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去年夏天，陰雲密布的一個下午，我坐在西西弗書店的咖啡屋裡，捧著一杯紅茶，與對坐的蘑菇小姐瞎聊。
蘑菇小姐是一位很有好奇心的優雅的女士，一邊聊天，一邊不時低頭看手機。她用著一款暗紅色的iphone，配著染成淡藍色的指甲，很別致。
當優雅的女士坐在對面，男人通常會變得善談。我也想聊點拿手的，看到蘑菇小姐桌上放著一本科普宇宙的書，就試著說點大爆炸、暗物質、黑洞......其實這些名詞我也似懂非懂，琢磨著幾句開場白後，把話題轉到科幻電影。一向閒散的我，看電影倒是不少。
沒來得及轉，蘑菇小姐的手機響了一下，應該是某App的推送，她看了眼消息，打斷我口中的浩瀚宇宙，問道：
「華誼又出來闢謠了，他們不是挺牛逼嗎，怎麼拿一個大學老師沒辦法。」
那時候正值小崔開炮，從馮小剛燒到范冰冰，又燒到華誼兄弟。看到蘑菇小姐不喜宇宙喜八卦，算是半個行內人的我，接了話茬：
「華誼是很牛逼，大學老師卻也不簡單，他挑的時機最巧妙，正是華誼最緊張的時候。」
「一家電影公司有什麼緊張的，大不了新電影上映不了，一部電影的錢華誼總虧得起吧」
「哈哈，華誼的秘密可不少，它早不只是一家電影公司了。這事說來話長，知道了華誼，就知道了半個娛樂圈。」
看到蘑菇小姐饒有興趣的表情，我按捺住興奮，擱下茶杯，做出一番深沉的口吻，這事要從幾年前說起。
02
電影公司不是重資產的行業，業績波動很大，拍出一個爆款是豐收年，拍不出來的話，這年就要慘澹。而爆款的出現，不一定能預料到。
華誼飽受此種苦，有一年花重金拍的《1942》，賠了大錢；而另一邊光線傳媒的搞笑片《泰囧》，出人意料的破了紀錄。一正一反，那一年光線就超越了華誼，成了電影一哥。
一哥也沒啥用，下一年的爆款不知花落誰家。正因為如此，那幾年新公司多得很，明星也紛紛自組工作室，除了稅收原因外，不把自己固定簽給一家，誰有大投入就跟誰干。
「這事我知道，明星不僅自組工作室，還喜歡到什麼霍爾果斯開公司，因為那裡號稱是西北的避稅天堂。」
「紅起來的明星，跟電影公司簽全約的很少，一般簽個部分約或代理約。自組團隊又不難，反正流量在明星這裡，電影公司還得乖乖來找他們合作。十年前華誼簽約的明星有上百人，後來混出名堂的，多數都走了。」
「電影公司挺可憐啊，把明星捧紅了，人家就要鬧著走。」
「這倒沒什麼，電影公司跟明星本就應該是鬆散的關係，電影公司負責出品，按照劇本找合適的演員。演員拿片酬，也可以拿點分成。如果電影公司跟明星綁定在一起，甭管合不合適，公司的電影都找旗下的明星主演的話，想出好作品就難了。」
「好像是這個道理，好萊塢的電影公司就是這樣吧。」
「好萊塢電影公司聚焦於製作，其中的6大電影公司，可以說是好電影的代名詞，市場占有率超高，每家公司的市值都不低於500億美元。華誼兄弟創立之初，目標就是當時的華納兄弟，只是畫虎不成反成了犬。」
「把虎畫成狗，這種事好像挺多的，華誼是怎麼回事？」
03
好萊塢6大電影公司，看上去真是賺錢太容易了，比如迪士尼，每年推一兩部漫威系列，就能收割幾十億美元的票房。類似的環球影業的「速度與激情」，米高梅的007，都是長盛不衰的票房保障。
