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圖攝影:楊文濤
劉景周
諸葛亮鶴氅綸巾,攜瑤琴一張,於西城敵樓之上憑欄而坐,焚香操琴,驚退了司馬懿十五萬大軍,後人有詩讚曰:「瑤琴三尺勝雄師,諸葛西城退敵時。十五萬人回馬處,土人指點到今疑。」《三國演義》已是寰球激賞讀物,也不知西語翻譯家們是否已向外國友人介紹,諸葛所彈的是宮商角征羽的中國古琴,可不是哆來咪發唆洋玩意兒的鋼琴啊!
今天的中國,鋼琴之熱遠勝古琴。不少富裕家庭給孩子置一架鋼琴,擺在廳堂,追求一種高雅。然目光投向過去,中華古琴歷史悠久,有史就有琴。黃帝有樂師名泰榮,堯舜時有樂官名夔,孔子學琴的老師名師襄。《詩經·小雅·鹿鳴》有句:「我有嘉賓,鼓瑟鼓琴。」古琴五弦,周初,琴七弦。孔子在齊國欣賞韶樂,聽得很投入,三月不知肉味。這都是有文獻可鑑的。而外洋鋼琴系明代萬曆八年(1580)由利瑪竇引進中國,距今也不過四百餘年而已。相比之下,我們的古琴應該算是「長輩」了。
物以稀為貴,古琴因曲高和寡流傳不濫,反而顯得極其珍秘。但又因其高雅不俗,習好有人,也傳承不衰。津南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就有古琴一項。據項目介紹,現存九嶷派古琴技法,祖傳於清末金陵派古琴大師黃勉之。黃的弟子楊宗稷(1863—1932),字時百,自號「九嶷山人」,於1905年至1907年學琴三年。習得古琴曲二十餘首,著有40萬字的《琴學叢書》。在北京創立九嶷琴社,九嶷山是虞舜的墓葬之處,而傳說虞舜是韶樂的作者。楊宗稷以九嶷為號,顯示其學有淵源。其所傳高徒有四人:楊葆元、管平湖、關仲航、李浴星。李浴星傳授其子李天桓,李天桓又傳授其子李清。李清就是天津古琴非遺項目申報人。他1976年生人,12歲學琴,而今尚處不惑之年,年輕有為,在天津多所大學擔任古琴教師。
千古國樂,不盡源流。據查阜西編著的《存見古琴曲譜輯覽》統計,現存琴譜百餘種,六百餘曲,3365個不同傳譜。
古琴樂器與聲情,蘊涵著獨特的中華文化。文學史上的名流蔡邕、馬融、嵇康、傅毅等都曾為琴作賦,托琴言志,闡美抒情。清代何焯稱讚嵇康的《琴賦》:「叔夜(嵇康字叔夜)千古人,此賦亦千古文。」
人文最重品質。琴材、琴音、操琴的人,都有品味衡量。琴材須用梧桐木,是古人積累經驗後的選擇,又以自然生態的桐木為首選。《琴賦》是這樣推介梧桐的:「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岡……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夕納景於虞淵兮,旦晞干於九陽。」在這樣的環境下,梧桐所經受的陶冶很不尋常。有重巒疊嶂奇峰陡峭之雄偉,有播雲散霧之山氣蒸騰,有飛瀑流泉之湍急澎湃,有寶石美玉之異彩昭彰,有芝蘭沙棠之圍繞環抱,有「翔鸞集其顛,清露潤其膚,惠風流其間」。靜謐清閒,自然神麗,何其高貴之至!
《琴賦》說,那些厭倦世俗的古代隱士仰慕許由,不接受堯帝讓位,而隱遁衡山,他們寄情山林,一抒清高。是他們緬懷黃帝時前賢留下的樂曲,「顧茲梧而興慮,思假物以托心」,構造了能彈奏雅樂的古琴。
古琴的製作極其考究,華繪,雕琢,布辭藻,垂文飾,鑲嵌犀角、象牙、翡翠,用神仙園客繅的蠶絲作琴弦,用鐘山之玉作標誌音位的琴徽。經過對琴箱的精心處理,將琴音烘托得微妙、極致。調弦,讓琴音渾厚和暢,方可彈雅曲奏妙音。
琴曲是能表述形象、傾訴情志的。琴聲跌宕而起,時洪亮,時細微,或象徵高山,或模擬流水,或昂揚向上,或哀婉低回,既能表現鵾雞嚶嚶、孤雁翩翩的泠泠秋氣,如《淥水》《清征》《微子》之清淒,又能表現魚龍悠然、花木向榮的雍睦陽春,如《陵陽》《鹿鳴》《游弦》之閒雅。
《琴賦》還有琴德之倫。「性潔靜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誠可以感盪心志,而發泄幽情矣。」感懷憂戚的琴曲,聞之「莫不憯懍慘淒」;康健快樂的琴曲,聞之「則欨愉歡釋」;和平淡遠的琴曲,聽之「則怡養悅愉」。悠悠琴曲的感化作用,可以平抑浮躁,排解雜念,使人清心寡欲,從善如流。即《孝經》所謂「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愔愔琴德,不可測兮;體清心遠,邈難極兮……紛綸翕響,冠眾藝兮。」這就是一張古琴彰顯的中華文化。
慶幸的是,古琴的繼承者們都各自有薪傳成果。在九嶷山人楊宗稷留下四十萬言的《琴學叢書》之後,其弟子楊葆元傳授有老八張:《鹿鳴》《伐檀》《歸去來辭》《平沙落雁》等曲;關仲航傳授有《漁樵問答》等曲;管平湖著有《古指法考》《管平湖曲集》,曲集收有《流水》《長清》《鷗鷺忘機》《良宵引》《龍翔操》《烏夜啼》《春曉吟》《白雪》《廣陵散》《平沙落雁》《風雪引》《獲麟操》《碣石調》《幽蘭》《瀟湘水雲》《大胡笳》《離騷》《欸乃》等名曲;李浴星著有《翛齋琴譜》,涵54首曲目,其中《漁翁樂》《高山》等十幾首曲,為自己打譜移植。
悠悠琴韻,宮商綿延,一股和煦清風,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