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語言學人
文| 埃瑪.伯恩
我在約摸9歲的年紀,因為叫了我弟弟一聲「傻X」(twat) 而挨了耳光。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這詞原本的含義,只不過當它是「挖苦、嘲笑」(twit)的一個學名。我在那個耳光過後明白了兩點:第一,不同的字眼在感情程度上是有差異的;第二,某些感情程度強烈的字眼,要謹慎使用。
當然您看,我終究沒能改掉說髒話的毛病,反倒對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如今步入職業女性道路的我,已經能夠熟練地運用髒話跟男同事們打成一片。要知道,作為一名研究人員,對著儀器大喊「該死的狗屎」(fucking piece of shit)往往可以算作某種入團儀式。
總算有一天,我發現學界竟不乏致力於研究髒話的前輩,「髒話有效用」論也並非我獨創,我真他媽的鬆了一口氣!真正令我認識到髒話的內涵不止於談笑或汙衊他人的,是參與主持一項神經科學實驗——實驗里有67名勇敢的志願者,一桶冰水,一句髒話, 還有一塊秒表。就是在那之後,我全力轉向了對罵髒話現象的探詢:人為什麼罵,怎麼罵,以及罵髒話揭示了人的哪些本質。
什麼是髒話?
歷史上的髒話往往是以發誓或詛咒的形式出現的。在當時的人看來,這一類詞語中蘊含有某種靈驗的效力:惡語既出,可以呼風喚雨,變天降災。
現如今我們說髒話,其實打心底里並不相信它有實際的法力。就比如罵某人「日你祖宗」的時候,大概私下裡是不會想著讓此話一語成讖的吧!雖說天打雷劈、七十二變的神力不存於人間,然而每當髒話出口,我們依然盼望著它能幻化為一道無形的劍氣去挫傷對方的銳氣。也就是說,惡語也好,咒罵也罷,仍在源源不斷地從迷信和禁忌中汲取能量。
但問題又來了:現實生活中的髒話不光被作為攻擊和侮辱的武器,而且被用於表達人自身的憤懣不平、親友間的同仇敵愾,或是親昵的調笑、逗樂——這點在調查研究中已經得到了反覆印證。髒話的功用如此多元,真是像滑溜溜的泥鰍一樣令人抓不住要害,該怎麼剖析、定義它呢?我在翻閱了數百項相關研究之後,得到了兩條學術上通用的髒話定義:第一,情緒激奮的情況下使用的詞語;第二,指代普遍禁忌的詞語。回想一下您所知道的髒字、髒話,應該全部符合這兩點。
是什麼把髒話跟其他詞語區別開來——髒話之「髒」,觸動的是視聽,還是罵者的心弦?是不是所有語言都有髒話?為什么小孩子罵起人來屢教不改?如今我們對這些問題的認知能有所進益,從維多利亞時代的外科醫師,到現代的神經科學家,都有貢獻。只不過礙於髒話的負面形象,這些知識遲遲不得進入主流社會,只能在學術閱覽室里積灰。
髒話向我們透露了不少更高層級的思維過程
在工作中罵髒話來拉近與同事的距離,我絕對不是個例。相反,從研究來看,髒話確實具有加強同事之間聯繫紐帶的功效。不論是在工廠車間,還是在戲劇排練場,科學家們都通過對照觀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同事之間互用髒字、粗口的團隊往往比不用或少用髒字、粗口的團隊工作更高效、關係更緊密、業績更顯著——再進一步說,罵髒話在減輕工作壓力甚至身體痛感上的效用,勝於任何所謂「團隊建設」的活動。全憑酣暢淋漓的一句——「我日!」髒話研究也幫助神經科學領域取得了長足的發展。髒話用於情感測評、量化,在近現代科學研究中經久不衰,已有超過150 年的歷史。由此我們獲得了大量關於人腦結構的事實,包括大腦分為左、右半球,以及特定腦內結構如杏仁體在情緒發生、控制之中的作用。
髒話也向我們透露了不少更高層級的思維過程。比如說,人在用非母語說髒話的時候面臨較小的心理壓力——這一點指引我們去探尋人在早期教育階段如何逐步了解情緒和禁忌。又比如,說髒話會使人心率加快並給予大腦暴力的暗示,與此同時卻降低了實際使用暴力的機率——真是應了「君子動口不動手」的俗語。
在集體的語言儲備之中,髒話還是異常靈活易變的一環。社會禁忌不斷變遷,髒話的面貌也得以代代變異。曾經的指天咒罵能夠演化為喜悅之情的流露——足球球迷滿口不堪的字眼,眾所周知是不限於發泄憤懣與詛咒的。
在一次和倫敦大學同事的研究中,我們調查了數千名足球球迷在比賽期間的髒話行為。對於髒話出現的頻率,尤其是像「日」(fuck)、「 屎、狗屁」(shit)這樣的字詞泛濫成災的情況,我們早有準備。但是兩者之間(「日」「屎」)呈現出某種比例關係且能與勝負形勢高度吻合,倒是令人始料未及。是這樣的:幾乎毫無例外,「屎」等粗口對應的是球隊失球或其他賽場上不利的狀況,而「日」則不區分形勢利與不利。另外,髒話連篇的球迷儘管看似魯莽,其髒話的攻擊性卻遠不及我們想像中的程度——在網絡媒體上觀測到的球迷罵髒話,幾乎全部指向自己支持的球隊或球員,而非賽事對方。
