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有自由意志嗎?

2019-11-08     觀心得自在

來源:量子學派

這是一個絕望的命題,

但仍然必須思考

從「不確定性」說起

不確定論和確定論、偶然論和必然論之間的搏擊,貫穿人類文明史。

1.1 古希臘原子論,認為世界由肉眼不可見的原子組成。但其內部也分成兩個派別,德謨克利特認為原子沿直線向下墜落,而伊壁鳩魯卻認為原子在下落中會莫名其妙地從原有軌跡中偏離。

1.2 現代版原子論量子力學,內部分成了側重可預測性的薛丁格的波動力學和側重不確定性的哥本哈根的矩陣力學。

即使薛丁格的波動力學,也不得不依賴機率解釋。

1.3 整體上側重不確定性的量子力學與側重確定性的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又發生了曠日持久的論戰,科學大牛玻爾與物理天才愛因斯坦引爆一次又一次的物理學進步。

愛因斯坦說,「上帝不擲骰子」。這個世界的不確定性,是否只是假象?真正的確定的規律藏在不確定性背後,只是人類還沒有發現?

那人類自己呢?我們的存在是確定性的還是不可預測的。

人生到底是命中注定,還是生死無常?

在高階算力的眼中,人不過是一台被編碼好的機器?

人是更高級的「機器」

科學技術發展到今天,主張人是機器的反自由意志論主要有5種:

2.1 物理機器論

人的所有行為,都是身體各個原子之間的相互作用的函數輸出。而原子也只是更基本的夸克等基本粒子組成的,因此人的念頭和行為最終可以用量子色動力學、規範場論來描述和預測。當哪一天統一理論被提出來後,那人的個體命運可以用一個函數表達出來。(來源:粒子物理學)

2.2 神經信號機器論

人的身體行為,最重要的是神經系統。發出一切指令神經才是所有行為的控制源,而神經之間又是靠電信號進行交流和控制的,因此神經的電信號決定人的所有行為。只要總結出電信號的運行規律,就能預測人的行為。(來源:電磁學、腦科學)

2.3 化學機器論

人的行為,歸根結底,是化學物質對細胞的刺激,細胞本身,也只是大型分子結構。是各種激素在調節著人體的運行和人的行為,電信號只是神經細胞這團化學物質採取某種行動的結果而已。(來源:生物化學)

2.4 慾望機器論

人的本質是動物。趨樂避苦的慾望、性慾、權力欲才是推動人的行為的根本動力,所有道德和法律都是生命自保本能的表現。(來源:生物學、心理學)

2.5 社會機器論

人是社會動物,他從社會習得各種行為方式,社會決定他的每一個念頭和每一個行為。沒有人能超出他的社會關係,沒有人能超出他的時代,就像沒有人能超出自己的皮膚。(來源:社會學、歷史學、文化學)

從以上5種決定論我們就可以看出決定論有問題,因為不可能有這麼多決定因素。多種決定論本身就揭示出沒有一種決定因素能夠說服所有人。

不過,這能作為排除法和反證法證明自由意志論就是正確的嗎?

自由意志是抓不住的「幽靈」

意志是一個幽靈,誰也抓不住。所以沒有人能判斷它是自由的還是設定的。

心理學曾做過許多實驗尋找自由意志存在或不存在的證據,最有名的一次是1973年,美國生理學家班傑明·利貝特發現,關於某個感官刺激的最初感知體驗,往往落後於該刺激本身約0.5秒。

實驗對患者皮膚施加電脈衝,然後測量產生的電子信號從刺激植入到大腦皮層電極的反應間隔。實驗證明在個體覺知到任何「去行動」的衝動感之前,大腦已經為「執行」一個肌肉動作,做好了醞釀準備工作。所有身體事件的發生,在我們可以覺察到它之前就已經發生了。

自由意志是否只是腦部多巴胺和神經電信號的代名詞?

無論做多少實驗,我們也測不出自由意志重多少、什麼顏色、多大體積。無論統計多少人的行為,總結出多少心理慾望、人格類型,也無法確定對自由的慾望是什麼構成。

也許它根本就不存在?

