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不僅有冰雪運動,也有非遺體育

2022-03-05     中國國家地理

原標題:中國不僅有冰雪運動,也有非遺體育

中國不僅有冰雪運動,也有非遺體育

顧名思義,珍珠球這項運動與珍珠有著密切的聯繫,其起源可以追溯到古女真時代的採珠活動。

國家級非遺項目滿族珍珠球,起源於清代東北地區的採珠活動。運動場猶如採珠船,白色的皮球象徵珍珠。球員揮動球拍,如同蛤蚌的甲殼,保護著「珍珠」不被奪走。而手持抄網的球員,則是勤勞的採珠人,和蛤蚌鬥爭,巧取珍珠。

「漸覺春來暖氣浮,豐年裡巷遍歌謳。暫從客里停徵轡,閒向村邊看打球。一擊橫過飛鳥背,再拋高出短牆頭。兒童奔走渾忘倦,拄杖田翁笑喘牛。」晴和的春日,鄉間田野里,幾個孩童正在玩球,專心致志,渾然不覺疲憊。同村的老翁在一旁觀戰,興致到時,幾乎要上前一試身手。這熱鬧的場面,吸引了一位衣著華麗的公子哥的目光。他就是大清嘉慶皇帝的孫子奕志(zh%uEC)。出身帝王家的奕志,被村童們的活力所打動,欣然寫下了這首《觀村童白打》。

「白打」,本指蹴鞠中的兩人對踢,明清時又表示武術中的空手搏擊。但奕志看到的球賽,並沒有人在踢球,反而類似現代的棒球,時而拋球、時而擊球,還要隨球奔跑。村童們到底在玩什麼?有人猜想,那大概就是如今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滿族珍珠球。

驅車從吉林長春出發,駛向長白山,沿途會看到廣袤的平原上,幾座山包突兀而起,如同天上的北斗。這些看似普通的山包,在地質學上赫赫有名,即「伊通型」火山。山包之間,就是吉林省唯一的滿族自治縣——「七星福地」伊通。著名學者、文學家馮驥才將伊通譽為「滿人魂鄉」,這裡藏著滿族傳統漁獵生活的根本,也是「珍珠球民間藝術之鄉」、滿族珍珠球傳承基地。

在伊通,我第一次見到了珍珠球。

原以為珍珠球會是類似「玻璃彈珠」的遊戲,甚至幻想過,那顆球真的會用珍珠製作。等看到實物,不禁嚇了一跳:這球用白色皮革製成,內里有膽,周長約50厘米,重300克,大小有點像兒童用的籃球,一隻手將將能夠抓住。它和珍珠能有什麼關係?一切得從滿族的發源地和聚居地——東北肥沃的黑土地說起。

珍珠球被滿族人叫做「踢核」「采核」或「扔核」,「核」其實是滿語「尼楚赫」的簡約讀音,而「尼楚赫」就是珍珠。「踢」和「扔」是玩法,「采核」才揭示了珍珠球的實質:這是一項與采珍珠有關的運動。

東北地區采珍珠的歷史,早在一千年前就開始了。在北宋徽宗在位期間(1101-1125年),朝廷上下競好奢華,宮禁中更是珠光寶氣,珍珠的使用量,大大增加。而出產自遼東地區的北珠,或大如彈子,或小若梧子,精美無比,很快成為宋遼榷場上最暢銷的商品。宋人的青睞,也令遼天祚帝對北珠另眼相看。有需求就有生產。世代生活在遼東地區的女真人,因此大規模地開展採珠活動。

但采珍珠並非易事。我國自先秦兩漢時,就已經開始在沿海地區采珍珠了。早期珍珠主要是產於南海地區的南珠。採珠人多在淺海區採珠,有時也會潛入海底尋蚌。到了五代時,南漢國甚至設置了採珠機構「媚川都」,把石頭系在採珠兵士的腳上,令兵士下潛到五到七百尺深的海水中,采蚌取珠。由於缺乏潛水設備和安全保護,入海採珠的風險極高,甚至由水性好、經驗豐富的採珠人組成的「媚川都」,也常有溺死事件發生。

而對於女真人來說,採珠還面臨著更危險的考驗。遼東珍珠最佳的採珠時間是十月。可十月東北已經入冬,天寒地凍,水面結冰達到數尺厚。為了採珠,女真人必須鑿開冰層,置身於冰冷刺骨的水中。冒著溺水、凍斃的代價,尋找珍珠。自然界裡也有女真採珠人的強勁對手——天鵝。天鵝以蚌為食,吃完蚌肉,蚌殼裡的珍珠則進入了天鵝的嗉囊中。為了從天鵝口中奪珠,女真人又豢養起獵鷹海東青。遇到天鵝時,採珠人會放飛海東青,待天鵝被擊落後,破嗉取珠。為了採珠,女真人真可謂是「上天下海」。

珍珠球比賽中使用的器材。

打牲烏拉,採珠八

滿族人生活在盛產珍珠的遼東大地上,以創建了金王朝的女真人為先世,也沿襲了女真人採珠的傳統。《清實錄》中寫道:「鴨綠江自山南西流入遼東之南海,混同江自山北流入北海,愛滹(h%u16B)江東流入東海,三江孕奇毓異,所產珠璣珍貝為世寶重。」

