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樂夜話，每天胡侃和遊戲有關的屁事、鬼事、新鮮事。
圖/小羅
當某款遊戲過早地深度融入生活時，遊戲熱愛者的煎熬便會如期而至。無論如何，9月1日這一天總是帶有一些悲壯。尤其中小學校園當天早晨會播放高分貝少兒向的歡快旋律，對於心中放不下遊戲的學生們來說，即便是地牢場景最陰鬱的BGM也動聽無比，個中反差，像一種對自己處境的嘲諷。
以前，家長曾樂觀地向我強調：等你畢業了就能隨便玩。相信在學生時代喜歡上遊戲的玩家們都有相同的經歷，時間的流逝終於把我們推到了家長許諾的無限暢玩之時，但現實生活又用一輪高壓接力把每個人錘倒在地，每念及此，總有複雜的心情即將伴隨咸澀的淚水噴上眼鏡片。
說回曾經的學生時代，對於我和我的同齡人來說，那是一個遊戲整體水平被學校看門老大爺牢牢掌控的時代，因為坐在電腦前的必要條件之一就是衝出校門。受家庭條件所限，我高中讀的是戶籍所在縣城最好學校的中位班，而學校踐行封閉式管理。從高一入學開始，我就在想方設法通過體術征服校牆。
高一開學兩個月後，我收到一條重磅消息，鄰居護士阿姨發布了尋人啟事，而後通過我媽轉達至我——她家的小偉同學離家出走，下落不明。
我被小偉的勇氣震驚，因為在別人對校牆嘆息之時，他竟敢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我本以為我媽會順勢指責一番電子遊戲如何令人墮落，但那次沒有，想來是看在我挨了相同理由的巨量巴掌卻不曾有過激舉動的份上——我的怯懦讓家長如此省心。
3天後，小偉凱旋歸來，他的父母徹底認輸，小偉的遊戲生涯不再受家庭方面的任何阻撓。我羨慕壞了。至此之後，學校正常教學、假日補課以及後續的家庭作業時間，小偉都能在遊戲里暢行無阻。
命運的參差如此真切，某個時間點的一閃念就會產生天翻地覆的影響，每次被數學試卷倒數第二道大題折磨至無能狂怒之時，我總會把這樣的想法在自己的腦子裡繼續深化，以至於後來的無數瞬間都能產生聯想。例如，為什麼他的開團如此果斷，他的閃現逃生如此乾脆，局勢大劣他為何如此淡定，他不在乎失誤的代價嗎，他為何如此無所畏懼？理智的判斷總是會晚於本能的反應，小偉作為縣城《英雄聯盟》有據可查的首位最強王者，除了敏銳的反應、精湛的操作和過人的遊戲理解之外，一定有某種特殊的精神在支撐著他。
我最後一次在網吧邂逅小偉，大概是在4年前，黃河中游平原的盛夏里吹著乾燥清爽的微風。網吧里有100多台「8500加1060」配置的遊戲用機，是我另一位校友的資產。開網吧是我們高中時代共同的夢想，而這位校友把它變成了現實。只不過，這家網吧沒能撐過2020年，幾位好友最後在這裡聚會，既是對青春的回憶，也是對它的紀念。
作為發小，小偉爽快地答應了我「秀一把匹配賽亞索」的要求，這是一種理想的角色扮演狀態，尤其是耳機里傳出那句標誌性的台詞：「死亡如風，常伴我身。」而他也像是找到了理想中的自己，伴隨鏡片映出的三殺截圖綻開笑容。他如今的職業是鄉下草場的牧羊人，但在遊戲中，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快樂。
畢業後的小偉投身於西北畜牧業
對局不到半小時就結束了，我們還在意猶未盡，網吧里又進來了幾個年輕人。他們穿著我們昔日母校最新款式的校服，號稱「××高中最強5人」，前來挑戰小偉縣城第一人的頭銜。於是，這場踢館就成了網吧最後的美談。
