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張藝謀新片《堅如磐石》預告的瘋狂刷屏,一邊是博納影業副總裁黃巍的不幸辭世。
一邊是賈樟柯帶頭呼籲應該考慮開放影院,一邊是因北京疫情再回升下達的暫停文化娛樂場所開放的通知。
在紛至沓來的消息里,我們確定了一件事,影院開門,眼下還是一個不可能。
防患疫情固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假如簡單的將影院的開放和疫情控制做唯一關聯,顯然並沒有觸及到問題的核心。
今天這篇文章雖然是一家之言,但也有啟發性的角度供我們一窺「影院遲遲不開」背後的深層邏輯。
文章不是十分通俗,有不少電影市場和電影產業的知識點及術語,但值得耐心閱讀。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蜂鳥影院經濟學,作者謝曉鳴。
疫情發展到今天,影院應該已經成為了唯一一個全國性無法復工的行業。
可以感受得到,我的前同行們日漸焦躁,指責聲/抱怨聲也越來越大。
這些聲音大多集中在抨擊主管部門不作為上。
在我看來,這是典型的沒抓住問題的本源。
影院遲遲不能復工背後,實際上是一部精彩的政治經濟學,也是對經濟規律大於一切的完美詮釋,更有著遠比具體什麼時候覆工值得思考的問題。
與其天天被負面情緒左右,不如來看看理性思維下的復工問題思考。
影院不能復工,與疫情傳播風險有關,但關係不大。
幾乎所有批評文章的質疑都離不開一條:憑啥餐飲/旅遊/健身房等等這些人員密集場所都能營業,影院傳播疫情的風險就比它們大麼?
影院確實不比其它行業風險更大,而且重點是,風險哪怕足夠大,只要有足夠大的利益對沖,也總會有人願意承擔這個風險。
影院不能復工,和電影局作不作為關係不大。
在中國,體制內沒有蠢人,不論是被大家群嘲的「叉腰肌」謝亞龍還是「不知姐」唐志紅。
既然管了一攤事兒,也沒人是成心想把這攤事兒折騰黃的。
如果說4月以前禁止復工有官員在納什均衡條件下的不擔責考量,那在其它行業紛紛復工而且沒有哪個行業主管部門因疫情反覆而受到懲處的情況下,沒理由認為全國唯獨就電影局領導慫。
至於作為,不禁止復工,對於電影局來說無疑是更簡單,也能避免承受更大輿論壓力的做法。
咱們的局爸往往是過於「作為」了,充斥著父愛主義。
本質上還是那個「你弟娶媳婦兒要給彩禮,你掙得多幫補一下怎麼了?」的大家長心態。
影院不能復工,和觀眾有沒有觀影需求關係不大。
有些反對影院復工的人,總愛拿網上一些問卷調查說事兒,過分強調電影是「非剛需」,就算開了也沒人會去看。
其實,原本就沒有什麼剛需,人類都是會通過利弊權衡尋找替代方案的。
在影院看電影不是剛需,在餐館吃飯,去景區旅遊,在健身房鍛鍊同樣不是剛需。
04.
影院不能復工,和所謂幾十上百萬從業人員能不能「呼吸」,要不要「吃飯」關係不大。
如果一個從事影院基礎工種的勞動者在受疫情影響停擺5個月後仍然在家等著所謂「復工」,那只能說明要麼是家裡底子還挺厚,要麼是「失業保險」(如果影院在疫情期間堅持發保底薪資,本質就是另一種「失業保險」)太高了。
失業保險太高會導致什麼後果,可以參考希臘。
現代社會早已不是李自成那種用身份把人徹底綁定,裁掉驛站不造反就只能餓死的時代了,即便是比我們的父輩那種一輩子只在一個單位工作的時代也寬鬆/自由了無數個量級。
如果誰在今日之中國真因為影院開不了業返貧甚至餓死了,我想,不能把他和朱自清相提並論。
05.
影院不能復工,和「電影人」有沒有情懷,愛不愛電影關係不大。
是的,我把「電影人」打上了引號,因為我並不認為影院從業者是電影人。
影院就是個零售服務門店,只是產品是電影而已。
如果哪個KTV里的公主動輒一本正經地說自己是音樂人,大機率是會被嘲笑的。
即便勉強把影院從業者算作「電影人」,我也並不認同賀煒兄之前文章里的一句話:
作為一個電影人,我不要擺地攤,不要送外賣。
電影人怎麼就不能擺地攤,送外賣了呢?
