孫,字長卿,蜀人。曾任禮部待郎、中書舍人。斗南樓原址在廣州府治後城上,始建於宋徽宗建中靖國年間。其特色是在此地觀海山之景,別具情致。
值得一題的是,詞人在作品中運用了大量典故,這表現出了詞人的神思逸彩,而讀者也只有知其原典,才更利於品讀其中之味。
《喜遷鶯·鳩雨細,燕風斜。》_許棐
鳩雨細,燕風斜。
春悄謝娘家。
一重簾外即天涯,何必暮雲遮?
釧金寒,釵玉冷。
薄醉欲成還醒。
一春梳洗不簪花,辜負幾韶華。
寫閨怨之詞,難度頗大。但作者在這首短詞中,卻用簡潔而又優雅的筆觸,成功地塑造了一個有些類似於《特丹亭》中杜麗娘式的少女形象。她的傷春情緒,她的不甘於深鎖閨房的反抗精神,以及她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與留戀,就都給人們留下了深刻難忘的印象。
這首詞的題材內容雖跳不出一般婉約詞描寫春思、閨怨的窠臼,但從它所寫到的反抗心理和悲劇心理來看,卻又不乏某種新意。它從常見的懷人進而寫到了對於命運的怨嘆,又寫到了對於人生的肯定,都顯示了思想內蘊之深厚。
《霜天曉角·梅》_方岳
千霜萬雪。受盡寒磨折。
賴是生來瘦硬,渾不怕、角吹徹。
清絕。影也別。
知心惟有月。
原沒春風情性,如何共、海棠說。
這是一首寫梅的佳作。
蕭泰來,字則陽,號小山。臨江(軍治在今江西清江縣臨江鎮)人。著有《小山集》。《霜天曉角。梅》是他自況之作。梅花是一種極有個性的花,與松、竹並稱歲寒三友,長期以來,誦詠者多矣,而膾炙人口者則不多見。蕭氏這篇《梅》詞,能脫去匠氣,寫出自己的個性,難能可貴。
古人總結寫詩方法有賦比興三種,但因題材和命意的需要,有時可以在寫法上結合使用。這首詞就是賦與比二種寫法綜合運用的。因為在寫法上它是以梅喻人。梅的瘦硬清高,實象徵人的骨氣貞剛,品質高潔,梅格與人格溶成一片,二者契合若神,由此顯出無窮意蘊,耐人玩味。
《水調歌頭·平山堂用東坡韻》_方岳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情空。
江南江北愁思,分付酒螺紅。
蘆葉蓬舟千里,菰菜蓴羹一夢,無語寄歸鴻。
眼渺河洛,遺恨夕陽中。
蘋洲外,山欲暝,眉峰。
人間俯仰陳跡,嘆息兩仙翁。
不見當時楊柳,只是從前煙雨,磨滅幾英雄。
天地一孤嘯,匹馬又西風。
這首詞意境豐滿。詞人通過對山色,身世的描寫,融抒情、議論為一體,含義深廣,具有一種淡淡的感傷色彩。揚州西北的平山堂,是歐陽修在這裡任知州時建造的。登堂遙眺,江南金、焦、北固諸山盡在眼前,視與堂平,故取名平山。一個世紀後,方岳身處平山堂,俯仰江山,緬懷先賢,不禁詩思如潮,就以蘇東坡《黃州快哉亭》詞的韻腳,寫下了這首《水調歌頭》。
此詞從登平山堂所見景物寫起,轉入抒情、議論,除了懷念歐蘇兩位文章太守以外,又抒發了國土未被收復的愁恨,思想內容是豐富的。詞的上片從山色寫到身世、家國之悲,從橫的方向馳騁思想,換頭又回到山色,使描寫對象與上片開頭復合;然後再從縱的方向馳騁思想,懷念歐蘇二公,其寫法大開大合,縱橫自如。最後以匹馬西風作結,留下了詞人踽踽獨行的形象,久久繞人腦際。
《瑞鶴仙·壽丘提刑》_方岳
一年寒盡也。
問秦沙、梅放未也。
幽尋者誰也。
有何郎佳約,歲雲除也。
南枝暖也。
正同雲、商量需也。
喜樂皇,一轉洪鈞,依舊春風中也。
香也。
騷情釀就,書味熏成,這些情也。
玉堂深也。
莫道年華歸也。
是循環、三百六旬六日,生意無窮已也。
但丁寧,留取微酸,調商鼎也。
在全宋詞中,壽詞數是不少,但大多寫得平庸,方岳這首《瑞鶴仙。壽丘提刑》力戒庸辭濫調,寫得與一般壽詞有所不同。
丘提刑,指丘崈,字宗卿,江陰人,據《宋史》本傳,曾任浙東提點刑獄,進煥章閣直學士。提刑與漢代的繡衣直指(或稱直指繡衣使者)的職責近似,故詞前小序稱繡衣使者煥章公。詞序除歌頌外,也說明他是如何構思來寫這首詞的,序說:歲十二月二十有九日,實維繡衣使者煥章公紱麟盛旦也,岳敢拜手而言曰:月窮於紀,星回於天,蓋三百有六旬有六日於是焉極、而歲功成矣。惟天之運,循環無窮,一氣推移,不可限量,其殆極而無極歟?分歲而頌椒,守歲而爆竹,人知其為歲之極耳。
洪鈞轉而萬象春,瑤歷新而三陽泰,不知自吾極而始也。始而又極,極而又始,無功寧有窮已哉!天之生申於此時,意或然也。岳既不能測識,而又舊為場屋土,不能歌詞,輒以時文體,按譜而腔之,以致其意。原來作者是抓住丘崈的生辰在一年將盡這個特點來做文章的。但序里已經暢論,詞就不宜過多地重複,於是從這個特點出發,寫成一首意切韻逸的壽詞。
一年寒盡也。這個寒字含義深廣。丘崈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九,便是一年最後的一天,即除夕。歲盡年末,總覺得有些不堪。一經改為寒盡,給人的感受便大大不同,誰不喜歡獻歲發春昵?問秦沙、梅放未也這句很自然地聯繫到代表季節的花和被慶祝者所在地。
這首《瑞鶴仙》由尋梅聯繫到以揚州詠早梅著稱的何遜。說他們相約去探幽訪勝。此時歲暮天寒,早梅向暖的南枝初放。粗看這些話僅僅是對上文梅放未也的回答。作者是以烘托手法、平淡語言來表達頌揚之意。尋梅,從來就不是世俗之人的行為。是誰有這樣豪情逸興,在上天同雲,雨雪雰雰(《詩。小雅。信南山》)的天氣去尋梅呢?由此可以想見其人之高尚品格。只說南枝,顯得北枝梅尚未開:同雲正在商量,自是欲雪未雪。以上的描述,都圍繞著歲雲除也,這是為歇拍數語蓄勢。然後筆鋒突然一轉,歡呼春神東君著意推進時序,又由春到人。
