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龍承菲、符瓊尹
編輯 | 何潤萱
10月14日下午，韓國女星雪莉（本名崔真理）被確認在家中死亡，時年25歲，警方初步推測為自殺。很快，「雪莉確認死亡」的消息便迅速在國內社交網絡上蔓延，登頂微博熱搜榜的同時，還一度導致了微博的癱瘓。
對於很多國內網友來說，雪莉出現在公眾面前的時候，更多是一個「複雜」的形象。
童星出身，被稱作韓國三大娛樂公司之一的SM公司的「小公主」，女團成員出道，清純甜美的形象一直位列韓國女愛豆「神顏」榜單，都讓她有著不錯的路人緣；然而她在所屬團體上升期退團，與年長14歲的嘻哈歌手戀愛，屢屢在ins發布被認為「出格」的圖片視頻，又讓她每次出現在公眾面前時，總是伴隨著不理解的攻訐。一個提問於2019年1月的知乎問題「你如何看待現在的崔雪莉」擁有近七千人關注，其中一位知乎用戶的回答被頂至高贊：「是個想博人眼球於是在鋼絲上跳舞的姑娘，然而下面是萬丈深淵，沒有人接住她。」
這個長久以來被爭議環繞的女星，最終也在世人的「不理解」中，將自己推進了自我毀滅的泥潭。像果汁一樣的「人間水蜜桃」，永遠定格在了25歲的年紀。
雪莉今年6月發布的首張solo專輯《Goblin》
毒眸（微信ID:youhaoxifilm）在此刻回首，發現曾經對於雪莉的批判，似乎都成為了籠罩在這個耀眼女星身上的迷霧——到底是什麼導致了她的叛逆與痛苦，又是什麼造成了她隕落的噩耗？
很多韓流粉絲對於雪莉的最初印象，始於一個「眾星捧月」的場景。
2006年，以練習生身份加入SM不到一年的童星崔真理，作為SM公司練習生代表，長發飄飄，笑容燦爛地為公司吹滅了象徵十周年的蠟燭。彼時圍繞在她四周的，是公司創始人李秀滿、人氣組合東方神起隊長鄭允浩、「韓流始祖」H.O.T的人氣成員安七炫等大咖。
視頻來源：B站up主@一個痴漢w
這種「眾星捧月」的形象，也成為韓流粉絲對其「SM小公主」人設擁有頗深執念的原因之一。
三年後，15歲的崔真理以藝名雪莉，作為偶像組合f（x）的一員正式出道。f（x）是SM公司繼少女時代後推出的第二個偶像女團，一經出道就備受矚目，當年便獲得了第17屆韓國文化演藝大獎最佳新人獎。如今事業中心已在國內的宋茜是f（x）的隊長。
f（x）出道專輯《NU ABO》，左二為雪莉
而後幾年，f（x）的走勢也較為順暢。2011年，f（x）的新歌《Pinocchio》獲得多個音樂網站排行榜1位，最終獲得在打歌節目中收穫8個一位。2012年6月13日，f（x）的新歌《Electric Shock》在韓國音樂打歌節目中收穫9個一位。f（x）在海外也具備一定人氣：《Electric Shock》其MV發布後，在Youtube全球排行榜獲得了「本周點擊率最多的視頻」的第一名。
出色的成績讓f（x）躋身一線女團，而清純可愛的雪莉也成為了團隊中人氣頗高的存在，被韓國群眾親切地稱為「口袋妹妹」——「讓人恨不得天天塞在口袋裡的妹妹」。由於她笑眼彎彎、十分可人，還被稱為「人間水蜜桃」。好友IU為此還曾給她創作了歌曲《桃子》，歌里的一句歌詞寫到：「要用什麼詞才能形容你呢？這世界上的詞大概不夠。」
早年的雪莉
然而「口袋妹妹」清純可愛的形象，卻在2014年時被20歲的雪莉親手「抹殺」。
