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兇2》要開拍了。
一周前,許多自媒體大號放出消息,時隔三年,《白夜追兇2》終於浮出水面,要與觀眾見面了。
消息一出,引得許多觀眾歡呼雀躍,但也有人冷靜追問:真的要拍了?
懷疑無可指摘,畢竟官方微博一片平靜,置頂的重要消息還停留在2017年第一季播出後的感謝信上。
加上跟進的消息都源於非官方的自媒體,顯得更像是某位業內人士將期望說了出來,別人就當做真理,滿世界地宣傳。
翻紅潘粵明,48億播放量,2017年度黑馬,豆瓣評分斬獲超高9分,三年煙消雲散後,還能激起千層浪,可見其內容的魅力。
很多人說,這種魅力來自於《白夜追兇》在整體製作上靠近美劇 ,來自於潘粵明黑白模糊的雙子設定以及精湛的演出,這些無可厚非。
但《白夜追兇》能夠與同期同檔同類型的劇多雄爭鋒,拔得頭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它本身便是中國老百姓喜聞樂見的類型:罪案劇。
中國拍罪案劇已有30年歷史,從海岩的《便衣警察》到新晉爆款《破冰行動》,值得訴說的不只劇本身,還有創作環境的變化。
可以說,罪案劇與現實的距離,正是每個藝術家與藝術的距離。
《餘罪》和《白夜追兇》
從美劇到國劇的劍走偏鋒
就在《白夜追兇》火爆的兩年前,一部《餘罪》捧紅了剛從北影畢業的張一山。
不僅是紅,還幫他洗凈身上的童星稚氣,成為一代網絡罪案劇小生。
《餘罪》
《餘罪》的演員很年輕,導演張睿卻不算初出茅廬。
當時一家遊戲公司把《餘罪》的本子交給愛奇藝,張睿的另一部罪案劇《刑警隊長》因為製作優良,被央視安排在黃金檔播出。
有了作品 ,橄欖枝自然也多,很快愛奇藝就聯繫上了他。
《餘罪》的原本是網絡小說,幻想成分偏多,有些地方可謂不顧一切,天馬行空。張睿要改,首先面臨三個誤解。
1、觀眾對網劇的普遍印象:粗製濫造,只想撈錢。
2、網民觀眾較之電視觀眾,更年輕化,更娛樂化。
3、《餘罪》本身該照什麼樣的規格去拍?
《餘罪》
張睿生於1977年,美劇大熱之後,就是一個忠實的美劇迷,考上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之後,他除了學業,就是看美劇。
要拍《餘罪》,他腦子裡唯一想到的,便是把內容與質量提上來,有限的成本里拍出無限的美劇感。
決定之後,他自己把《餘罪》的本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嚴格按照經典美劇《哥譚市》的風格捋了幾道,然後讓整個劇組把《絕命毒師》與《24小時》過了一遍。
出來的效果,很驚人。
張一山成了一個愛說屁話,吊兒郎當卻一腔熱血的年輕臥底,「賤人余」便是2016年度最有代表性的另一個張一山。
《餘罪》
30億播放量,讓愛奇藝嘗到了甜頭。《餘罪》第二季緊跟其後。
不過,歡喜過後,整個拍攝手法,資金準備還似第一季一樣緊張,團隊不夠專業,拍攝地租在深圳的郊區,就連剪輯也是衝著撈錢來的,恨不得一天剪八個場景交貨完事。
可見,儘管《餘罪》火爆全網,愛奇藝本身對網劇的信心並沒有增加,該省還是省,該玩票的還是玩票。
《餘罪》第二季
愛奇藝不願下血本,還剩優酷,騰訊和樂視。
優酷的總製作人袁玉梅也是個標準的美劇迷,她從一開始就摸索著網劇向美劇致敬的打法。
之前,她看上了《心理罪》,質量好,粉絲基礎好,出來肯定是爆款。
可惜,她這邊說對了,爆款的影視改編權卻在競爭中輸給了樂視。
正是鬱悶之時,她想起了《白夜追兇》。
前一年,她與團隊在《願有人陪你顛沛流離》《寒武紀》《顫抖吧,阿部!》分別作了不同風格的創新,到了《白夜追兇》,她也想劍走偏鋒,換種口味試試。
首先確定的,有兩個路子:一是將《白夜追兇》定義為「硬漢劇」;二是讓劇中人緣極好的關氏兄弟以及關宏峰和周隊組成CP。
為了避免《餘罪》第二季那種因團隊不專業,剪輯只看重錢而導致懸崖式口碑下跌,袁玉梅重新審視了製作團隊。