寫梅即是寫人,上片主要是稱道丘崈的品質。下片進一步表揚其學問和勳業。換頭以香也承上啟下。一香吹動人間世。大自然帶來了春天的氣息,帶來了梅花的芳香;也釀就了騷人的吟情,熏成了書卷的韻味。丘崈是孝宗隆興元年進士,騷情書味等語是頌其文採風流,緊接著便以玉堂深也一語轉入其從政生活。作者在此巧妙地只以一玉堂深寫其人處於學士之位,值宿宮殿之中,則其地位之清貴自見。另外,詞還將頌辭改變為期望的口吻,設想丘崈此時亦有年華老大之感,然後大談其始而又極,極而又始,循環無窮,極而無極的道理。
立德、立功、立言,這是古來有志者的追求。據《宋史。丘崈傳》:崈儀狀魁傑,機神英悟,嘗慷慨謂人曰:生無以報國,死願為猛將以滅敵。其忠義性也。可見丘崈是一個有抱負的人。詞人抓住了最能打動人心的理由,指出三百六旬六日,生意無窮已也,衷心期待他留取微酸,調商鼎也。這兩句恰切而有風趣。
全詞以氣氛烘染取勝。作者抓住了在新年即將到來的時刻,選取了代表這一季節的梅花,作為全首結構的骨幹,然後將梅同被祝壽者的品格以及時光流逝和歲歲有新意統一起來抒寫。指出自然和人的同一。讓被祝壽者從情理上樂意接受這種祝願。北宋晏殊自稱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而惟說其氣象。方岳這首詞,可以說也是承其旨意的。
《沁園春·丙午登多景樓和吳履齋韻》_李曾伯
天下奇觀,江浮兩山,地雄一州。
對晴煙抹翠,怒濤翻雪;離離塞草,拍拍風舟。
春去春來,潮生潮落,幾度斜陽人倚樓。
堪憐處,悵英雄白髮,空蔽貂裘。
淮頭,虜尚虔劉,誰為把中原一戰收?
問只今人物,豈無安石;且容老子,還訪浮丘。
鷗鷺眠沙,淦樵唱晚,不管人間半點愁。
危欄外,渺滄波無極,去去歸休。
這是一首抒發懷才不遇情感的和詞。詞人通過登多景樓的所觀情景的描寫、抒發,表現出懷才不遇的困惑、無奈。但通篇並無消沉之感,而是慷慨悲涼。
多景樓,鎮江名勝,其地三面臨江,東瞰海門,西望浮玉,江流縈帶,海潮騰迅,而維揚(揚州)城堞浮圖陳於幾席之外,斷山零落出沒於煙雲杳靄之間。(南宋乾道年間鎮江知府陳天麟《多景樓記》)如此形勝,加上鎮江豐富的歷史文化內容,因此,北宋以來此處的題詠很多。
曾伯詞從形勝寫起。多景樓原有吳琚天下第一江山的題匾,此詞以此寫其神奇。江浮兩山,兩山指焦山、金山(又名浮玉山,時在江中),二山東西相望,就象浮在江面上一樣。浮,當是由江面看山的幻覺;下面寫空中、江中、江岸。晴煙抹翠,怒濤翻雪,色彩鮮明悅目,又給人一種動態美。
離離塞草,拍拍風舟,春草多麼繁茂(塞草此即指岸草,因此地為要塞),江船頂風前進,給人一種生機,一種力量,同時也會引起歲月如流的感觸。這幾句寫景意在展示江山如畫、逝者如斯,從而逗起今昔同懷的意緒。
春去春來,潮生潮落,幾度斜陽人倚樓。這意思作者說出來了。古往今來多少人像我這樣眺望江天,共看江天皆如此啊。但古今之人有如東逝之水。
幾度斜陽人倚樓寫落寞之情,言許多英雄豪傑正是在這般倚樓中壯志銷磨。陸遊、陳亮也曾在樓頭題詞,陳亮在詞在大呼:正好長驅,不須反顧,尋取中流誓。(《念奴嬌》)那樣的英風豪氣結果不是落了空嗎?英雄白髮,空敝貂裘,用戰國時蘇秦遊說諸侯,懷才不遇,黃金盡、貂裘敝的典故,就中飽含著作者的自憐、自傷。據考證,是年春作者頗遭非議,言者相繼。身為兩淮閫帥而無法進取,坐看年華老大(時四十九歲),怎能不感到悲哀!一個空字蘊含了多麼沉痛的心情。
鎮江這地方,晉宋間有多少英雄馳逐!詞的下闕是由對現實的感慨而反思,顯得比較冷峻。淮頭,虜尚虔劉。淮頭,淮水上游,指淮西一帶。虔劉,劫掠,侵擾。據《理宗本紀》,這年春蒙古兵攻壽州一帶,將士陣亡者眾。誰為把中原一戰收?意思是說,誰能象晉宋英雄那樣一掃胡虜?晉宋時的幾次北伐都是從鎮江出發的,如祖逖、劉裕,而以謝安最為著名。謝安在指揮淝水之戰獲得大捷後,又命令謝玄率部北進,收復了黃河南北大片土地。
問只今人物,豈無安石;且容老子,還訪浮丘。意思是當今世界,是可能有象謝安石一樣的有才之士吧。那麼,還是讓我去訪求浮丘道人去吧,反正我是做不成安石。這表示自己要引退。《宋史》本傳記載作者在本年正月就乞早易閫寄,放歸田裡,由此可知詞人已是意冷心灰,欲乞歸還鄉了。下面又寫眼前風景:歐鷺眠沙,漁樵唱晚,不管人間半點愁。自己這般愁苦,但風景還那般好,風景越好越會激起自己的愁緒。這是一種反襯寫法,使感情更加深切。危欄外,渺滄波無極,去去歸休。歸休就是引退,前加去去,表示主意已定,不會反顧。雖則如此,從渺滄波無極的感觸里,可以體會到他萬千愁緒、萬千的不得已。就在寫這首詞後不久,他真的被罷免了。
此詞雖然表現了詞人對英雄事業的嚮往,對國事的關切,對時局的不安,但情緒到底還是低沉了些,這是時代性決定的。朱熹曾說過:紹興渡江之初,亦自有人才,那時士人所做文字極粗,更無委曲柔弱之態,只看如今是多少衰氣!(《朱子語類》卷一九)這幾句話是批評當時的文風,也可移用於詞風。南渡以來愛國詞人所激揚起來的大聲鏜鞳、慷慨縱橫的豪放詞風,開禧後日趨衰憊,至淳後更是強弩之末了。
《沁園春·送李御帶珙》_李曾伯
唐人以處士辟幕府如石、溫輩甚多。稅君巽甫以命士來淮幕三年矣,略不能挽之以寸。巽甫雖安之,如某歉何!臨別,賦《沁園春》以餞。
水北洛南,未嘗無人,不同者時。
賴交情蘭臭,綢繆相好;宦情雲薄,得失何知?