別眼饞人家賺錢，這些電影IP開發出來很不容易，除了漫畫或小說的鋪墊，劇本要精心打磨，每一部必須達到高水準。要不然，一個IP培養出來很多年，毀於一旦可是分分鐘。
華誼想成為華納，那就得沉下心來，打造屬於自己的IP。可是什麼叫中國速度，那就是快、急，電影行業也不例外，華誼老早就上市了，市值最高的時候超過800億。
闊了，豪了。土氣的蓋所中西合璧的宮殿，藏幾房姨太太。王中軍屬於洋氣的，砸錢買藝術品，一幅梵谷的雛菊以3.77億元拿下，把好萊塢大亨都驚著了。
相比好萊塢，咱這裡賺錢才叫爽。人不都是這個德性嗎？賺錢這麼快，這麼猛，誰還有心思打磨好電影。
華誼也想打造系列IP，《甲方乙方》後有《私人定製》，《非誠勿擾》連續兩部。前一部火了，肯定要跟第二部，但第二部的水準實在大跌眼鏡，撈一筆錢，就把這系列弄死了。不信如果再拍個《私人定製2》，肯定沒什麼人看。
「還真是這樣，《小時代》也是一部差過一部。是不是第一部太好了，後面無法超越。」
聽到蘑菇小姐說出「小時代」，我倒出了一口氣，把關於電影好壞的討論跳了過去。
「因為種種原因，電影公司很難持續拍出好電影，不是他們不能，而是他們不想。搞電影的，對作品好壞心裡是有數的，葛優在拍那兩部續集的時候，就說拍得很快，心裡沒底。」
「那他們也太急功近利了吧，哪能有什麼百年老店，不越干越差才怪。」
04
華誼確實越干越差，連續幾年的票房冠軍沒它什麼事，股價也持續滑落，為了扭轉局面，王中軍想出了奇招。
一方面高價收購明星的空殼公司，用對賭協議來綁定；另一方面，努力把華誼變成一家重資產的公司。
法寶無它，學迪士尼，到各大城市建設電影主題公園。畢竟拍了二十年電影，塑造了不少經典角色，名聲是有的。
海口、鄭州、長沙、南京、蘇州，華誼的旅遊地產項目紛紛上馬，其中以蘇州的項目最大，總投資35億，相當於華誼五年的凈利潤。
雖然表面是學迪士尼，但自己有幾斤幾兩是清楚的。華誼可不會傻到指望門票回本，配套的地產項目「華誼兄弟藝術家村」才是重點。項目有三期，分成疊拼、聯排和獨棟，最貴的獨棟別墅一套要2000萬。
一手用股份綁定明星，一手用地產撐起市值，王中軍很為自己的招數得意，他曾放出豪言，華誼將成為一家市值千億的公司。
市值千億的夢，是被小崔戳破的。
05
夢被戳破的時候，窗外響起了雷聲，陰沉的天空終於落下了雨滴，由慢轉快，乾燥的地面很快濕透。我不禁提升了音量：
「知道蘇州的主題公園什麼時候開業嗎？就在7月份，小崔趕在6月里炮轟華誼，攪黃《手機2》新電影是小事，影響樓盤銷售才是大事。」
「那小崔也真夠精的，肯定有人指點，他就是個主持人，哪懂這個。」
「他身邊也圍著一群商人呢，巴著他合夥做買賣，不過出主意的不是那些商人。因為這時機的選擇，還有更大的妙處。」
「更大的妙處？」
「你想想，兩邊都是名人，按說范冰冰馮小剛華誼的粉絲合起來遠高於小崔，為什么小崔出來罵人時，卻得到了一邊倒的支持。」
「那不簡單，天價片酬遭人恨啊，又牽扯到偷稅漏稅。碰到不守法的富翁，當然要同仇敵愾。」
「也不見得，如果擱到三年前，2015年，股市紅火，樓市紅火，大眾創業更紅火，但凡炒點什麼，都能看到帳面資產蹭蹭的漲。如果那時候小崔出來罵范冰冰，沒準要被股民罵回去，怕耽誤股票上漲。影視板塊那一年可是夠牛的。」
「倒也是，好像大家都缺錢的時候，才特別恨那些有錢的。」
06