這一年7月，f（x）發行了第三張專輯《red light》，引發強烈反響。但就在人們以為f（x）將迎來新高峰時，雪莉則被拍到和Hiphop組合Dynamic Duo成員崔子共同出行，雙方經濟公司隨即確認了這段盛傳已久，年齡差達14歲的戀情。
清純可愛少女偶像與不羈大叔rapper的組合讓輿論瞬間譁然，許多粉絲開始出面批評雪莉，f（x）也受團員戀情衝擊，暫停了組合活動，新專輯的影響力因此沒能擴大到最大化。這次回歸最終在音樂節目僅獲得了5個一位，這也成為許多f（x）粉絲後來對雪莉憤憤不平的原因之一。
湊巧的是，新專輯的同名主打歌《red light》正好表達了要暫時停下，重新思考人生的含義。無論是否有歌詞的啟發，雪莉在公布了這段頗具爭議的戀情後，便真的選擇了「停下」，先是缺席了多次組合活動，並最終在2015年8月7日宣布正式退出f（x）、暫停音樂工作，「全力集中於演技活動」。
更猛烈的抨擊開始如潮水般湧來。認為她耽誤了組合的f（x）粉絲、震驚於她戀愛對象的普通群眾、認為她「偶像失格」的韓流粉絲，都在向她擲去惡評。她最大的個人站子94站於當年宣布關閉，並表明「雪莉在韓國將再也不會有粉絲」。而在一條搬運韓網的宣布她退隊的新聞下方，微博評論也帶有十足的惡意：「快回去和大叔生孩子吧」「你唱歌不行跳舞不行演技也不行」。
截圖來源：公眾號-最最最韓流
2016年2月15日，雪莉更新了一條INS，稱「崔真理是條布滿荊棘的路」。從字面上理解，很多網友認為這是她對當時已持續一年多的惡評的回應；但從日後雪莉一系列爭議舉動來看，這似乎又是她的一份「宣言」自那之後，也許雪莉就開始沿著自己理解的「崔真理」之路跋涉。
在2017年上映的電影《REAL》中，雪莉首次展現了裸露鏡頭。而這樣一次有些突破性的表演，又為其帶來了很多爭議。部分韓國網友在其相關新聞下也評論道「看了雪莉的INS，是很著急的想要脫吧」「感覺床戲會拍的很好的」「傻傻的不知道管理形象」。
《REAL》中的崔雪莉
但這些惡評並沒有停下雪莉大膽的嘗試，銀幕之外的雪莉，更顯得有些不羈：在與崔子戀愛期間，發布多張親密圖，尺度較大的有在床上親密接吻的圖；時常直播，有一次還在直播中剪下頭髮，並對著鏡頭罵出了髒話……在2019年的一次節目當中，她曾表示：「尋找到自己是非常辛苦的，所以為了不被影響，我一直在自我防禦，其中有一條就是不看人眼色。」
出自節目《惡評之夜》（視頻來源：@鳳凰天使TsKs韓劇社）
「不看人眼色」給雪莉帶來的影響是雙面的。
一方面，爭議讓雪莉在中韓兩國都成為「流量擔當」。Google Korea公布的「2017年人氣檢索單詞綜合排名」，「雪莉」位列第三，是搜索量最高的明星。而據云合數據顯示，2017年雪莉在微博共收穫了24個熱搜，其中有4個熱搜一位，比泫雅、IU、金泰妍等在中國頗具知名度的韓國女星都高。
但另一方面，紅與黑之間，雪莉在中韓兩地的輿論好感度都降到了冰點。2017年11月24日，雪莉宣布與SM續約，在名為「雪莉，在於SM公司簽約，雙方都講義氣了」帖子下方的評論「不是雪莉講義氣是SM講義氣吧？」一天之內便獲得了超過1萬的點贊，隨後跟著的是「公司真偉大」「SM最近沒人嗎？」「不是SM誰能擔當起她呀」等評論。但續約之後，雪莉的演員、歌手活動依然沒有新進展。除了偶爾因為爭議言行和穿搭外，也很少在公眾面前活躍。