夜觀論兵,春原弔古,慷慨事功千載期。
蕭如也,料行囊如水,只有新詩。
歸兮,歸去來兮,我亦辦征帆非晚歸。
正姑蘇台畔,米廉酒好;吳松江上,蓴嫩魚肥。
我住孤村,相連一水,載月不妨時過之。
長亭路,又何須回首,折柳依依。
這首詞是作者任淮東制置使兼知揚州時所作,小序所謂淮幕當指淮東制置使司幕府。詞是為友人幕僚稅巽甫餞行而作。小序謂:唐代士子由幕府徵召而授官的很多,而稅君以一個在籍的士人身份,來我這三年了,我卻一點也不能使他得到提拔。他雖然處之泰然,可我多麼歉疚!臨別之際,寫這首詞為他送行。但從這首送別詞中,人們讀到的,不僅僅是那種淺層次的惜別,同時,也表達了詞人對有才幹的友人不受重用而悵惘、而自責的感情。
《青玉案·癸未道間》_李曾伯
棲鴉啼破煙林暝,把旅夢、俄驚醒。
猛拍征鞍登小嶺。
峰迴路轉,月明人靜,幻出清涼境。
馬蹄踏碎瓊瑤影,任露壓巾紗未忺整。
貪看前山雲隱隱。
翠微深處,有人家否,試擊柴扃問。
這是一首夜行詞,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寫夜行,先從傍晚寫起。白天行路使得詞人在馬背上睡著了。棲鴉啼破煙林暝,把旅夢、俄驚醒。歸鴉叫個不停,劃破了暮靄籠罩下樹林的寂靜,旅夢一下子被驚醒了。此時天黑了,詞人一下子緊張起來,於是猛拍征鞍登小嶺。猛拍當是天晚急於趕路時一種急切的動作。小嶺,可能是個地名,也可能是指稱一座不高的山,從這裡見出一種登攀的勁頭。
小嶺不小,峰迴路轉,月明人靜,幻出清涼境。山峰重疊,山路迂曲,這時月亮升起來了,山野寂廖無聲,跟傍晚的幽暗、喧鬧形成鮮明對照,使人感到仿佛進入另一個天地。上片通過白描的手法,將夜行山林的原因、心境,清幽地表達了出來。
《長相思·花深深》_陳東甫
花深深。柳陰陰。
度柳穿花覓信音。
君心負妾心。
怨鳴琴。恨孤衾。
鈿誓釵盟何處尋?
當初誰料今。
這是一首描寫棄婦的怨詞。
花深深。柳陰陰。起筆用聯綿辭深深、陰陰,將春花楊柳之繁盛寫出。初讀時,可能會以為這真是描繪大自然之春光。其實不然。度柳穿花覓信音。原來,花柳皆為喻象,喻指兩情歡娛的世界。此句,寫女主人公尋覓其情人的經歷。覓字下得貼當,與花深深柳陰陰相呼應,則浮花浪柳之妖冶繁盛可知。女子終於明白:君心負妾心。情人已背信棄義。由此可以想見女子肝腸之寸斷。
怨鳴琴。恨孤衾。這兩句寫盡女子被棄後的淒涼幽怨之味。無窮永晝,唯有寄孤憤於鳴琴。漫漫長夜,終是輾轉反側於孤衾。琴、衾,是當日情好歡樂之見證,竟成為一場悲劇之象徵,觸物傷心,如此日月,人何以堪?詞句極短,而酸楚無限。鈿誓釵盟何處尋。尋字,與上片之覓字,道盡女子的失落感與不甘心,皆見性情語。追懷當日山盟海誓,信誓旦旦,只因為相信但教心似金鈿堅,如今全已幻滅。尋尋覓覓惝恍迷離,遂托出女子全部痴情。當初誰料今。上句是舊情之回瀾,結句則是返轉回來,從痴迷而悔悟。棄婦心瀾洶湧,千迴百折,終難平息,是在意內言外。
詞人對棄婦抱同情之感,設身處地為其作詞,難能可貴。此詞純為女子聲口,明白如話,如訴如泣,故能感染人。篇幅短小,言辭簡練,卻淋漓盡致地展示出愛情悲劇女子痴情,故富於含蘊。
《點絳唇·訪矣存叟南漪釣隱》_周晉
午夢初回,捲簾盡放春愁去。
晝長無侶,自對黃鸝語。
絮影蘋香,春在無人處。
移舟去。
未成新句,一硯梨花雨。
周晉的詞大多描寫的是清逸自然之趣。從調下詞題可以看出,此詞係為訪問一友人而作,矣子才,字存叟,其先井研(今屬四川省)人,因為愛好吳興山水清遠,遂家居湖州的南門。南漪小隱是矣存叟家花園的名字,園中有碩果軒、元祐學堂、芳菲二亭、萬鶴亭、雙李亭、桴舫齋、岷峨一畝宮諸景。
午夢初回,捲簾盡放春愁去。春天的天氣,催人慾睡,詞人午後醉入夢鄉,醒來後,又覺室內異常清靜,空氣似乎凝滯了一般。這種環境,使人愁悶。於是詞人打起帘子,明媚的陽光伴隨清新的空氣湧入室內,心情為之一暢。捲簾盡放春愁去。春愁乃無形之物,簾兒一卷,它竟象鳥兒一樣被放了出去。
這句寫得富有特色,作者成功地賦予抽象之物以形象的感覺。晝長無侶,自對黃鸝語。寂寞的詞人,只有與黃鸝相對而語,將寂寞之情緒卻寫得趣味悠然,惱人春色日初長,在長長的白天裡,詞人沒有詩朋酒侶,極感無聊。黃鸝而可與語,真奇想也。這一是烘托出無侶之孤寂,另外反映出閒愁之仍在,前面所謂盡放春愁去,其實並未放盡。詞情宛轉,妙在含蓄。