2018不尋常，股也跌樓也跌，股是真跌，樓是限價，旺盤搖號的人能排兩條街。關鍵是上班的工資不見漲，創業的痛並沒有快樂，大家憋得慌，正有股火氣。去火這事，古往今來有套路。
有個流傳甚廣的「蘇綽定律」，雖被證明是偽造的，但殺貪官解民困的做法，古代並不少見。還有近代的二戰，正因為趕上大蕭條，當希特勒瞄準富裕的猶太人時，才能口號一出，一哄而上。只不過那時的猶太人是無辜的，如今的明星卻不無辜。
「絕對不無辜，我覺得小崔說得對，憑什麼拍4天戲就片酬6000萬，聽說有些小鮮肉，要價更是不得了。不過小鮮肉吹彈可破的臉，沒得說。」
「明星片酬只是一角冰山，說個數字，2017年有三千多部電影立項，實際拍出來差不多一千部，能在院線上映的只有不到一半；上映後拿到像樣票房的，不到一百部。何況其中還有大量的票房造假。」
「上映不了就沒有票房，看來拍電影賠錢的機率相當高啊。」
「而且還是賠個精光，只剩一堆膠片。可是仍有那麼多人爭著投錢進來，這些人是真的錢多沒地方花，還是對電影事業無私的愛。」
「世界上無私的人不少，但那些拍電影的看著不像。」
「無私的背後，藏著別的心思。印鈔的紙結實得很，不怕洗。電影的成本水分足，造個城，一把火燒掉，黑的就洗成白的；請一幫國際演員導演製作團隊，裡面的就能洗到外面。外匯管得越緊，影視行業就越繁榮，門道多著呢。」
「這......難道小崔早料到了，那他也太神了。」
「神不神咱不知道，反正他這一板磚下去，攢足了民意，整頓影視行業就是順理成章了。你說這是不是比更大還大的妙處。」
「那華誼就不反擊嗎，他們不是樹大根深，馬雲都是原始股東嗎。」
07
馬雲不是影視圈的人，但他會唱京戲，演過電影，最棒的是他的口才，如果沒有創建阿里的話，加入德雲社是妥妥的。
馬雲的好口才，來自他父親，其父是評彈藝術家，多年前常給一位酷愛評彈的老人表演。老人有一位屬下叫馬洪，雖姓馬，卻是山西人，跟馬雲五百年前才是一家。馬洪是經濟學家，他的一位學生不得了，大掌柜，兼任過央行行長；老人的兒子時任副行長，後來一直管錢很多年。
「我不缺錢。」這是馬雲第一次見孫正義時念叨的話。但不缺錢的馬雲，在跟孫正義談完著名的「6分鐘」後，就接受他成為了大股東。
有點奇怪吧，如果看看年份就知道了，那是1999年，入世談判剛完成最關鍵一環，大洋兩岸，蜜月情濃。
萬法緣起，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這時候，外面的雨更大了，瓢潑而落，澆在咖啡館的玻璃幕牆上，激起一團霧氣。咖啡館的人多了起來，座位全滿，還有人不時走進來張望。
我把剩下的話咽進了肚子裡。
08
去年夏天，因為那場大雨，因為優雅的蘑菇小姐，我胡扯了一個下午。
一晃又是一年，夏天又過去了。蘇州的主題公園門票278元，客流有點冷，配套的別墅賣得怎麼樣？咱也不知道，只知道今年的華誼特別缺錢，王中軍把收藏的藝術品賣了不少，又找馬雲借了幾個億救急。
馬雲重新活躍了，連軸轉的參加論壇，演講起來，口才真是好。他澄清不是退休，是退而不休，可能會繼續創業，可能會再當老師。
而小崔，真就是一名老師了。
教師節，祝願天下的老師，踏踏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