珍珠是清王朝龍興之地的物產,因此在滿族人心中別有一重神聖性。滿族人把珍珠視為光明和幸福的象徵。常看清宮劇的朋友,對清朝帝後們雍容華貴、簡約而不簡單的服飾往往印象深刻,而裝點這些服飾的,總有幾顆光潤潔白的大珍珠——東珠(即宋代的「北珠」)。按照大清禮制,帝後和王公大臣們的朝珠、冠冕、首飾上,必須裝飾東珠,品級愈高,東珠數量愈多。東珠,成為了身份與地位的象徵。

為了管控東珠的採集,保證東珠的供應,清政府還特意在東北地區設置了一個專門負責采捕珍珠的機構:打牲烏拉總管衙門。清道光年間的吉林地方志《吉林外紀》中解釋道,「打牲烏拉」在滿語裡應該念做「布特哈烏拉」,而「布特哈」翻譯成漢語指的是虞獵,也就是「打牲」。而「烏拉」則是江的意思。打牲烏拉是漢語和滿語的連讀,指地理概念,即江河漁獵之地。

打牲烏拉總管衙門所轄的地域範圍相當大。據《吉林通志》記載,「南至松花江上游、長白山陰(今吉林省通化、白山、延邊地區);北至三姓(今黑龍江省依蘭縣)、黑龍江、璦琿;東至寧古塔(今黑龍江省寧安市)、琿春、牡丹江流域」,方圓五百餘里。而轄區內有22處采貢山場和64處採珠河口,其中,「東珠」就來自松花江、烏蘇里江和牡丹江中。按規定。每年打牲烏拉地區要採珠672顆,上貢朝廷。

在打牲烏拉地區專門從事采捕業的滿族子弟,被稱作打牲丁,分為珠丁、魚丁、參丁、松丁等等。同樣設有八旗,即「採珠八旗」。上三旗專門為皇室服務,采捕的貢品直接納入內務府。下五旗所采捕的貢品則進獻給王爺、貝勒和貝子們享用。

珠丁是國家直接管轄的職業採珠人,可身份地位,不過是皇帝和王公貴族們的家奴。他們除了肩負繁重的採珠任務外,還受到總管衙門嚴格的管控。總管衙門在所轄的大小五十多條江河水系內,劃分出了八條采捕線路。不同的珠丁隊伍,只能在各自規定的流域活動,絕不能跨界採珠。而且採珠時,衙門的官兵還會同船,隨時檢查採珠數目和質量,監視珠丁們的一舉一動。

清代東北地區,負責采捕、上貢東珠的滿族「採珠八旗」珠丁們,創造出了珍珠球遊戲。圖中,即將進行珍珠球比賽的兩支隊伍,正按照滿族傳統打千行禮,儀式感十足。

拋蛤蚌拋成了遊戲

珠丁如何採珠呢?根據《吉林外紀》記載,珠丁採珠,一般會選擇水深處,向下插入一根大杆,然後抱杆而下,潛入深水中尋找蛤蚌。採挖到一定數量後,珠丁攜帶著蛤蚌,回到船上並裝筐。最後由負責的官兵和珠丁一起,逐一剝開蛤蚌取珠。往往採得百十隻蛤蚌,才能獲得一顆珍珠。

珠丁們採珠全靠徒手作業,勞動條件十分惡劣。而珠丁之間,也存在著激烈競爭。珠丁獲得的報酬,與他們採到的珍珠數目直接相關。如果能多採到一顆珍珠,珠丁可以獲得兩匹毛青布當報酬。如果采不夠數目呢?少一顆,責十鞭!要是珠丁能在定額之外多採得千顆珍珠,不僅珠丁賞賜頗豐,負責的官員也都將受到嘉獎。

為提高採珠的速度與數量,珠丁在采蚌裝筐這一環節,做足了文章。他們採到蛤蚌後,不再回船,直接將蛤蚌拋上船,由同伴接取,然後繼續入水尋蚌。有時船上的珠丁也不靠岸,而是把甲板上的蛤蚌扔進岸上備好的籮筐中。拋接蛤蚌節省了珠丁的工作時間,提升了效率,於是迅速流行開來。珠丁們一拋一接,比賽著誰的速度更快,配合更默契。久而久之,拋蛤蚌背後那殘酷的生存競爭感淡化了,變成了一種遊戲,不僅能在河中進行,也能在陸地上玩耍,這便是珍珠球的雛形。

珍珠球的起源,還有另外一種說法。滿族人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以漁獵為生,亦祭祀水中魚神。而在祭神時,他們會用柳樹枝條紮成魚形的神偶,並在魚偶背上放置竹簍。善於游水者,隨魚偶遊蕩於水中,並不斷潛入深水,捕撈魚蝦貝殼等水產,投入竹簍。這種祭神儀式,被珠丁所繼承,並衍生出了珍珠球的遊戲。