其中,小說原著作者和編劇指紋本身是律師出身,邏輯極為嚴密;
導演王偉是剪輯出身,善於節奏把控;
王偉的上司,拍過《心理罪》第一季和《畫江湖之不良人》的五百這邊,也早早就幫《白夜追兇》確定好了攝影風格,並給出了數部美劇作為參考。
如果說《無證之罪》的陰暗,雪白,還有些中國的鄉土氣息,那麼《白夜追兇》就是一部標準的最接近美劇格調的網劇了。
與其說它是一部靠暴力美學上位的劇,還不如說,是主角的幽默,專業,不斷的自身矛盾,人與人之間成人化的處事方式,刺激了觀眾的腎上腺素。
罪案劇的網絡化帶給創作人員無限的自由與創新,當年甚至有觀眾預測:
因為網劇創作的自由,類型限制的寬泛,又是風頭正勁,或許要不了幾年,網劇會成為普遍的觀看渠道,進一步衝擊地方台電視劇。
三年過去,《餘罪》已成為回憶中的經典;《心理罪》電影版上映後,火花極少;而《白夜追兇》在眾人充滿期待的呼喚中,還是無影無蹤。
對於罪案劇,這不是第一次了。
輝煌一時
罪案劇的人物刻畫
90年代,經濟發展迅速,時代變化飛快,很多大案要案接連浮出水面。
這樣的社會環境,直接催化出一部現象級的紀錄片《中國西部刑偵大案紀實》。
場面足夠血腥,全部來自真實案件,看得人直呼過癮。
除了紀錄片,還有紀實的電視劇。
2015年的《琅琊榜》讓觀眾看到了胡歌的有志有謀,也看到了一個漸漸被逼迫面對現實的梁帝丁勇岱。
但要說演技狂飆,2001年的《中國刑偵1號案》里的丁勇岱才真正讓人拍案叫絕。
這部電視劇改編自白寶山真實事件,丁勇岱演的就是那個犯案的白寶山。
他是父母身邊的乖孩子,孝順,懂事,不多話,楞誰見了就覺得是乖寶寶;
可要是離了父母,他就像是做了換腦手術一樣,狂暴,兇橫,能留情處都絕不留情。
許多觀眾對這部劇上癮,就在於他從一個父母管教下的乖寶寶變成壞人這一過程中的心理轉換。
而這一心理的過程,丁勇岱憑著精湛的演技, 完完全全,一絲不漏地寫在了臉上。
《中國刑偵1號案》
電視播出後,觀眾反應激烈,以為是找了個真犯人來演白寶山。
甚至有一次,丁勇岱遇到了參演警察的刑警,對方一見他,立馬就要掏槍,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這哥們是演員。
2000年左右的罪案劇,似乎偏重人物的刻畫。壞人,壞得有理有據,智商在線。
劇里,沒有炫技的破案攻略,沒有滔滔不絕的頌揚場面,有的只是一個把遊戲人間當飯吃,24小時不間斷琢磨該如何殺人的惡魔,與有家庭,有事業,有社會責任感的刑偵人員的較量。
這一點,在電視劇《黑洞》里表現得更是淋漓盡致。
《黑洞》也取材於真實案件,主演陳道明飾演的兒子聶明宇的真實原型,就是原安徽阜陽市紀委書記的兒子史青峰。
他仗著父親的人脈,多年來受賄,貪污,強姦,無所不用其極。
這部劇的導演是管虎。這位西北出生的京圈大佬,當年拍了幾部電影,沒拍過電視劇,想試試身手。
《黑洞》給了他機會。
如果說白寶山是兩面性,那聶明宇就是多維度的。
他走私殺人,拉起小提琴卻溫文爾雅;他憎恨父親,對妹妹卻十分寵溺。
這只是他為人的表面,在心底里,他自認是「虛無的,活膩了的人」。
他的壞,並非來自內心無法抑制的衝動,其厲變過程源遠流長,撬動人心。
《黑洞》
人物的豐滿來自於他身後的故事。
他的父親年輕時因為政治原因收到迫害,導致聶明宇的生活一落千丈,淪落為孤兒,整日流浪街頭。
小時候的悲劇還記憶猶新,長大了上山下鄉又發生事故導致不能生育,等到父親平反,他有機會重新活過又因為父親剛正不阿,所有的機會都堵上了。
至此,哪怕是沒看過《黑洞》的人對聶明宇也印象深刻了吧。
陳道明對自己飾演的這位兒子有一段精闢的總結:
「他十分清楚自己是在懸崖上跳舞,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始終有一種強烈刺激帶來的人生快感,而且是唯一的快感。」
別忘了,當父親終於伸出手,想要幫他掩蓋罪行——也就是他不斷犯下滔天罪行,終於換來父親的回眸——他已經不需要這位父親了。