這項研究一經發表,著實讓我品嘗到了當過街老鼠的滋味。最先上門的是英國某著名報社的記者。這家報社我不點名,但對於它雷厲風行的道德急先鋒姿態,以及一面披露大幅女星長焦裸照,一面煞有其事地批評其「出位」,可謂老少皆知。兩個質問劈頭蓋臉扔過來:一、浪費了多少錢在這項研究上面;二、可不可以從事一些有用的研究(比如癌症治療)。
我的回答是:第一,統共6.99 英鎊——研究小組自費的一瓶超市紅酒,是我們在制定研究假設的時候喝的;第二,我與另外一位此次項目的負責人都是計算機科學家,在醫治腫瘤方面沒有絲毫的專長,不得已只能把癌症患者託付給相應的專業人士。之後那家報社便再沒迴音,輿論風波不久也平息了。雖說如此,髒話研究仍為公共輿論所不齒,確實通過這次事件得到了驗證。
儘管您可能對髒話也抱有「稀鬆平常」「不值一提」的成見, 但要知道在科學界,髒話研究卻是如火如荼地進行著——神經科學家、心理學家、社會學家以及歷史學家都對其抱有長久的興趣,實在是有極好的緣由的:髒話現象看似不值一提,卻恰恰能告訴我們人腦、思維以及社會是怎樣運轉的。
髒話屬於最早的語言形式之一
人人都看到髒話的不登大雅之堂,卻不曉得它還有那麼多細緻的可取之處——只要罵得恰當,粗俗的語言也能演繹出風趣、滑稽、放蕩、侮辱等不同的意味;不論親口說還是聽到他人罵髒話, 都關聯到我們自身一系列奇妙的體腦反應;言語上的不檢點,能幫助我們應對疼痛、減緩壓力,更能促進同事間的關係,甚至有助於語言的學習;除人類之外,其他的猿、猴之屬同樣具有各自獨特的罵髒話行為,而且這些「非人類」髒話的作用還挺他媽大的——據此我們可以推測:髒話屬於最早的語言形式之一。
經常聽到有人說:真正的大人物和智者不說髒話,說髒話的人不是詞彙貧乏,就是缺乏文化修養。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您:髒話不光能罵出大智慧、大氣場,連在日常的社交和情緒活動中也缺它不可。我們研究心理和社會科學少不了髒話,而且要是告訴您我們怎麼研究的、研究出來哪些成果——哇靠,您鐵定要大吃一驚!
髒話一旦鹹魚翻身,我個人以為定是天大的福音——不僅是從言論自由的原則上這樣講,更是因為罵髒話行為原本就是為我們個人和全體人類服務的。我們以髒話太過激烈為由,理所當然地想要將其淡化。但是科學研究的結論告訴我們,我們應該更加仔細地傾聽髒話,因為「敗絮」之中往往暗藏玄機。總而言之,我雖不鼓勵人們把髒話整天掛在嘴上,但是以後再面對這些語言中的奇葩時,務必請您他媽的放尊重點!
她為髒話寫了本書
埃瑪·伯恩,一名科研領域的特立獨行者,像這篇文章開頭講的,因為小時候無意說了一句髒話而被扇了一個耳光,在此之後,他反而對說髒話這件事生出濃厚的興趣,並且投入極大熱情,以一種非正統的方式、秉持嚴肅的態度對其進行了研究。她結合人類學、語言學、社會學、心理學等學科的知識,探究了髒話的起源及進化,以及說髒話的各種妙用,令人耳目一新。
埃瑪·伯恩說,在她這本《我們為什麼會說髒話》中,並沒有把髒話作為單獨的現象來剖析。她認為髒話非常「屌」的一點,就在於它的觸類旁通、無孔不入,所以寫著寫著,必然會岔得遠一點,甚至在有些章節中不提任何髒字。但是從日語拐彎抹角的語式,到黑猩猩的坐便訓練,不管乍看之下再怎麼不可思議地離題,她保證「我們是如何罵髒話的」這一點將會貫徹始終。
有人會問:寫這本書,是不是為了宣揚不和諧、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非也。埃瑪·伯恩說,她絕對不希望看到髒話泛濫成災。況且,髒話之所以還能有髒話的作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情感上的震懾效果。反觀過去一百年間主流髒話的變遷,可以輕易發現早先的髒話或消減於社會上的過度使用,或沒落於普遍價值觀的變革,而新的禁忌又不斷被製造出來以填補空缺。與過去以不敬神、沒有信仰為根基的髒話咒罵不同,當今社會視種族、性別歧視為大忌,也就因此衍生出了相應的咒罵。到底這是象徵了新自由主義「政治正確」的霸權,還是代表了抗擊惡毒偏見勢力的可喜進步,這點就要留給讀者您自己來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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