由於春愁難排,更由於無人與語,詞人遂移舟訪友,很自然地過渡到下闋。絮影蘋香,春在無人處。詞人已離開室內,融入大自然的懷抱。暮春時節,柳絮紛飛,在陽光映照下,境界極美。在那飄著絮影、沁著蘋香的地方,自然充滿了春意。著意尋春春不見,原來春天卻在這裡。詞人一腔喜悅溢於言外。至此,那無盡春愁,才真正被放了出去。
移舟去。未成新句,一硯梨花雨。結筆寫出訪矣氏花園。移舟去,寫得閒婉。詞人只抓住園中一個景物碩果軒旁的大梨樹一株;只寫一樁雅事樹下題詩。正當他和園主人醞釀構思,可是詩句未成,突然下起雨來。杜甫有《丈八溝納涼》詩云:片雲頭上黑,應是雨催詩。辛棄疾有《鷓鴣天。
鵝湖歸病起作《詞云:詩未成時雨早催。他們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相似處是都寫以雨催詩;不同的是,杜詩辛詞均已明點此意,而周詞則含而不露,意在言外。特別是借寫梨花滴到墨汁之中,使得寫出的文章也帶有梨花之香,這一結尾給人以美的遐想。詞人雖雲未成新句,實際上新句已躍然紙上。這難道不讓人嘆贊嗎?
《清平樂·圖書一室》_周晉
圖書一室。
香暖垂簾密。
花滿翠壺熏研席。
睡覺滿窗晴日。
手寒不了殘棋。
篝香細勘唐碑。
無酒無詩情緒,欲梅欲雪天時。
這首詞通過對圖書一室景物的描寫,表現出宋朝時讀書人的那種閒雅的生活,富有情趣。
圖書一室。讀起句便頗有點耳目一新之感。點明要寫的地點是環堵皆書的書齋。香暖垂簾密。兩句連讀,將書齋里圖書見案羅列,垂簾密掩的溫馨安謐之感寫出。垂簾密,暗示時值隆冬天寒。那香暖之感從何而來?花滿翠壺熏研席。睡覺滿窗晴日。原來,翠瓷壺中滿插鮮花,花氣飄逸硯席之間。冬日陽光灑滿窗戶,一時滿室生春。
手寒不了殘棋。一枕高臥直至滿窗晴日,原來是因為昨夜弈棋太晚。昨夜弈棋,殘局未收。今朝起來,一仍其殘。然而只說手寒,語極閒婉。篝香細勘唐碑。殘棋未了,生上香爐,鋪開硯席,詞人坐下來勘讀唐碑。一細字,足見其興味盎然,全神貫注,隱然學人風度。不過,觀全幅詞情,可知勘唐碑這樣專業性較強的事,不是實寫,而是虛描出那種怡然讀書的樂趣。
無酒無詩情緒。從來飲酒賦詩,自須高興佳致。詞人自道無此情緒,其實未必盡然。下邊結筆一句欲梅欲雪天時。以景語對上句作了不答之答。
《湘春夜月·近清明》_黃孝邁
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
可惜一片清歌,都付與黃昏。
欲共柳花低訴,怕柳花輕薄,不解傷春。
念楚鄉旅宿,柔情別緒,誰與溫存!
空樽夜泣,青山不語,殘照當門。
翠玉樓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搖盪湘雲。
天長夢短,問甚時、重見桃根?
這次第,算人間沒個並刀,剪斷心上愁痕。
黃孝邁的詞流傳很少,但他的詞的確寫得風度婉秀,真佳詞也。(萬樹《詞律》)
《湘春夜月》這個詞調,是黃孝邁的自度曲。其內容與調名切合,描繪湘水之濱的春夜月色,抒發楚鄉旅宿時的傷春恨別的情緒。
《減字木蘭花·淮山隱隱》_淮上女
淮山隱隱,千里雲峰千里恨。
淮水悠悠,萬頃煙波萬頃愁。
山長水遠,遮斷行人東望眼。
恨舊愁新,有淚無言對晚春。
這是一首遭擄掠的女子題於客舍上的詞。它表現了南宋末年遭金人擄掠的女子那種欲哭無淚的悲憤心情。
南宋寧宗嘉定末,金遣四都尉南犯,擄大批淮上良家女北歸。有女題此詞於泗州(治所在臨淮,今江蘇泗洪東南,盱眙對岸,原城池已沒入洪澤湖)。
面對著這一切,恨舊愁新,有淚無言對晚春。這恨,是指對金人南犯之恨,對南宋統治者屈辱求和、無恥南逃之恨;這愁,是為鄉土遭受蹂躪而愁,為被擄後的屈辱生活和顛沛流離而愁。舊恨加新愁,讓一個弱女子如何經受得了!末句刻畫了一個哀怨至極而又沉默無語的形象。有淚無言,是她的一腔悲憤無處、也無人可以傾訴,只有和著淚水忍聲吞下這時代加給她的深重災難,這實際上也是對南宋投降派君臣的一種無聲的譴責。下片著重通過人物細節的描寫:東望眼、有淚無言來表現被擄女子的深沉悲憤,極富感染力。
《鵲橋仙·扁舟昨泊》_吳潛
扁舟昨泊,危亭孤嘯,目斷閒雲千里。
前山急雨過溪來,盡洗卻、人間暑氣。
暮鴉木末,落鳧天際,都是一團秋意。
痴兒騃女賀新涼,也不道、西風又起。
宦海中的沉浮,恰如海的潮漲潮落,永無停息。
尤其是在調遷頻繁卻無法擔當大任、壯志難酬時,其落寞的心情更為沉重。此詞抒寫的就是宦海浮沉的落寞心情。