因為自由是一種悖論的東西,不可能用現實中的實驗證實和證偽。

自由的四個悖論

悖論一

正題:自由是建立規則不再為所欲為。

一個任性的人跟著自己的感覺隨波逐流,終有一天他給自己建立了數條生活原則,他克服了自己的任性的慾望。那麼自由就是自律,以原則自我約束。

反題:自由是打破規則釋放自我。

而另一個生活在各種條條框框里受各種束縛的人,在無法忍受機械地生活後,終於打破了原先信奉的原則,開始放縱自己,他感到無比自由。所以自由就是打破規則,任性而為。

到底自律以克服任性是自由,還是隨心所欲打破規則的束縛才是自由?

也許其實它們都是不自由。我們只是在任性的慾望和機械的規則這兩個主人之間搖擺,時而做慾望的奴隸,時而做規則的奴隸。我們唯一的自由,就是在兩種奴隸身份中二選一。

對此,盧梭說,「人生而自由,但無往不在枷鎖之中。」歌德說,「我們一說自己是自由的,馬上就會感到不自由。一說自己是不自由的,馬上就會感到自己是自由的。」

可見,自由總是與不自由感糾纏在一起。我們通過感知到「我不自由」才知道自己應該自由。這種糾纏,就是自由的第二個悖論。

悖論二

正題:自由是消除不自由之後的結果。

反題:自由是消除不自由的過程,一旦不自由沒有了,自由也會消失。

人的任何行動都有障礙,障礙使我們產生了不自由感,自由意志突破障礙,甚至產生拔著頭髮離開地球的荒誕行為,最後終於承認障礙本身永遠無法根除,人只能一次又一次不斷突破障礙,輪迴下去,沒有終結。

到底自由是結果還是過程?

古希臘神話里描述了一個永恆輪迴的懲罰故事。西西弗斯被懲罰推石頭到山頂,但是石頭一到山頂就會掉下來,於是西西弗斯不得不再次推石頭上山,就像一個計算機死循環程序。

在荒謬的不自由感的驅動下荒謬地追尋著荒謬的自由,並且荒謬地輪迴下去,這就是人的荒謬的宿命。

從以上兩個悖論的綜合中,產生第三個悖論:善惡皆源於自由意志。

悖論三

正題:自由意志就是克服慾望不做惡(或為善)。

反題:自由意志就是隨時可能作惡,並且一定會作惡。

自由意志意味著誰也無法徹底地操控自己,預測自己,規劃自己。也就是說,每一個人都隨時可能作惡,而且總會作惡。

這對任何人都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甚至產生了對自由的恐懼和厭惡:自由是假象,沒有人是自由的。因為一旦接受自由意志,就是承認世界的惡將永遠伴隨著善。更要命的是,這會摧毀人們內心深處的自戀:我是一個好人。試問誰能忍受?

於是第四個悖論產生了。

悖論四

自願為奴的人自由地選擇了相信自己是不自由的,自由地選擇了逃避自由。

還有比自由更荒謬的東西嗎?自由似乎完全不講邏輯規律!

哲學家德爾圖良說,「唯其荒謬,我才相信。」自由的核心:自由意志,就是這種荒謬絕倫的奇點。

為了確證這個難以捉摸的「奇點」,哲學家/數學家想出一個個思想實驗。

自由意志的六大思想實驗

Ⅰ. 布里丹的驢

中世紀經院哲學家和神學家經常爭論人到底有沒有自由意志。

哲學家想擺脫神權的統治,他們試圖否定上帝:如果人有自由意志,那麼上帝就無法完全控制人,上帝不是全知全能的,人也沒有必要去敬奉上帝;如果沒有自由意志,那麼人犯的一切罪惡就不是人自己要做的,而是上帝早就知道、計劃好的,上帝就不是全善和正義的,人也沒有必要去敬奉上帝。無論有沒有自由意志,都會摧毀基督教信仰,這可要了命了。

爭論甚至從人擴展到動物上。

法國中世紀哲學家布里丹設想了一個思想實驗,假設有一隻會計算的驢,它的理性十分完美。在它左右兩邊各擺放一份相同的草料,重量、大小、體積、新鮮、香味、距離等等全都一樣,驢子該選哪一個?