這恰恰說明了很多影院人普遍存在的一種巨嬰心態:大事兒幹不了,小事兒不願干,得便宜時「局裡有高人」,吃了虧時「某局尸位素餐」。
科長甩賣起了周邊
這種巨嬰心態是由於影院從業者絕大部分時候是大甲方,被乙方長期慣出來的,不光影院人有,在很多超市人身上也常常能夠看到。
至於很多中高層職業經理人,堅持是不是因為情懷我不關心。
更底層的原因是轉換跑道的沉沒成本太高,捨不得放棄所謂幾年十幾年的經驗/人脈/資歷。
這可以理解,但單拿情懷來解釋自己的堅持,就屬於春秋筆法了。如果哪個影院行業中高層職業經理人因為停業真的返貧甚至餓死了,我倒寧願相信他真的是朱自清。
如果說基層工作人員是李自成,那這部分人更像東林黨,肩扛道德大旗,手執鍵盤喉舌。
你可以為他感動,但別忽視深層次的考量。至少復工了工資能相對拿得全一些,反正成本也不是他們扛。
因此,職業經理人才是最渴望在這個狀態下復工的群體。
06.
影院復不復工,和影院投資人撐不撐得下去關係不大。
從現階段的情況來看(什麼情況後文會分析),影院不復工,投資人還可能撐得下去,如果復工,大部分影院投資人會立馬撐不下去。
上一段說了,職業經理人不換跑道是因為沉沒成本太高,捨不得。而現在復工大部分影院投資人會立馬撐不下去,是因為邊際成本遠大於邊際收益。
某院線高管L問:復工能比現在成本高多少?
首先是房租成本, 沒開門營業,被催繳房租的機率要小於開著門但生意不好的情況,後期核算房租的時候也不會比開著門但生意不好更差,最壞也不過就是全交。但如果沒營業,談判的時候同情分就可能會略高一些。
其次是人員工資,沒開門營業,還可以發發最低薪資。
但現階段如果開門營業了,再發最低薪資說不過去吧?有幾家影院有信心賺回工資差額呢?
其它成本諸如水電/放映耗材等等就不用多解釋了。
所以,實際上在現階段狀況下,並非所有影院投資人都迫切希望復工,以下情況除外:
物業自持影院以及像綿陽中環這種有健身房/餐飲等綜合業態的影院。
這類影院之所以願意復工,歸根結底是邊際成本幾乎為零,因為別的業態已經營業了,房租/人工這些就已經成為了沉沒成本。復工這筆帳是算得過來的。
在這裡特別提一下綿陽中環,健身房能開了,人員就全員支持健身房,影院配套的咖啡廳該改賣盒飯就改賣盒飯,可以說是影院自救的典範。
等不是辦法,幹才有希望。
但如果你沒有這些自救措施,還純跟著他們王總呼籲復工,那就是傻。
陽光下沒有新鮮事,影院現在的狀況不過是歷史循環中另一個重複的故事。
明末適逢小冰期,糧食大規模減產,外有北方蠻族入侵,內有農民起義。
朝堂上,東林黨與閹黨之爭延綿幾十年,朱由校同志採取的是偏向閹黨的政策,後來上任的朱由檢同志是個公知憤青,喜歡東林黨的調調,把閹黨給滅了。
結果大家學過歷史都知道,李自成的農民軍攻破北京城,崇禎在煤山上吊,大明王朝覆滅。
之後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降了清,引清軍入關最後統一中國。
是不是跟現在電影行業的情況很像?
開年遇到天災新冠疫情,票房大受影響,網際網路這個門口的野蠻人虎視眈眈,徐崢扭臉兒就把《囧媽》賣給了位元組跳動,業內民怨沸騰。
影院與片商(另一個主角先出來露個臉)的利益之爭一直沒停過,局爸用的是嘉靖那套,搞平衡,哪邊兒好點兒就踩一下,哪邊兒難過就拉一把。
按照原本的劇情,這會兒局爸要麼是天啟,要麼是崇禎,結果他兩條路都不選,走了萬曆的路子,奏書一概留中不理,就當禽鳥之音,任由你們自己去折騰。
總而言之,電影行業就跟1664年的大明王朝一樣,一副吃棗藥丸的氣象。
還有救嗎?
一、
影院不能復工,直接原因是沒片兒。
不解決片源,尤其是優質片源的問題,復工沒有意義。所以影院鬧完復工,必鬧「組織片源」,局爸對這一點早就瞭然於胸。
站在局爸的視角,一定是跟各方都通過氣摸過底的。
片方:你先讓影院復工,我先看看數據,等疫情影響徹底解除,大盤恢復了我就上。
影院:你先讓片方定檔,我們開倆月,大盤一定會慢慢恢復。
局爸:好,那我拿幾個省試試水,重慶、貴州,你們通知影院可以復工了。
地方:收到…………回老大,通知影院可以復工了,但都說沒片子,不開門啊。
局爸:擦,我這邊也是,片方都在觀望,沒人願意當炮灰啊。
以上純屬虛構,但有內味兒了。
哪方有錯麼?
沒有,這就是典型的囚徒困境,各退一步是最優解,但因為決策者自身未必是最優解的受益人,所以每個人都會選擇對自身最有保障的方案。
電影就像盒裝牛奶,屯在手裡雖然也有臨期(過時)的問題,也有庫存(資金)壓力,但只要沒開封,就不容易壞,而一旦開封了,保質期就很短。
所以,在無法得到確定收益的前提下,哪家片商願意做這個炮灰?