唐柳宗元貶謫永州,寫了一首詩叫《南澗中題》,蘇軾謂此詩憂中有樂,樂中有憂。終歸還是憂。詩云:秋氣集南澗,獨游亭午時。迴風一蕭瑟,林影久參差。又云:孤生易為感,失路少所宜。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鵲橋仙》中所表現的情緒雖然沒有那麼沉重,但節奏是相似的:憂中求樂,樂中有憂,樂盡憂來,心情雖一時得以開解,但終歸抵擋不了憂愁的糾纏。這是一個欲有作為的士大夫在那不安定的調遷頻繁的仕途中,所特有的心態。作者在不少詞中寫這種情況,感嘆著歲月盡拋塵土裡(《糖多令》)、萬事悠悠付寒暑(《青玉案》)、江湖自古多流落(《滿江紅》)。讀了那些詞,回頭再讀這篇作品,對其思想感情能有個較切實的把握。
《水調歌頭·焦山》_吳潛
鐵瓮古形勢,相對立金焦。
長江萬里東注,曉吹卷驚濤。
天際孤雲來去,水際孤帆上下,天共水相邀。
遠岫忽明晦,好景畫難描。
混隋陳,分宋魏,戰孫曹。
回頭千載陳跡,痴絕倚亭皋。
惟有汀邊歐鷺,不管人間興廢,一抹度青霄。
安得身飛去,舉手謝塵囂。
此詞為嘉熙二、三年間(12381239)吳潛任鎮江知府時所作。鎮江風景壯麗,地處吳頭楚尾、南北要衝,自古即兵家爭雄之所,也是文人墨客會聚之區。這裡的古蹟和流傳的佳話很多,形成了特殊的歷史文化氛圍,文人到此,無不受到強烈感發,情動於中而形於言,遂有很多篇什傳世。吳潛在此詞作就有十數首,這是其中之一。
作者從歷史的遐想中清醒過來,倚立江岸上,不禁感慨萬千了。作者對歷史無限追憶,天下英雄誰敵手,能在這裡一展宏圖,多好!可是,面對現實,官小權輕,難有用武之地,何必想入非非呢!正如他同時寫的另一首《水調歌頭》所言:郗兵強,韓艦整,說徐州。但憐吾衰久矣,此事恐悠悠。欲破諸公磊塊,且倩一杯澆酹,休要問更籌!這就是他此時的心情。於是他不得不開解自己。惟有汀邊鷗鷺,不管人間興廢,一抹度青霄。鷗鷺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地飛翔,越飛越遠,越飛越高,將作者的心也帶到了青霄之上。安得身飛去,舉手謝塵囂。這是他的想像、他的願望:我怎樣也能象鷗鷺一樣飛上天空、離開紛繁複雜的塵世呢!切不可從此句認為作者有避世之哀。這只是他失意時的慰解之詞,他怎能輕易拋棄自己的壯志呢?
這首詞由寫景、懷古、抒情三者組成,層層生髮,一氣呵成,顯得十分自然。作者用明凈、圓熟的語言,創造了一個高遠、清新的意境,表現了豪邁、開朗的胸襟。讀起來爽口愜心,發人意興。因此,可以說吳潛是晚宋一個重要的詞人。
《海棠春·已未清明對海棠有賦》_吳潛
海棠亭午沾疏雨,便一餉、胭脂盡吐。
老去惜花心,相以花無語。
羽書萬里飛來處,報掃蕩、狐嗥兔舞。
濯錦古江頭,飛景還如許!
這首詞借寫海棠,抒發自己心憂國事的悲慨和壯心不已的豪情。作者在慶無府(今寧波)任沿海制監大使時,已是六十五歲了,之前曾幾度官居台輔,又幾度削職,經歷了宦海幾多沉浮,意氣未免有些消沉了。但他在慶元任內仍克盡職守,並寫有詩詞作品三百餘首,佳作亦有多篇,讀此詞可見其心跡之一斑。
對海棠有賦,開頭便詠海棠。海棠亭午沾疏雨,便一餉、胭脂盡吐。清明時節,節物風光變化迅速。中午下了陣疏雨,頃刻間海棠就大放光艷了,一餉、盡將花開之快,觀賞者的快感傳神地表達出來,叫人多麼驚喜。而這海棠沾雨之後更顯得鮮活冶艷,就叫人更加喜愛了。詞人老大風情減,面對如此國色,似乎有點不知所措了。老去惜花心,相對花無語。紅顏皓首,兩相對待,在這無語中我們不難體會作者自憐衰疲之意。
下片由眼前的海棠而聯想四川的戰況。羽書萬里飛來處,報掃蕩、狐嗥兔舞。狐嗥兔舞指蒙古入犯。吳潛作此詞的前三年,蒙古就開始侵擾四川,前一年蒙古可汗蒙哥親率十萬軍隊自六盤山撲向川蜀,連敗宋軍,但到達合州(今合川)時,遇到守將王堅的頑強抵抗,蒙古派往招降的使臣也被王堅處死,這使蒙哥的軍事行動受到很大挫折,因此曾一度考慮退兵。這大約就是捷書所報的內容。詞人以跳躍式思維寫此事,可以想見他心情的振奮。濯錦古江頭,飛景還如許!這兩句的意思就是:錦江頭(以代蜀)的海棠,還是那般艷麗!這裡又用濯錦二字,海棠花就顯得更美了,真是錦上添花。江頭前又著一古字,似乎表示:我華夏古來繁華之地,豈容狐兔闖來!
這首詞寫詞人在衰暮之年觀賞海棠,聯想海棠國的戰局,表現了烈士暮年心憂國事的忠忱。
《南柯子·池水凝新碧》_吳潛
池水凝新碧,欄花駐老紅。
有人獨立畫橋東,手把一枝揚柳系春風。
鵲絆遊絲墜,蜂拈落蕊空。
鞦韆庭院小簾櫳,多少閒情閒緒雨聲中。
詞人通過春光中的各種景物描寫,表達了一位妙齡女子的惜春之情。這是一個常見主題。在美人惜春的背後,誰又能說這不是表達對光陰、青春的眷戀呢?
