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真的給黛玉留下了巨額遺產嗎?種種跡象表明,我們都猜錯了

2023-10-13     少讀紅樓

原標題:林如海真的給黛玉留下了巨額遺產嗎?種種跡象表明,我們都猜錯了

紅樓文本中「失落無考」的「朝代年紀」,其實是被「甄士隱」的「煙雲模糊處」之一,是「大有考證」(脂批)的。只要從文本整體出發,結合脂批,就可以確定「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第七回脂批)的秦可卿隱指廢太子胤礽,也就不難明白文本真實的時代背景是橫跨了康雍乾三朝的「九十春光」(脂批)。

這一時期,是中國封建社會最成熟時期,封建時代走上巔峰。也是在這一時期,封建社會危機四伏,貧富差距日益加劇,百姓日為衣食所累,最後的喪鐘已經隱約敲響,但當權者卻依然沉浸在中央帝國的榮光中、太平盛世的狂歡里,官場貪弊成風,民謠「三年清知縣,十萬白花銀」,形容的就是此風之盛、之烈。

黛玉之父如海出身於鐘鼎之家、書香之族,祖上曾襲過列侯,高中過探花,後被欽點為巡鹽御史,並在巡鹽御史任上捐館於揚州城。巡鹽御史不僅級別遠高於縣令,而且還是個肥差,再加上如海家世顯赫,又聯姻了時稱「八公」的天下望族之一的賈家,根脈深廣。於是,人們難免會有一個想法,如海會不會家資豪巨,甚至富可敵國?黛玉是如海的唯一遺脈,由此引出了紅學史上又一樁著名公案一一如海是否給黛玉留下巨額遺產?

1、文本諸多細節不支持如海擁有巨額財產

支持如海給黛玉留下巨額遺產者,有一個論據就是,第七十二回賈府的財政早已左支右絀,賈璉不得不向鴛鴦借當,後來宮裡的太監又派小太監來所謂借銀子,鳳姐和賈璉談起榮國府家務,賈璉感慨道:「這會子再發個三二百萬的財就好了」,暗示賈璉此前曾發過一筆巨額之財,而黛玉此前回家奔喪往返都是由賈璉護送,很可能如海葬禮賈璉也全程參與料理,而黛玉年紀又小,賈璉趁機私吞如海留給自己女兒的巨額遺產,中飽私囊。

但是,以上僅僅只是推論,看起來分析得頭頭是道,但真的經得起推敲嗎?

黛玉是賈母最疼愛的女兒賈敏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親骨肉,「女死,移疼女之心疼外孫女者,當然」(脂批),賈母對黛玉疼愛有加、呵護備至也是人之常情,因此,賈敏去世,賈母便遣男女船隻不遠千里來接黛玉,「致意務去」,而且,一入賈府便成為與寶玉並列的、賈母最寵溺之人。如海去世,讓黛玉雪上加霜,更加孤苦無依。如果如海真的留下三二百萬遺產,這也許是黛玉在這個世界上最牢靠的依靠,賈母已是風燭殘年,誰知時日還有多少,此時就算拼了老命,也要為外孫女保住這份最後的依靠,豈能容他人霸占?賈璉帶著孤女黛玉兩手空空從江南回來,賈母絲毫不過問,賈母豈不就是一個木偶?

如果是黛玉的林家堂族染指這筆遺產,賈母豈能坐視不理?憑著賈家的權勢,官府為黛玉討回公道豈不是分分鐘的事?如果林家堂族根本沒有染指這筆遺產,而是賈璉乾的好事,憑著賈母在賈府中一言九鼎的地位,不說賈璉該如何自處,黛玉拿回這份本來就屬於她的巨額遺產也非難事。

其實,結合賈璉說話的背景和賈家的現狀,就不難發現,認為賈璉言中之意暗示他曾侵吞過如海遺產的說法似乎不盡準確。進入末世的賈家,「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而此時賈家的內鬥愈發激烈,動了誰的奶酪都比剝奪他們的生命還難,又有宮中太監等不斷變本加厲地勒索銀子,支出更大了。但在聲勢大不如前的情況下,財政收入與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開源也更難,此消彼長之下,賈家的財政困境日益加劇。作為賈政、王夫人委託的榮國府直接管理者,他們對這種壓力的感受是最直接的,也是最強烈的。因此,賈璉渴望,財政收入左支右絀的當下,能夠再有新的收入,才脫口而出說了這句話。

既然末世賈家的財政也早已陷入困境,那麼,是否存在這樣一種可能一一賈璉是為了榮國府而曾經非法占有這筆遺產,而賈母出於家族整體利益考量也同意?末世的賈家「雖說不似先年那樣興盛」,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較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氣象不同」(第二回冷子興語),而林黛玉孤苦無依、整日總是淚水漣漣,兩相對比,天壤之別。賈母平日裡篤信佛教,吃齋念佛,總是憐貧惜老,面對這樣處境下的親外孫女,她又怎麼可能如此狠心?!