二、
影院不能復工,根本原因是分帳制。
片方之所以不願意定檔,是因為定檔以後無法獲得收益的確定性,而無法獲得收益的確定性,根本原因就是分帳制。
分帳制的一個本質是賒銷,零售終端不承擔任何庫存風險,這聽起來是好事兒,有點兒最近流行的C2M模式。
但換個角度來說,也就是沒有庫存。
如果有庫存,只要能開門營業了,我就能賣,而不會像現在一樣陷入囚徒困境的局面。
從另一個角度,如果不是分帳制,徐崢的叛逃就需要更多考量和更大的勇氣。
而不像分帳制下,你影院說為《囧媽》投入了多少宣傳資源,投入個毛線,錢還沒少收呢。
分帳制的另一個本質是價格管制,強迫所有供應商用同樣的分成比例向所有的終端零售商供貨,同時強迫所有的終端零售商用同樣的分成比例跟供應商結算。
最低發行價和限制結構票/影廳服務費進一步強化了價格管制這個屬性。
如果摒棄分帳制,採用人次授權模式,由片方根據採購量/自身量級/時段等各種參數條件制定價格,由影院根據價格和自身市場狀況提前採購,徹底放開價格管制,影院就能逐步復工,行業也就能逐步恢復。
三、
為什麼說摒棄分帳制就能促進影院逐步復工?
從片方的角度,總會有些扛不住資金壓力的片方寧願賤賣也要趕緊回籠資金,清洗庫存。
但讓這些片方在完全沒有收益保障,純搏分帳的情況下當炮灰,這個決策過於冒險,門檻太高。
而一旦能夠提前確定一些收益,哪怕不多,哪怕虧損,也是另一種決策邏輯。
從影院都角度,前面說過了,總會有些邊際成本很低的影院希望先復工,大不了把省出來的邊際成本投入到「進貨」中去。
而一旦周邊的競爭對手開始營業了,考慮到長遠競爭的壓力,另外那些不著急復工的影院也會逐步營業。這是個裂變的邏輯。
類似的例子是二戰後的西德,在財政部長艾哈德沉穩與果敢的堅持和盟軍強有力的秩序保障下,徹底廢除了所有價格管制。
德國作為戰敗國,在一片廢墟的歐洲,反而成為了率先恢復民生,進而經濟騰飛的國家。
反面的例子是48年的民國,搞幣制改革,打囤積居奇,本質還是價格管制,結果無需贅述。
四、
既然你說分帳制那麼不好,為什麼全球的電影行業普遍採用分帳制呢?
這個問題還是來自某院線高管L。
我的回答是:
膠片時代的落後產物,好萊塢「霸權」的最後榮光。
如果願意思考得深入一些,我稍微引一下,分帳制就跟美國的信用卡和布雷頓森林體系一樣。
這裡就不展開了,大多數人也沒興趣看。
膠片時代,一方面拷貝成本高昂,一方面技術不夠成熟,如果片商對影院採取收拷貝費的形式,就很難界定我賣給你的是產權還是放映權。
分帳制在那個階段是一種行之有效的確權方式。相較之下,分帳製作為價格管制的一些弊端是可以接受的,而且美國採取的也是彈性分帳制,客觀上能夠抵消一部分負面作用。
學過中學政治課都知道,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生產關係反作用於生產力。這中間的槓桿就是技術和工具。
隨著技術進步,拷貝成本已經降下來了,確權也不再是難事,不需要賣掉片源,而是可以精準到每一個觀影人次的授權。
這時候,分帳制這種落後的生產關係就成為了制約生產力進一步提高的絆腳石。
除了當下的囚徒困境之外,還有諸多負面影響。
例如規模化無法帶來增益,阻礙行業集中度提升等。在這篇文章里就不展開論述了。
五、
疫情導致停擺是生產關係變革最好的契機。
說起變革,經常有一個詞:休克療法。
這個詞往往隱含著一些貶義,帶點兒激進/不切實際的意味。因為任何變革,最大的阻礙都是既得利益。
但這次休克,是被動的,不可避免的。可能未來很難再遇到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契機。
好萊塢有好的內容,所以我們不得不遵守源於他們的分帳制,卻又因國情的差異,無法像他們那樣儘可能打補丁規避分帳制的價格管制屬性帶來的負面影響。
近幾年,中國電影市場已經將容量提升到了可以與好萊塢聊聊規則的程度。
這次疫情以來,中國迅速穩定局面,美國卻焦頭爛額。
對於中國電影行業來說,恰恰是一次國家級的紅利。
有句話叫三流企業賣產品,二流企業賣品牌,一流企業賣標準。
對於一個產業來說也是一樣的,改分帳制為人次授權,結合5G和區塊鏈技術在中國的高速發展,徹底顛覆落後的生產關係,成為行業交易規則新的制定者。
這,才是電影局/從業者中的精英們該去思考和努力的方向。
你對電影院遲遲不復工有什麼看法?
如果疫情讓中國電影倒退30年
穩住,我們能贏!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Yg6PIXMBnkjnB-0zngnB.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