一年的採珠任務完成,喜獲豐收之際,珠丁們也要休閒娛樂一番。他們便在陸地上演練起最熟悉的採珠勞動場景,既娛樂身心,也隨時隨地鍛鍊生產技能。用布包、繡球、充氣的豬膀胱替代大顆珍珠,以傳、投等動作投到同伴手中,或魚簍中。而對手則化身為蛤蚌精,通過擊打、攔截等方式,阻止「珍珠」的投擲。誰投中得多,也預示著來年採珠將會順順利利,收穫更多。

八旗龍旗迎風飄揚,身穿滿族傳統服飾的珍珠球運動員們,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比賽。

從遊戲到競賽

然而,最原始的滿族珍珠球玩法,早在民國初期就已失傳。如今在伊通那座全國唯一專門用於訓練和比賽的珍珠球館內進行的體育項目,是上世紀80年代,經過民族體育工作者發掘、搜集、整理相關文獻資料,並採訪滿族老人,一點一點拼湊復原後,才回歸人們視野的。

傳統的珍珠球比賽中,設有水區、蛤蚌區和威呼區。顧名思義,水區模擬的是採珠人的活動範圍——江河水面。蛤蚌區則是防守區,寓意蛤蚌厚厚的甲殼,保護珍珠不被輕易采走。「威呼」也是滿語,意為小船,所以威呼區就是接珍珠的區域。但只在三個區域裡拋球、阻攔、接球,有點像兒時躲沙包遊戲,平時玩玩沒問題,若想成為少數民族傳統體育運動會的競賽項目,還得「深加工」。於是,民族體育工作者們又進一步制定、完善珍珠球的競賽規則,參考籃球、手球等項目,把珍珠球變成了一項兼具競賽性、趣味性的集體球類項目。

珍珠球運動的比賽器材,除了球以外,還包括蛤蚌區隊員使用的模仿蚌殼的球拍,和威呼區隊員使用的撈珍珠的抄網。運動員在場地中央的水區相互爭奪珍珠球的進攻權,進攻者在「水區」內可向任何方向傳、投、拍、滾、運「珍珠」,力爭讓站在得分區內的本方隊員(抄網手)採到「珍珠」。在規定比賽時間內,得分多者取勝。

水區隊員不僅要具有良好的個人技術,還要與抄網手默契配合,才能順利得分。從水區爭奪進攻權並投球入網,這與風靡全球的籃球運動頗為相似。但珍珠球的「籃筐」是可移動的,投球兜球的配合,不像投籃,而更接近於行進中的傳接球。

手持球拍的防守隊員呢?他們站在兩側的封鎖區內,用左右手中兩隻球拍,封、擋、夾、按,阻止對方的水區進攻隊員投向得分區的「珍珠」。如同足球中的守門員和排球中的攔網隊員,甚至還有點像《哈利波特》里魁地奇比賽的擊球手——隨時揮動球拍,把球打走。

一場珍珠球比賽中,場上隊員攻守往復,激烈又「養眼」。一個銀球在空中穿梭飛舞;四隻「蛤蚌」或開或合,如同蝴蝶翻飛;一對抄網頻頻兜撈,力求有所斬獲。

「活著」的遺產

相比其他更像是民俗表演的體育類非遺,連續七屆入選全國民族體育運動會的滿族珍珠球,可以稱得上是「活」的非遺,動態的文化。

雖然珍珠球是地道的北方民族傳統體育,但它的受眾卻不限於北方。 在廣西,珍珠球運動也開展得如火如荼。廣西曾多次承辦全國珍珠球邀請賽,而且實現了全國「民運會」男子珍珠球項目三連冠!

廣西人愛打、善打珍珠球,與歷史暗合:位於廣西壯族自治區南端的合浦縣,正是南珠的故鄉。根據《後漢書》記載,東漢時合浦「郡不產谷實,而海出珠寶,與交阯比境,常通商販,貿糴糧食」。明朝學者王士性在地理專著《廣志繹》中甚至這樣說道:「海水雖茫茫無際,而魚蝦蛤蚌,其產各有所宜,抑水土使然,故珍珠舍合浦不生他處。」

從先秦兩漢開始,合浦珍珠始終都是珠寶中的佼佼者。而當地人也大都從小練習游泳和潛水,以便從事採珠行業。雖然相比南珠,清代皇室更重視東珠,但在乾隆時期,清廷仍數次下詔,從合浦採珠使用。

廣西與東北的採珠人是否曾有過經驗交流?在史料中找不到答案。但珍珠球這朵東北滿族之花,在廣西盛放,卻有那麼點「天作之合」的意思。難道是起源於採珠勞動的珍珠球,激發出了蘊藏在廣西人骨子裡的採珠基因?

歷史的厚重,勞作的樂趣,體育的魅力,共同塑造了珍珠球。更令人欣喜的是,在東北、廣西的部分中小學、甚至高校,都設置了珍珠球公選課,組建起珍珠球隊,開展日常教學與訓練。假以時日,「兒童奔走渾忘倦」的場景,說不定會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再度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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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選自

《中華遺產》2021年06月刊

《珍珠球:採珠人的遺產》

攝影:潘桂霞 等

編輯:方麗娟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961a3a64459ef6bf83aca83f71b856b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