如果驢沒有自由意志而只有完美的計算能力,它會活活餓死。這個思想實驗旨在說明,不僅對於人,哪怕對動物,只有理性而沒有自由意志是不夠的。自由意志比理性計算更重要。

神學家們也通過一套扭曲的理論包容了信仰和自由意志。人的自由意志是上帝主動賦予人的,儘管上帝全知全能,上帝希望人用自由意志行善拒惡,故而不干涉人的自由選擇。但是人太容易自由作惡,於是上帝不得不懲罰人類。上帝對人充滿了愛,即使人犯罪了,卻仍然不收回自由意志,而是希望人在墮落之後依靠自由意志自我救贖,改惡從善。

神學家們真是好口才,既保證了人有自由意志,又保證了上帝全知全能全善,還保證了兩者不矛盾。

但作為一個數學愛好者你會有直覺: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的理論,因為它繁瑣,彆扭。從物理學家狄拉克的角度來看,這個不美的公式一定不是好東西。

Ⅱ. 魔鬼造夢

笛卡爾在《第一哲學沉思集》中懷疑:

在當前這個世界之外,有一個魔鬼,它盡其所能地創造了一個夢境,欺騙著正在睡眠的笛卡爾,而笛卡爾自以為自己醒著。魔鬼甚至於構造了一個在笛卡爾大腦看來完全真實的夢中世界:天空、大氣、大地、顏色、形象、聲音,甚至於在這個夢境之中,魔鬼還給笛卡爾偽造了一幅完整的身體:手臂、眼睛、肉體、鮮血乃至於感官,沒有一樣不像是真的。不僅如此,他甚至製造出了這個夢境世界之中的數學和邏輯規律。

但是笛卡爾發現,就算這一切都是虛假的,正在懷疑這一切的那個自我,卻是不可懷疑的,魔鬼也無法禁止我懷疑。既然我是真實的,那麼我所思考和感知到的事物,也必然有真實的成分,魔鬼不可能完全地欺騙我。這就是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的名言。

人即使生存於魔鬼製造的幻境之中,也仍然無法禁止人去思考、選擇和行動。即使人的行為真的可能只是虛幻的,人仍然可以用機率論去使用自己的自由意志行善拒惡:我打賭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反正賭輸了也不會有多大損失。

Ⅲ. 時鐘同步

發明了二進位和微積分的天才萊布尼茨,在《新系統說明》中認為,人的靈魂與人的身體就像兩個鐘錶,上帝預先把這兩個鐘錶的時間對好了。因此靈魂的每一個運動和身體的每一個運動都是一一對應的,比如「我要喝水」這個靈魂意志對應著我的手去拿水杯這個身體行動。這叫「前定和諧」。

靈魂每做一個決定,它的身體都會採取對應的行為。靈魂和身體這兩台時鐘的同步映射是上帝保證的,上帝使得人的身體符合靈魂的意志。所以每個人都有權享受自己身體勞動的成果,都要承擔起自己的身體行動的惡果,不能推諉至心理、生理、物理原因。

Ⅳ. 缸中之腦

馬斯克的Neuralink公司發布的鼠腦腦機設備鏈,轟動全球,據說最快2020年推出商用人腦腦機設備。這些設想最早是哲學家普特南1981年在《理性、真理與歷史》提出來的:

一個人(可以假設是你自己)被邪惡科學家施行了手術,他的腦被從身體上切了下來,放進一個盛有維持腦存活營養液的缸中。腦的神經末梢連接在計算機上,這台計算機按照程序向腦傳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覺。這個腦甚至可以被輸入代碼,感覺到他自己正在這裡閱讀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有關這個假想的最基本的問題是:你如何擔保你自己不是在這種困境之中?

如果我們只是缸中之腦,那麼我們的一切選擇和行動,只是電信號的欺騙。「我有自由意志」,「我在選擇」,「我有責任「,通通不過是邪惡科學家發射的不同強度、方向的電信號而已。

唯一真實的,就是我們自己在騙自己。

好在普特南破解自己提出來的問題:如果我們的大腦真的是培養在缸中,那麼我們可能不會懷疑自己是缸中之腦。

發現沒?普特南把笛卡爾的「我懷疑故我存在」變了一個說法。但是誰能確定普特南的破解法子,不是邪惡科學家發射的另一組更複雜的電信號?

