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黃昏,慢下來

2019-11-05     中財論壇

文/冷晰子;歡迎關注中財論壇

每個黃昏,習慣走回家。慢慢走,五十幾分鐘的路程。

冬日,寒意漸深,街道清冷,行人寥寥。都急著回家趕那盞溫忱的燈火,選擇騎行、坐公交或者開車。晚飯後閒來散步的也少了。

冬日,適合窩居,於溫暖如春的家中,喝杯熱茶或煮杯咖啡,磕點小瓜子,看場不溫不火的文藝小電影。

我卻喜歡這份寥落與清冷,穿了花格子的小棉襖,背著雙肩包,塞著耳機聽著音樂,數著街燈慢慢走。看街燈下時長時短的影子,偶爾,還有遲落的樹葉,輕輕飛落。

白日的時光,通常熱鬧而喧譁,我反覺自己貧瘠而單薄,唯有這僅屬於自己的黃昏,豐盈而飽滿,無數秘密的小快樂,星星一樣,在心間閃耀。

路經的,也有人世繁華處,此時仿佛也帶了點歡喜的味道,只因我不必去應酬,只在旁邊,看著就可以了,也不必參與其中,便也多了自在與悠閒和與己無關的輕鬆。

路邊燒烤攤上冒著的青煙和肆無忌憚的吆喝,快樂得像一首信天游。

順道去了一個農貿市場,買了點水果和青菜。市場,往往是俗世的中心,俗世里的一應,都在這裡等待遷移。本可以在臨近家門口的蔬果店買,只是想感覺一下負點小小重量的步行。

這個市場,原本在離此不遠的馬路另一邊的一個大市場,因彼地搬遷,方委屈於此,以後還能不能回到原地,大約是個未知數。

想去看看市場曾經的繁華所在,繞了一個小小的彎道,熙來人往的景致,已不復存在。只零星幾個捨不得撤離的商戶,還在堅守陣地,他們的周圍,已是一片廢墟。

不知道,新樓的拔地而起,能不能將昔日老舊居民樓中住了N代人鄰里親情恢復原狀。這個念頭,大抵是我的一廂情願。

獨自步行,有足夠的時間胡思亂想。目光所及炫麗的大幅電子廣告牌,科技的發達,讓城市日新月異,而讓靈魂的獨自沉吟的空間,卻越來越逼窄。

想起《舊情復燃》里的幾句詩:

「請安慰我,像風安慰樹葉那樣。

呼喊我,如同蟬呼喊黃昏。

請務必為我描述一屋一榻,讓這負傷的靈魂

逐字逐句回家。

在行色匆匆的行人臉上。其實我看不到靈魂。所有的靈魂都在暗處,茉莉淡香般安寧存在。如果有的話。人群中,我也看不清自己的靈魂。

簡媜在《舊情復燃》里擔憂文學也許會被不久臨來的高科技所複製。對她其間的一句話臨水照花。她說:

「在我活著的時候,能夠經歷一個單純的世間,擁有種種高尚且樸實的熱情,包括愛、文學及晚春早晨被一棵老樹感動的這等小事。」

試圖讓日月慢下來,再慢下來。喜歡在遠離繁華市中心的地方生活,隔絕繁縟的俗世交際。用足夠的時間,陪一朵花走她完整的一生。

路遇一小三輪車,頗有些獨特。四周圍著棉絮,上有頂棚,騎車的,是一位老人,約莫七十來歲。心裡願的是車中有一老太太,多溫馨。

如若是真,此情此景,總比年少時的戀人挽手要令我感動,是多少歲月塵霜的穿越。

撿了幾片月季的花瓣。年少時,總喜歡將花瓣或者樹葉夾在書里,像是給自己的珍貴禮物。從象牙塔出來,經俗世風雨,有些歲月,似乎從此被珍存。

還好,不曾走失。

有一個十字路,是我必經的,每個晚上,都會有一個爆米花的在:一個破舊鐵皮桶製成的爐子,燒著木材,彤紅的火苗上橫架著一個古老的大肚鐵罐,鐵罐里,便是玉米或大米了。

在他不疾不徐的不斷手搖十來分鐘之後,用腳踩著一頭,把鐵罐的嘴塞進一個麻袋裡,「砰」的一聲「巨響」,米花的香,從袋子裡飄出來,溢了滿條街。

我愛的,不僅是米花的香呵,還有,那原始的鐵皮桶,原始的木材,原始的大肚鐵罐——它們,讓我回到小時候。

源自頭條正版圖庫,圖文無關

小時候的山村,平日農活忙,家裡糧食也緊張。唯有秋收之後的冬日,糧豐倉盈,離春節越來越近,走村穿寨的師傅來了:做新衣服的裁縫,打制家具的木匠,還有,爆米花的師傅。

也是這簡陋的鐵皮桶剪成的簡易爐子,一個大肚鐵罐,一個爆時裝米花的長圓的竹簍子。柴火是不用的,誰家要爆米花,誰家自帶柴火、玉米、大米。

爹娘心疼娃兒,平日的寨子裡,沒有什麼好吃的,眼看年關近了,母親的心吶,自然軟得像糯米糍粑似的。

看爆米花的師傅來了,少不得背了半背簍的柴火,幾碗玉米一碗大米,紛紛地趕過去,給娃娃爆幾鍋米花。

師傅懂得母親的心思,備了一個糖罐,爆完一鍋,大肚鐵罐熟練地一擰一立,口朝上,裝下一鍋,兩碗玉米,兩勺糖,罐蓋一扣,再橫放在鐵皮爐子上。

柴火燃得旺旺的,不疾不徐地搖啊搖,把我們的心吶,搖得痒痒的,盼著快出鍋,盼著那一聲震天驚地的巨響,盼著米花的香,飄啊飄啊飄了滿山寨。

等待真的一聲巨響出,我們歡喜得使勁兒拍手跳。

城市裡,少見這物件,白日更是見不著,城市要美觀,要清潔,要整齊,唯獨可以少溫情。只有黃昏時,沒人管了,才在某個拐角支起一個不起眼的攤子。

城市裡的米花師傅是寂寞的。

清冷的冬夜,唯他一人,在街邊,一聲不吭地孤獨地搖著同樣寂寞的大肚鐵罐,搖完爆,有買的,一伸手收下錢,繼續搖,唯有旺旺的柴火,還不離不棄的陪著他。

再無人背著玉米和柴禾喜滋滋地領著娃娃走來細聲慢語地說:「師傅,爆兩鍋米花。」然後兩下說說笑笑,仿佛老相識般的嘮家常。

旁邊站著的饞兮兮的娃娃,大人的話是聽不見的,一雙眼和一顆心,都在柴火上旋轉著的大肚鐵罐子上呢。

城市裡的米花是寂寞的。米花被塑料袋一袋一袋地裝好,擱在冰冷冷的簡易案子上:三元一袋,五元一袋。你只管交錢拎著走人。

連那一聲巨響也是寂寞的,無人眼巴巴地盼,急切切地等,也無人,側耳傾聽,拍手歡呼。

爆米花的人,聽口音,來自川湘一帶,於之,在異鄉的黃昏,多了一分小小的親切。

米花我是愛的,可惜長大了,終歸不似兒時饞嘴貪戀。

但只要他在,我都會買上一袋,拎回家,第二天,拎到店裡,分與旁人。不為別的,只為懷想,或者,為著這城市裡,愈來愈稀有的原始的純粹。

偶爾,會和師傅小小交流,但從不深問。同是異鄉人,不說也瀟湘。

何況,是在這冬日的黃昏里。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YVr6PG4BMH2_cNUgjv4q.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