池水凝新碧,欄花駐老紅二句,寫的是暮春的景色。新雨之後,池水凝碧,花欄內,殘紅萎頓在枝頭。春天已失去了往日的活力。這二句不僅寫出闌珊的春意,也傳出了人情的不堪和沉抑。下面帶出了惜春人,有人獨立畫橋東,手把一枝楊柳系春風。場景從庭院轉移到畫橋東,似乎這女子也禁受不住那小天地的沉悶,走到這大天地里來捕捉春光。用楊柳來系春風很有情趣。楊柳與春天關係最為密切。
在春風中,是它第一個睜開嬌眼;在春天離開時,它又以綿綿的飛絮相送。選擇楊柳來留春,可以想見這女子有多少柔情。手把一枝楊柳系春風,這行動是天真可愛的,然而又是十分美麗的,春風中十五女兒腰的柔柳和獨立畫橋東的女子相互映襯,令人陶醉。起二句透出的沉沉春恨,現在已化解了許多。
現在我們所玩味的春愁已注入了不少甜蜜的味道。女主人公的惜春表現在痴情的留春舉動上。但春天畢竟是要情然離去的。鵲絆遊絲墜,蜂拈落蕊空。鵲絆遊絲是無意的,蜂拈落蕊是有意的。春天不管人和物的有情與無意,它走了,留下一片空無走了。
鞦韆庭院小簾櫳,多少閒愁閒緒雨聲中。又一次轉換回到庭院,天氣也由晴和轉入風雨。這是一種心情的轉換。在從庭院回到小窗之下,女子又要品嘗充滿愁緒的風雨之聲了。雨中鞦韆富於含蘊,那鞦韆里包含著春光下的幾多紅情綠意!許多惜春詞都寫到這情景:隔牆送過鞦韆影(張先)、亂紅飛過鞦韆去(歐陽修)、黃昏疏雨濕鞦韆(李清照),正可互相發明。鞦韆正給讀者的聯想指示了一個方向,到底還有哪些閒情閒緒,讀者自可再發揮。多少閒情閒緒雨聲中,那淅淅瀝瀝、不絕如縷的雨聲正表達了她飄忽不定,玩味不盡的春愁。詞以聽雨結束,饒有餘味。
《滿江紅·金陵烏衣園》_吳潛
柳帶榆錢,又還過、清明寒食。
天一笑、滿園羅綺,滿城簫笛。
花樹得晴紅欲染,遠山過雨青如滴。
問江南池館有誰來?
江南客。
烏衣蒼,今猶昔。
烏衣事,今難覓。
但年年燕子,晚煙余日。
抖擻一春塵土債,悲涼萬古英雄跡。
且芳尊隨分趁芳時,休虛擲。
這首詞為作者在建康(今南京)任淮西財賦總領時所寫。烏衣園,在烏衣巷之東,為晉代王謝等貴族故宅的遺址,宋代時此地成為遊樂場所。
《滿江紅·送李御帶珙》_吳潛
紅玉階前,問何事、翩然引去?
湖海上、一汀歐鷺,半帆煙雨。
報國無門空自怨,濟時有策從誰吐?
過垂虹、亭下系扁舟,鱸堪煮。拼一醉,留君住。
歌一曲,送君路。
遍江南江北,欲歸何處?
世事悠悠渾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許!
試舉頭、一笑問青天,天無語。
此詞是送別之作。御帶,又為帶御器械,是武臣的榮譽性加官。
這首送別詞寫得悲鬱慷慨,表達了作者對友人的深切理解、對其遭遇的深厚同情,同時也對朝廷的昏憒表示了強烈憤慨。這些情緒的表達是有層次的推進,詞中的幾個問句顯示了情緒推進的節奏,結句達到了高潮。從全詞不難看出,作者通過抒寫李珙的遭遇,寄予了個人的身世感慨,所以這首詞亦是自況。在當時的環境下,報國無門,壯志難酬是愛國人士的普遍命運。
《滿江紅·豫章滕王閣》_吳潛
萬里西風,吹我上、滕五高閣。
正檻外、楚山雲漲,楚江濤作。
何處征帆木末去,有時野鳥沙邊落。
近簾鉤、暮雨掩空來,今猶昨。
秋漸緊,添離索。
天正遠,傷飄泊。
嘆十年心事,休休莫莫。
歲月無多人易老,乾坤雖大愁難著。
向黃昏、斷送客魂消,城頭角。
這是一首抒發人生悲感的詞作。淳祐七年(1247)春夏,吳潛居朝任同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等要職,七月遭受台臣攻擊被罷免,改任福建安撫使。時其兄吳淵供職於南昌。此詞應該為吳潛前往福州道經南昌時所作。
豫章為南昌舊名。滕王閣,唐初建於南昌城西,飛閣疊台,下瞰贛江,其臨觀之美,為江南第一。再加上有王勃《滕王閣序》的美傳,益發使其輝光煥發。詞客騷人臨帝子之長洲,得仙人之舊館,多有吟詠,吳潛此作亦發興乎此。
滕王高閣臨江渚。自王勃大作問世以來,在此覽景之作多矣,吳潛此作未與時消沒而留存至今、仍堪諷詠,除了其寫景的精要、生動、清暢外,就因為它真實地抒寫了一個失意政治家的人生悲感和憂憤。雖然它與王勃不能相比,但僅就抒情寫懷而言,該詞也是沉鬱動人的。
《喜遷鶯·涼生遙渚》_馮去非
涼生遙渚。
正綠芰擎霜,黃花招雨。
雁外漁村,蛩邊蟹舍,絳葉滿秋來路。
世事不離雙鬢,遠夢偏欺孤旅。
送望眼,但憑舷微筆,書空無語。
慵覷。
清鏡里,十載征塵,長把朱顏污。
借箸青油,揮毫紫塞,舊事不堪重舉。
間闊故山猿鶴,冷落同盟鷗鷺。
倦遊也,便檣雲舵月,浩歌歸去。
這是一首表達詞人決心遠離名利場而隱居的思想感情的詞。當時作者因受專橫恣肆的丁大全的排擠而被罷官,於是乘一葉扁舟,準備歸返故里南康軍(今江西星子)。在歸途中,作者觸景生情,百感交集,寫下了這首《喜遷鶯》,回顧了他往日的宦海生涯。
《水調歌頭·賀人新娶,集曲名》_哀長吉
紫陌風光好,繡閣綺羅香。
相將人月圓夜,早慶虞美人。
先自少年心意,為惜殢人嬌態,久俟願成雙。
此夕于飛樂,共學燕歸梁。
索酒子,迎仙客,醉紅妝。
訴衷情處,些兒好語意難忘。
但願千秋歲里,結取萬年歡會,恩愛應天長。
行喜長春宅,蘭玉滿庭芳。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曾批評南宋詞已成羔雁之具,意思是詞已成為人們之間已相饋贈的禮品,失去了真情。這個評價有合理之處,但不免絕對。此詞是祝賀他人娶媳婦的應酬之作,但寫得喜氣洋溢,自有一股濃郁的生活情趣。想來新人合卺之夕,當其親朋雲集、賓客滿堂、語笑喧譁之際,絲竹並起,歌者執擅板引吭唱此一闋,定然平添出許多的熱鬧。