回到那棵會思考的蘆葦——帕斯卡的機率論上來最合適:我打賭我有自由意志!反正不吃虧!

Ⅴ. 快樂冰箱

美國哲學史家斯塔姆在《西方哲學史:從蘇格拉底到薩特及其後》里提出一個快樂冰箱的思想實驗。假如有一種冰箱,只要我們選擇進去,每時每刻充滿快樂和幸福,沒有痛苦、憂煩、恐懼。我們到底進不進去呢?

這個思想實驗提出了一個隱含但是又非常重大的命題:自由意志的價值不僅僅是為了追尋快樂和幸福,它本身就有價值,哪怕代價是痛苦。沒有痛苦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自由意志的目的和價值,可能恰恰是「自找苦吃」、「活受罪」,甚至動物也會自找苦吃。

Ⅵ. 紅藍藥丸

普特南在「缸中之腦」思想實驗外,還提出了紅藍藥丸的思想實驗,後來被沃卓斯基兄弟設計進科幻史詩《黑客帝國》三部曲第一部里:

假如給你一顆紅色藥丸,一顆藍色藥丸。吃下紅色藥丸,你會知道真相,而真相往往很痛苦、很無奈,甚至無法改變。吃下藍色藥丸,你會回歸以前的生活,享受普通生活的簡單快樂。你會忘記現在有人給過你紅藍兩個藥丸,忘記現在的選擇,當成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你會選哪一個?

有些人會選擇紅色藥丸,另一些人則選擇藍色藥丸。某個人有些時候選擇紅色藥丸,另一些時候則選擇藍色藥丸。不管選擇哪個藥丸,我們都在選擇,也都承擔自己選擇的後果。上帝賦予人自由意志的目的,也許根本不是快樂和幸福,而是真相和真實,人寧願在真實中受無間之苦,也不願在烏托邦里享受極樂。

而沃卓斯基兄弟倆拍完《黑客帝國》後分別於2006年和2016年,變性成了沃卓斯基姐妹倆,誰也不知道他(她)們吃了哪顆藥丸。她們最終選擇了幸福而並不自由的虛擬,還是痛苦而自由的真實?

世上沒有不上鎖的監獄

一代又一代的物理學家、神經學家、化學家、生物學家、心理學家、社會學家探討人是否真的有自由意志。他們把自由意志還原成物理方程、電磁場信號、腦部化學反應、細胞運動、自保本能、慾望、社會習慣。

聰明的決定論哲學家把人的行動看成是以上各個層次的動力的傳輸鏈條,他們說得天花亂墜,去證明所謂自由意志,歸根結底不過是腦中電磁場信號出了BUG,而建立在自由意志基礎上的道德律、善惡之分,也只是生物進化出來的一些自保本能。

也許我們還需要第7個思想實驗,去證明自由乃是人之本性:監獄大門不上鎖,犯人一定會跑光?可是,這自由的世界,又有一些人甘願把自己關進廟宇,皈依青燈古佛。他們是自由的還是不自由的呢?

你也許可以說,他的身體雖然被套上枷鎖,可靈魂具有自由意志。

但是,身體和靈魂可以分開嗎?這又涉及另一個哲學命題:身與靈的統一。

最終還是選擇德爾圖良的話作為結束語:自由意志,它是人類如此荒謬絕倫的奇點。包括本文的思考,它本身來源於荒謬。

可是如果沒有這種荒謬(自由意志),那人類存在的意義到底何在?

討論完理論之後,我們用一個現實問題來考驗你對「自由意志」的認識:

給你一些性值比很高的商品,你會怎麼辦?

如果相信笛卡兒的話,這世界是魔鬼製造的夢境,那就放飛自由意志,反正虛擬人生沒有損失。

如果相信萊布尼茨的話,靈魂的每一個運動和身體的每一個運動都一一對應,那就與慾望對抗試試。

到底自律以克服任性是自由,還是隨心所欲打破規則的束縛才是自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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