圖片來源：微博@哎一股韓流
少有的一次重要露面，是在2018年的真人秀《真理商店》里。在這檔節目中，她展現了她的日常生活，表達著她的觀察和思考，與工作夥伴一同建立時尚快閃店。節目的最後，雪莉提及，「責任感」和「支持我的人」讓她有了想要改變的決心——
「好像唯獨有很多戴著有色眼鏡看我的人，所以我覺得很傷心。已經想過要改變，以後也會去改變的。因為做了《真理商店》，又多了很多粉絲，所以想著人們會不會因此而改變對我的看法，更加了解我呢……謝謝你們一直相信我……」
2019年，長期「休假」狀態的雪莉一反常態地走出了家門，強勢回歸了韓國娛樂圈：發布首張solo專輯《Goblin》，擔任JTBC綜藝《惡評之夜》的常駐嘉賓，客串熱門電視劇《德魯納酒店》……甚至就在事發當天上午，微博@崔雪莉吧_ChoiSulliBar還翻譯了韓國服裝品牌Stretch Angels官方ins回覆：「你好！雪莉將以模特身份活動，詳情將於11月公布，感謝您的關心！」
無論是一直支持她的粉絲，還是對她系列表現多有微詞的網友，都沒想到噩耗來得如此突然。但這場悲劇或許早有可以追溯的淵源——從「崔真理」被打造成「雪莉」出現在大眾面前的那一天起，就已經鋪陳了悲涼的底色。
在娛樂業高速發展的時代背景下，人們對於偶像藝人的認知，越來越傾向於首先了解固化的標籤。成熟的經紀公司，往往會在藝人出道之前，為其打造完整的包裝方案、立下人設，而對於擁有完善娛樂工業體系的韓國和當時最大的韓國偶像公司SM來說，這種操作方式早已可謂是輕車熟路。
從第一天暴露在鏡頭之前開始，雪莉被大眾喜愛與接受的，一直都是清純、活潑、擁有甜美笑容的少女形象。在之前接受《ELLE》的採訪時，雪莉提到有人說「開朗笑起來的樣子很漂亮」「什麼都不想發獃的感覺很好」——她本人也對於大眾喜愛的樣子感到自知。
只不過，「自知」可能並不代表「認同」。在退出f（x）五年後，雪莉首次在《真理商店》中坦誠地表露出當時的想法——很疲憊，但沒有人願意聽她說話，感到自己沒有未來。她直言：「很害怕不知道為什麼在做這個，我為什麼要做這個呢？這好像是不適合我的衣服。」
雪莉首次在《真理商店》中坦誠地表露出當時的想法
「疲憊」和「不被傾聽」，可能是韓國偶像業共有的煩惱。
2017年離世的金鐘鉉也曾在節目中表達「沒有很多人想知道我的真實面目」（視頻來源：@MrSHINee閃耀紀年）
因為偶像「保鮮」的時限較短，而韓國偶像行業對於偶像的唱跳業務能力要求又極為嚴格，所以很多人為了能夠成功出道，從小便練習唱歌跳舞，並在「不見天日」的練功房裡度過了漫長的、沒有童年的練習生生涯。在成熟的流水線工業體系下，嚴格的每月考評制度讓唱跳業務能力成了評判的唯一標準，而個性、天性並不是最被人們看重的事情。
但這樣的生活，並不會因為出道而終結。相反，作為職業偶像，忙碌的行程和工作安排，以及時刻被粉絲們注視著的生活現狀，更是令很多人難以得到喘息之機。韓國女團宇宙少女曾經在綜藝節目中透露，在參加各種音樂節目的活動期間，每天平均睡眠時間是2-3個小時，凌晨4點就起床是常態。
同時，韓國娛樂行業對藝人高度關注和挑剔的審視，也成為過重的輿論壓力的源頭。世界衛生組織2016年的數據顯示，韓國是世界上自殺率第十高的國家，而同為亞洲國家的日本和中國分別排在第30和第103位。韓國藝人朴真熙曾經發表過一篇論文，稱韓國藝人有40%曾經考慮過自殺，原因是「隱私不受保護、輿論暴力嚴重、收入不穩定和對未來感到焦慮」。