這首詞,對婚禮的正面描寫與側面烘托互相交織;對此良緣的前因有追述,後果有展望;對新郎、新娘的情態或分寫,或合敘,寫得既花團錦簇又有條而不紊。更貫穿著自己及賓客們的歡快情緒和良好祝願,雖然談不上什麼深刻的社會內容和思想意義,但至少它是以平等的人格去讚美生活中的美,而不同於那些為達官貴人乃至其老太爺、老太太或夫人們祝壽之類的阿諛之辭,應酬之作。
另外,本篇標明體例為集曲名,這在詞中獨具一格。詞之全稱為曲子詞,曲名即其所配合的燕樂曲調之名,亦即今之所謂詞牌。集曲名也者,蓋謂通篇由許多詞牌拼集而成。具體說來,此詞每句之中,都暗藏著一個詞牌,它們依次是《風光好》、《綺羅香》、《人月圓》、《虞美人》、《少年心》、《殢人嬌》、《願成雙》、《于飛樂》、《燕歸梁》、《索酒》、《迎仙客》、《醉紅妝》、《訴衷情》、《意難忘》、《千秋歲》、《萬年歡》、《應天長》、《長春》、《滿庭芳》、共十九支。其中十八支曲今均有宋人作品流傳,僅《願成雙》一調未見作者,當是散佚了(在元散曲中還有作品,屬黃鐘宮),幸虧有此詞在,尚可補充有關詞樂文獻之不足。所以說,此詞的形式不僅新穎,緊緊配合內容的需要,而且具有文獻學意義上的價值。
《謁金門·花過雨》_李好古
花過雨,又是一番紅素。
燕子歸來愁不語,舊巢無覓處。
誰在玉關勞苦?
誰在玉樓歌舞?
若使胡塵吹得去,東風侯萬戶。
在詩詞中常將春和雨以及花和雨聯繫起來。不過由於時間與氣候的變化,有的風雨是送春歸,有的風雨則是催春來。而李好古的這首詞說:花過雨,又是一番紅素。大概是屬於催春來。燕子歸來愁不語一句,承上啟下,春來燕歸,春色依舊,而歸來的燕子為什麼卻悶悶無語呢?自然引出下文舊巢無覓處。舊巢無覓處的原因,作者沒有直說,猶露猶藏發人深思。這首詞有的本子調名下有題《懷故居》,因而有人說,燕子舊巢,比喻自己故居,春來到來了,人無歸處,表現了一種無處可歸的飄泊之感。其中還寓有家國之感,所以把它理解為那個特定社會現象的典型概括,則更為合適。上片結句,就字面看補足了上文,完成了對燕子的描寫,就其喻意而言,則引向社會現實,這就為下片預作好了鋪奠。
國家山河支離破碎,百姓流離失所,在這樣艱難的時局裡,誰在玉關勞苦?誰在玉樓歌舞?這句話深刻尖銳,咄咄逼人,玉關(玉門關,這裡泛指邊塞)勞苦者,指的是那些守邊的士卒。而在玉樓上取樂的,卻是那班不思抗敵、不恤士卒的將領,除此之外,當然還有一大批渡江來,百年歌舞,百年酣醉於西湖畔上的、南宋朝廷里的顯官達貴。一苦一樂,形成了鮮明的對照,使讀者從對比中,感受到振憾人心的藝術力量!下文詞人沒有順著這個調子再把弦兒繃緊,也沒有用一般乏味的文字,敷衍成篇,而是別開生面,用假設和推想,從容作結:若使胡塵吹得去,東風侯萬戶。東風吹去胡塵,已是一奇;再進一步,還要封東風為萬戶侯,更是奇特非凡,令人耳目一新。然而最妙則於不經意之中,用這種豐趣活潑的文字,翻空出奇,涉筆成趣。同時,它又在詼諧之中包含著某種莊重,其中隱含了一個重大的嚴肅的社會政治問題,即朝中無人抗金,而百姓則渴望統一。在天真之處展現真情,風趣之中包含著冷峻。
春日,多有東風,舊巢無覓,才有東風吹去胡塵盼想,前後照應,此外,詞人兼用明快、嚴肅、含蓄、幽默的多種手法,渾然成篇,自成一格,更是它的獨特之處。
《江城子·平沙淺草接天長》_李好古
平沙淺草接天長。
路茫茫,幾興亡。
昨夜波聲,洗岸骨如霜。
千古英雄成底事,徒感慨,漫悲涼。
少年有意伏中行,馘名王,掃沙場。
擊楫中流,曾記淚沾裳。
欲上治安雙闕遠,空悵望,過維揚。
南宋時,金人多次攻入揚州,破壞之慘重,令人目不忍睹。所以,南宋詞人過其地時多有感懷之作。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姜白石的《揚州慢》,其中有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這樣的句子,但李好古過維揚時寫的這首《江城子》,不著力渲染敵人去後的殘破,而將重點放在自己保衛家國的責任上,所以其立意就先高出眾人一籌。此外,詞人把自己不能馘名王,掃沙場(馘,殺敵後割取左耳以計功)的原因,歸結為欲上治安雙闕遠(治安,賈誼曾作《治安策》評議的時政。雙闕,指代朝廷),等於說興亡的關鍵、維揚屢遭破壞的根子,都因為統治者不納忠言。這種尖銳態度和批判精神,在同代詞人中也是少見的。
《念奴嬌·我來牛渚》_吳淵
我來牛渚,聊登眺、客里襟懷如豁。
誰著危亭當此處,占斷古今愁絕。
江勢鯨奔,山形虎踞,天險非人設。
向來舟艦,曾掃百萬胡羯。
追念照水然犀,男兒當似此,英碓豪傑。
歲月匆匆留不住,鬢已星星堪鑷。
雲暗江天,煙昏淮地,是斷魂時節。
欄干捶碎,酒狂忠憤俱發。
這是一首抒發愛國之情的詞篇。
登高是中國古代文學作品的常見主題,登高遠眺可使人,胸懷豁然開朗。如果所登之處是歷史上著名的古蹟,所生感慨就更為深廣。本詞即是。在著名的爭戰之地牛渚山,作者登臨山頂高高的然犀亭,縱覽長江天險,不禁心胸霍然敞開。一個豁字,極形象地展示了作者目游萬里,神馳今古,內心開朗暢快的情狀,直貫以下七句。牛渚山在今安徽當塗縣西北,下臨長江,其山腳突入江中處,名采石磯,為長江最狹長之處,形勢險要,自古為南北戰爭必爭之地。據其意記載,後漢孫策渡江攻劉繇,晉王渾取吳,梁候景渡江入建康,隋濟江破陳,宋曹彬渡江取南唐,都是從牛渚山采石磯處攻進的。作者登臨懷古,往事千端,紛紛湧上心頭,不禁問道:是誰在此山頂高處蓋瞭然犀亭,獨自占有這一古往今來使人慷慨愁絕之地!