我方陣容以段位決定，小偉是頭號明星選手，其餘同齡發小和同學中的「絕活哥」「大手子」按天梯分和勝率排名依次成為小偉的隊友和隊友的替補。值得一提的是，儘管隊伍還缺1人，但眾人還是緊急從附近叫來了一位打野老哥，而他當時正在家裡吃牛肉餅。我作為重點嘉賓受邀觀戰，同時為隊伍做出了重大貢獻——幫隊員們購買可樂。
5位高中生挑戰者也依次入座，他們如初生牛犢意氣風發，那時距離LPL S8、S9的光榮勝利相去不遠，沒有哪個玩遊戲的少年不做著一些天命所歸的美夢，於這5位而言，登神長階的第一步就是把這網吧隊碾碎。來自挑戰者的目光打在小偉臉上，作為小偉身邊唯一的菜雞，我也感到了毫無保留的睥睨。
成員到齊，進入遊戲，基於儀式感考慮，比賽使用了BO3賽制。第一局BP階段，5位高中生激烈討論，流露出充沛的戰術儲備；5位社會人則不斷互相嘲諷。我坐在小偉側後方，問他：「俗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打出屎，而且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萬一被錘到大逆風，要不要準備一些緊急停電斷網的方案？」小偉只是指著我拎著的袋子說：「把可樂給我，不要無糖的。」
加載完畢，戰鬥開始，高中生一方穩紮穩打，態度端正，彰顯出紮實的基本功，社會人則鬼叫連連，對己方補兵失誤等細節惡言相向。時間很快來到中場，起初對線功底的角力轉至整體戰術和思路的較量，危機時刻，社會人們以4對1投票決定「獻祭」小偉，小偉雖然極力反對，卻也只能孤獨地以一挑五，英勇犧牲。
社會人隊後續的反擊伴隨著內訌展開，憤怒的小偉展露出一打九的卓越實力，而隊伍整體展露出頂尖的游擊戰素養，進則神出鬼沒，退則四散奔逃，搶到人頭會被問候家屬，逃跑被留則遭到群嘲——5人往昔的交情是這場交鋒能繼續堅持的唯一理由。
高中生隊顯然極不適應這種毫不磊落的戰鬥形態，遊戲實力上的硬性差距也讓他們無法完全踐行商量好的戰術。不久後，水平較弱的輔助位成了他們的突破口，每逢團戰，這位輔助不是被社會人隊迅速擊殺，就是被迅速解決隊友、只留他一人無能狂怒。整局遊戲里，這位輔助同學一共陣亡了43次，他只能把無盡的怒火發泄到鍵盤上，網吧老闆對此表現出了極大的寬容，可能因為鍵盤並不貴。
面對小偉，後輩校友徹底戰敗。
實力的天塹讓高中生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可能。第二局甚至只打了15分鐘就匆匆結束，5名高中生相顧無言，繳清網費後離開網吧，即便次日就是長假開始，他們本可以盡情放鬆。
小偉帶著他的隊伍大獲全勝。其實這場勝利從一開始就毫無懸念，我聽說，小偉的天分和競技狀態讓他曾參與過某職業電競俱樂部的選手測試，可惜他年齡稍大，沒能在電競大發展的時代乘風而起。
《英雄聯盟》傳奇選手Faker出生於1996年，小偉則年長他3歲。如果能再年輕一點兒，小偉或許也可以在最好的年華舉起一個獎盃。可惜此時他只能舉起可樂杯，本應屬於他的萬眾喝彩聲變成了隊友的笑罵聲。倘若他的天分和才能收穫對等的成就，那麼我也能混一個「戰勝職業電競選手」的偉大成就——當年Solo「澄海3C」時，我僥倖通過偷家戰勝過他。
也許這些踢館少年和昔年的小偉如出一轍，面對後來的熱血繼承者，我們應有某種遊戲精神薪火相傳的欣慰。我問小偉，在網吧同台競技，屬於一路人，為什麼不給年輕人留點面子，甚至指點一番，可能日後就是親密無間的徒弟或友人？小偉拿起螢幕摔裂的手機笑道：「小兔崽子不好好學習，沉迷遊戲，應該充分教育，哥這是大功德！」這讓我不由得想起多年前「認輸」的那位護士阿姨，也是小偉的母親，我想，她會不會也說過相似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