或許,巡鹽御史如海並不像營繕郎秦業那樣「宦囊羞澀」,但只要「細心體貼」(脂批)文本,也不難發現有諸多細節不支持如海擁有巨額家產,如:

第三回,林黛玉初入賈府,只帶了兩個人,一個極老,是自幼奶娘王嬤嬤;一個又甚小,也是自幼隨身的小丫鬟雪雁,只有十歲,一團孩氣。飽經世故的賈母一下子就料定,「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將自己身邊的一個二等丫頭鸚哥與黛玉。鸚哥就是後來的紫鵑,她在未來黛玉的賈府生活發揮了極為關鍵的作用,幾乎相當於寶玉身邊的襲人,相形之下,王嬤嬤和雪雁幾乎就沒有存在感了。

如海「年將半百,再無續室之意」,黛玉是他唯一的後代,自然愛若珍寶,甚至超過自己的生命;俗語說,女行千里父擔憂,黛玉此行路途迢迢,況且黛玉「多病,年又極小」,而且,此去一別,再見亦甚難,如海定會不惜血本,也會派出身邊最得力之人一路護送,但最終卻是兩個難堪重任的下人隨行,如海的財產狀況可想而知。作為丈母娘,賈母對女婿如海家中財政肯定也是熟知的,女兒一死,便急切地要接黛玉入賈府,想必也是料定親外孫女在如此經濟狀況之下得不到最好的照顧。

第十六回,林黛玉奔喪重回賈府,也只帶了許多書籍,又將紙筆等物分送給姐妹們,並未見她帶來任何金銀財寶。這其實也是照應第二回關於林如海家世的描述一一「雖系鐘鼎之家,卻亦是書香之族」,可以說,「學海文林」(脂批對林如海名字寓意的解讀)的家族窮得只剩下書,也富得處處有書!

而且,黛玉「心較比干多一竅」,初入賈府時,雖然極小,但就已經知道「步步留心,時時在意」,面對各色人等,應對得體,如此靈心巧性之人,自然對自家的經濟狀況是熟稔於心的。如果林家家資饒富,如海去世之前,黛玉已經趕回來,他一定會千叮萬囑地對寶貝女兒交待遺產事宜;如果如海來不及等到寶貝女兒,他也一定會對遺產作好安排,因為這筆遺產對於自己從此孤苦無依的寶貝女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即使如海來不及交待或者有人想趁機非法占有這筆遺產而沒有將他的身後安排傳達到黛玉,此時的她,比初入賈府時大了好幾歲,而且又經歷了寄人籬下的歷練,她當然更應該知道自己會擁有一筆價值不菲的遺產,也應該知道遺產的去向。

第四十二回釵黛合一之後,寶釵成為黛玉在榮國府中無話不談的好姐妹。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黛玉向寶釵傾吐心裡的煩難,「我是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紙,皆是和他們家的姑娘一樣,那起小人豈有不多嫌的」,體弱多病的黛玉在榮國府獲取她的救命之物一一燕窩的艱難歷程,也可印證黛玉所言不虛。如果如海真的留下巨額遺產,知道遺產去向的她再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莫名其妙?

2、林黛玉的寓意不支持她有巨額遺產可繼承

在「表里皆有喻」(第十二回脂批)的文本中,詩句「虎兕相逢大夢歸」、「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雙懸日月照乾坤」以及脂批詩「自執金矛自執戈,自相戕戮自張羅」,無不暗示文本在風花雪月、脂濃粉香的表象下,暗藏著金戈鐵馬、血流成河的慘烈鬥爭。

與文本之第一正人賈寶玉並列為「通部之主」(第一回脂批)的黛玉,在如此文本中暗藏著極其獨特、極為重要的寓意。她的神奇的前世今生隱喻了比托於文本中的正統之象徵、「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第七回脂批)、隱指廢太子胤礽的秦可卿的跌宕起伏、盛極而衰直至消亡的正統之「九十春光」;她浸泡在淚海中的今生,隱喻的則是正統之殘影。

黛玉隱喻正統之殘影的今生,開始於「熱日無多」(脂批)的末世,此時胤礽已死、太虛幻境已有,正統已式微,可以說事實上已經滅亡,她一生至死不幹的眼淚其實就是亡國之淚,她的別號「瀟湘妃子」就是亡國之典。

與此寓意相應,黛玉必須終日以淚洗面,直至淚枯夭亡,而且,她還必須無家可歸,一無所有,因此,她剛登場不久,母親便病故了,很快父親也一命嗚呼,當然,也應該沒有給她留下什麼遺產,從此,她真正成為無枝可依的孤鳥,只能在異鄉的賈府中將寄人籬下的淚海餘生繼續到底,就像在所有候鳥都已南遷的冬季被迫滯留北方雪原上的孤雁(雪雁),又像日日悲鳴著亡國哀音的杜鵑(紫鵑)。

第三回,黛玉初入賈府,回目名就用「榮國府收養林黛玉」。其實,那時的黛玉至少還有父親,很難說榮國府是收養,而回目名卻急不可待地用收養二字,或許正是考慮到黛玉所具有的寓意。既是被收養,自然就是無家可歸,無財可繼,倍加淒涼,脂批也指出,收養「二字觸目淒涼之至!」。

當然,黛玉父母很快相繼亡故,還有其他深意一一「開筆即寫賈夫人已死,是特使黛玉入榮府之速也」(第二回回前總批),而第十四回黛玉之父病歿,是「顰兒方可長居榮府之文」(脂批)。就這樣,以黛玉為首的主要夢中人因各種不同原因、以各種不同方式相繼長住榮國府,彙集在第一正人寶玉身邊,為大觀園正文開啟作好了準備,人類文學史上最為精彩的夢幻對手戲才得以上演。

本篇拙文本中所引用的觀點大部分來自於此前的《「行」走紅樓》系列拙文,由於篇幅所限,無法一一詳細展開,也無法一一註明,敬請諒解!各位朋友,如有興趣敬請關注此前系列拙文的相關文章!特此註明!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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