《滿江紅·勁節剛姿》_趙希蓬
勁節剛姿,誰與比、歲寒松柏?
幾度欲、排雲呈腹,叩頭流血。
杜老愛君謾苦,賈生流涕衣空濕。
為國家、仔細計安危,淵然識。
英雄士,非全闕。
東南富,尤難匹。
卻甘心修好,無心逐此!
螳怒空橫林影臂,鷹揚不展秋空翼。
但只將南北限藩籬,長江隔!
這首詞是用以和華岳的。華岳是宋寧宗時的武學生,有志恢復中原,曾作了一首《滿江紅》:廟社如今,誰復問、夏松殷柏?最苦是、二江塗腦,兩淮流血。壯士氣虹箕斗貫,征夫汗馬兜鍪濕。問孫吳、黃石几編書,何曾識!青玉鎖,黃金闕。車萬乘,騅匹。看長驅萬里,直衝燕北。禹地悉歸龍虎掌,堯天更展鯤鵬翼。指凌煙去路復何憂,關山隔。最後一句應當讀作指凌煙去路,復何憂關山隔,雄心壯志,氣魄極大。表示恢復必成,功業必立,無可阻擋之意。當時韓侂胃掌權,興兵北伐,這本是義舉,但韓目的不純,北伐乃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位,又準備不足,倉促出兵。極具眼光和經驗的華岳看出了北伐的不妥,大膽上書反對,指出此時北伐時機不佳,且所用非人。因此惹怒了韓,將其逮捕下獄。但後來的事態證明了華岳的正確,北伐很快以失敗結束,韓被殺,南宋人民陷入了更深的苦難中。
華岳的詞大約是寫於北伐的前夕,詞中沒有反映出戰時戰後的事。趙希蓬和詞當是寫於北伐失敗以後、韓侂胃被殺之前。詞的上片高度讚揚了華岳的愛國熱忱與謀國識見。歲寒,然後知松之後調也。華岳因直言勸諫而遭禍,戰爭失敗證明了他是正確的。華岳在上書的結尾寫道:事之未然,難以取信。臣願以身屬之廷尉(掌刑獄之官),待其軍行用師,勞還奏凱,則梟臣之首,風遞四方,以為天下欺君罔上者之戒;倘或干戈相尋,敗亡相繼,強敵外攻,奸臣內畔,與臣所言盡相符契,然後令臣歸老田裡,永為不齒之民寫的慷慨激昂。幾度欲、排雲呈腹,叩頭流血,說華岳不止一次想向皇帝披肝瀝膽,貢獻意見。但是卻橫遭迫害,一腔忠忱無人能解。這是何等的孤獨和寂寞啊!但是縱觀中國歷史,會發現華岳並不孤獨,從屈原開始,信面見疑,忠而被謗的事屢見。作者將華岳比作憂國憂民的賈誼是頗為切合的。年輕的賈誼在上給皇帝的奏疏中痛切地說:臣竊惟今之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治安策》)條分縷析,慷慨激昂。杜老愛君,終生流落:賈生流涕,反被放逐;為國家仔細計安危、識見淵深的華岳竟身陷縲紲。這是愛國者的悲劇。亦是時代的悲劇。(似可補心字)謾苦、衣空濕,作者深深為之痛惜。
下片由華岳的遭際聯想時局,深感憤慨。英雄士,非全闕。東南富,尤難區。卻甘心修好,無心逐北。象華岳這樣識見淵博的人南宋還有不少,東南財富更是甲於天下,而朝廷卻視而不見,覥顏媚金。
南宋朝廷有一個論調:吳楚之脆弱不足以爭衡於中原(辛棄疾《美芹十論。自治第四》引)。實際上脆弱的並不是南宋的國力,而是一幫苟且偷安的統治者的心理!英雄士諸語就是對這種論調的正面駁斥,這正好利用了《滿江紅》詞過片的短句排偶,聲情顯得異常激烈。鷹揚謂如鷹之奮揚,本於《詩。大雅。大明》,辛棄疾曾用之激勵韓侂胃北伐:維師尚父鷹揚,熊羆百萬堂堂。(《清平樂》)而韓侂胃之輩簡直將戰爭當作兒戲,一觸即潰,而又一蹶不振。就在這種情況下,南北議和,金人竟至要脅割兩淮之地,以長江為界。自古以來南北對峙的政權都沒有將長江作為分界線的,南宋有識之士也都知道守江必須守淮,淮河不守,江防難保,國家就岌岌可危了。但只將一句,將作者的憂慮、憤慨濃縮起來,發人深省。趙希蓬此詞和南宋的很多愛國詞人的作品一樣,現實性很強,感情激烈慷慨,且有豐富的內容,既讚揚了華岳的高風亮節,又表達了自己對時局的看法和憂慮。因此頗值得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