「管好你的事,我們除了血緣關係,沒什麼關係了。」
這就是他在虛無中不斷扭動身體,激烈舞蹈的終極目標。
2000年左右,不僅男性的極致罪犯有一席之地,對女性的刻畫也不在話下。
這裡,需要提到的便是電視劇《紅蜘蛛》。
看過《紅蜘蛛》的觀眾現在都長大了,但說起這部劇還印象深刻,總愛用「童年陰影」來形容。
《紅蜘蛛》能在眾多觀眾的童年裡烙下陰影,不僅因為它以女性為主,還以為它對傳統女性默認印象的顛覆。
在那個時代變遷,物慾膨脹的時代,她們沒有了賢妻良母的苦難面孔,個個膚白貌美,腰肢細嫩,媚眼一拋一準。
而內心裡她們更是洶湧澎湃,個性張揚,有頭有腦。
普通人到罪犯,哀愁的底蘊始終揮之不去,越是墮落,越是覆水難收。
更細思極恐的是,該劇所選均為發生在杭州、溫州等地的10個真實的女性嚴重犯罪案例。最近剛剛落網的「美女蛇」勞榮枝便在其中。
《紅蜘蛛》
2001年,《重案六組》第一部上線。
與之前把反面人物刻畫得有靈魂,有人性的罪案劇相比,《重案六組》把關注點放在了警察辦案時的喜怒哀樂,以及他們各自對家庭的虧欠。
觀眾們突然發現,罪案劇似乎不再是一種類型,而是一種生態系統。
這個生態里,每個分支都自成一體,精彩紛呈。
你可以在這部劇里找到壞得難以置信的大壞蛋,從頭到尾體驗他墮落的過程,也可以在另一部劇迅速回到民警的溫馨日常里。
兩種表現方式相互交錯,相互補足。
正因如此,無論哪一類敘事風格,都顯得無比真實,值得信賴。
然而,這樣的平衡很快就被打破了。
中國罪案劇
仍在掙扎前行
隨著觀眾對罪案劇熱情的高漲,劇的質量也開始層次不齊。
《紅蜘蛛》扎人眼球之後,《紅問號》和《紅蠍子》相繼播出,仿佛那幾年,只要是帶「紅」字頭的罪案劇,都能火一把。
當然了,火的最終結果,是市場被慣壞,觀眾除了看劇集的離奇,便只剩下與劇無關的粗製濫造。
2004年,廣電總局介入了,要求地方電視台把涉案題材的電視劇改在23點播放,並要求各省級電視劇審查機構對涉案影視劇加強把控,尤其是控制數量。
那一年,以《便衣警察》開啟合作之路的海岩與趙寶剛在《永不瞑目》和《玉觀音》播出後,發現自己失去了分析人性的創作場所,索性分了手,給對方自由。
就連《少年包青天》這樣暑期少年向的劇集也沒熬過第二季。
一下子,幾乎將罪案劇打入冷宮。
2004年至2010年,國內大案紀實劇逐漸落寞,《神探狄仁傑》與《大宋提刑官》雖拔了頭籌,但這兩部劇都著眼古代中國,探案時故事性多過紀實,典型性一下子少了許多。
直到2010年後,美劇在新一代觀眾心裡扎了根,國內電視劇市場就迎來了宮斗劇這一特殊類型。
女人之間的嫉妒,痛苦,手段被放大,同時配以封閉場所,最高權力之間的「命案」推進劇情,眾多元素集於一身,罪案劇幾乎只能退到網劇里奄奄一息。
網絡,也並非避風港。
如今的《餘罪》《白夜追兇》《心理罪》的風光,由他們自身的「出格」和「大膽」引起,也正因如此,受了限制。
走了美劇的路子,落了網劇的圈子,這便意味著罪案劇越來越抓人的,是主演的演技,是娛樂性,是年輕化。
這一點,《人民的名義》和《破冰行動》便足以證明。
可血腥場面之後,能更血腥嗎?
暴力美學之後,還能更暴力嗎?
這,或許才是罪案劇創作的最大悖論:
美劇風植入國劇之後,所有人都在歡呼節奏快當,體驗爽利時,卻忘了,關於罪案劇我們早早就自有一套,比起美劇來,這一套我們更拿手,更接地氣。
另一個悖論則是:
新的機會來了,那些豆瓣評分8分,甚至9分的罪案網劇們,是否真能在罪案劇這一類別里分一杯羹,還是說它們的輝煌永遠只屬於網劇——這顆不知何時才會燎原的星火?
時代更迭,紀實謝幕,娛樂弄潮,新一代罪案劇是否經得起歲月的歷練,還不得而知。
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每一次的出現都在掙扎前行,就像他們的前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