而心理疏導行業的不規範，則讓偶像們的心理壓力無處疏導，甚至可能遭到惡化。2017年與雪莉同公司的 SHINee 成員金鐘鉉燒炭自殺，在留給好友的遺書中提到，曾經求助過心理醫生，卻被回復「從自己的性格找原因」。
自殺率奇高的韓國娛樂圈
也正因如此，退團之後雪莉在ins上「放飛自我」，如今看來似乎更像是她真實自我的一種展現，或者是對過往被壓抑的天性的宣洩。在綜藝節目中，雪莉曾回應過「不穿內衣」：「其實就是想讓自己的身體舒服點，但大家總是過多地關注這件事。」她表示：「很想打破對這件事的固有思維，也想跟別人說『這根本沒什麼』。」
只不過，習慣了偶像們「按套路出牌」的普羅大眾並無法接受這種顛覆性的「自我表達」，尤其是韓國娛樂圈對於女藝人的要求更是苛責。很多人心中的「舒服」很難得到寬容，自我表達十分容易引來近乎荒唐的責難。
2018年2月，女團Apink成員孫娜恩在ins上發布的照片中，因其使用的帶有「GIRLS CAN DO ANYTHING」字樣的手機殼，被韓國網友指責「不要以宣傳女權主義的字眼出現在大眾面前」，隨後孫娜恩刪除了照片；3月，女團Red Velvet成員裴珠泫（Irene），因為在粉絲見面會分享了一本提倡女性自由兩性平等的書《82年生金智英》，結果大量男粉出面表示失望，並有極端粉絲剪毀、燒毀了裴珠泫的小卡並發布至網上……
男粉燒毀小卡並上傳到網上
相比於這些只是含蓄表達自己觀念的女藝人，雪莉的做法無疑更為「離經叛道」。因此等待著人設崩塌的雪莉的，便是比上述藝人面對的嚴重數倍的惡評與嘲諷。
原本的情緒抒發，最終衍變成了更大的壓力來源。在2017年《ELLE》的採訪中，雪莉提到因為自己從很小就開始工作，所以覺得自己還像小孩子一樣，花了很長時間才能找到自己。而這樣常人都難以忍受的壓力，對於成長環境本就畸形的崔雪莉來說，或許更是雪上加霜。
14日晚間，結束了現場調查的韓國警方將雪莉的遺體從現場運往醫院，調查仍在繼續。根據韓娛帳號韓國me2day的消息，警方推測其為自殺，而根據申告書，推測其或患有抑鬱症。而事實上，這並不是崔雪莉第一次被指出擁有自殺傾向，此前她在ins上發布的照片，手腕上存在傷疤痕跡，被懷疑曾經嘗試過割腕。
雪莉去世的噩耗傳來之後，社交網絡上的討論風向迅速逆轉：人們紛紛心有餘悸地感嘆起網絡暴力的可怕，有人評價「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但也有人認為這不是必須接納她過去一切的理由……一時間，網友的哀悼、自危和爭吵，形成了極為複雜的眾生相。
她生前那些難以理解的圖片、視頻片段都被認為是在發布某些暗示，張紫妍事件在前，有網友猜測雪莉或許也曾遭受過類似的對待。而SM公司在雪莉自殺後發布的聲明中提到：「懇切地拜託請不要散播謠言或發布推測性的報道。」
網友的猜測只是猜測，並沒有實際的依據。但雪莉的叛逆和「放飛」，或許是用一種孤注一擲的方式，想要去衝破什麼。
可惜的是，她的「衝破」並沒有得到回應，也沒能得到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