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屆up主太難了,不管是為愛發電的新手還是百萬粉絲的流量大V,最近都有一種身體被掏空的感覺,有人直言準備「找個廠上班了」。
4月9日,15家行業協會、53家影視公司和愛優騰等頂流平台發布聯合聲明,吹響了圍剿「剪刀手」的號角,所有未經授權的剪輯、切條、搬運、傳播等行為都將面臨法律風險,4月23日,524位明星集體發聲,呼籲短視頻平台的版權合規化。
印象中,這是二次創作第一次被如此針對。
傳統的版權規範體系,有一個名詞叫做「derivative work」,指的就是我們喜聞樂見的「二次創作」,在歐美被稱為「衍生作品」。
過去這種創作一直受到「避風港原則」的保護。
1998年,美國DMCA法案(《數字千年版權法案》)規定,如果內容和連結被認定是侵權,網絡服務提供商只要及時刪除,就不必承擔賠償責任,2006年7月1日施行的中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以及2012年的《著作權法修改草案》也都有類似規定。
這種寬容是網際網路文化崛起的重要推手之一。
在這方面,平台、創作者和用戶曾經保持了足夠的默契。
比如youtube的電影解說、音樂翻唱、整蠱惡搞很多,收穫原創作者本人點贊的不少,理論上說,只要你的表達方式有新意,有獨立內涵,引用不超過一定比例,也不損害原創商業價值,版權方都可能不為己甚,放你一碼。
對於用戶而言,「X分鐘看電影」, 「開口跪神翻唱」,以及對大IP的腦洞鬼畜、犀利吐槽等等,都是很受歡迎的作品形式,既有「避雷神器」的作用,也是好劇、好歌的出圈指南,他們的傳播價值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二創作者的腦補水平和再創作能力。
如果沒有觸發明確的侵權要件,通常是利大於弊,無傷大雅的。
這種全民創作的共識受到削弱,有深刻的時代背景。
2019年,中國短視頻月活規模達到8.21億,用戶時長首次超過長視頻,這讓版權費用水漲船高的長視頻平台備感壓力。
這種壓力異化出兩種心態。
一方面,短視頻的流量分銷作用開始受到認可。
短視頻打破了單向、線性、不可逆的傳播方式,即時性和互動性強化了個體視角,這就為截取的長視頻片段注入了全新的內涵,而且由於是「自來水」,對特定群體的穿透力遠高於呆板的官方預告片。
去年騰訊獨播的熱劇《三十而已》就在抖音註冊了官方帳號,通過剪輯高熱度片段給劇集導流,成功積累了200多萬粉絲,提前完成了引爆。
對長視頻平台來說,不把短視頻看做危險的友商,而是作為流量分銷的夥伴,代表了一種比較積極的產品運營心態。
另一方面,長視頻平台又希望「自來水」能夠沉澱在自己的體系中。
去年愛奇藝就推出了名為「隨刻」的工具,允許用戶對愛奇藝版權作品進行二次創作,騰訊也開了創作者聯盟大會,不斷拿出各種資源,加強視頻號陣地,目的當然是把短視頻納入到長視頻的商業體系之中,這就是競爭思維了。
本質上兩種心態都是利益考量,無關版權保護。
但這次的聯合聲明和集體發聲,把競爭升級到了「神仙打架、up主祭天」的程度,著名編劇汪海林就在微博中表達了擔憂。
他認為,長視頻與短視頻的搏奕「即便勝利,也不可能把修改權收回到製作方和編劇手中,而是收回長視頻網站了。」
版權只是擺上檯面的說法,背後還是商業格局的搏奕。長視頻關心的是如何讓版權在全生命周期持續貢獻價值。
在中國網際網路影視版權體系中,愛優騰是名符其實的第一梯隊,其中騰訊更是網際網路影視版權的王中王。
1、存量版權。
在合計8826部的中國網際網路版權劇集中,騰訊擁有4715部,占比53%,國產過億電影的網際網路版權共有399部,騰訊擁有327部,占比82%。
2、新增版權
從2021年-2023年長視頻平台新增的版權劇集來看,騰訊占比46%,超過優酷的29%,愛奇藝的21%和芒果TV的11%,處於壓倒優勢。
同時,騰訊、阿里都在向上游產業滲透。
國內最主要的12家影視製作公司,背後都有騰訊和阿里的投資,阿里系有光線、博納、歡喜等公司,騰訊有新麗、華誼等等,這就間接控制了頂流作品的生產過程。
強勢版權除了鞏固市場地位,還會帶來新的商業機會。
目前愛優騰在網絡版權市場擁有碾壓級別的議價能力,以價格聯盟的形式在流量大劇上爭取話語權,具體辦法就是從獨播轉向拼播,據說已經將每集1500萬的天價版權壓縮到了800萬元的水平,這對長視頻平台當然是一件好事。
然而也把中小片方逼到了牆角,《若你安好便是晴天》就是一例,去年這部劇除了落地東方衛視,一直未能亮相愛優騰,最後只能在片方自己的晴朗劇場app上播出。
按照製片人楊利的說法,愛優騰給出的報價是20萬元一集,明顯低於合理水平,因為2014年主流大劇的單集製作成本就在70萬元左右了,現在更是水漲船高,走投無路的劇組被迫自救,不得不提升價格,《若你安好便是晴天》在晴朗劇場app從第2集開始就是付費播出,有人計算看完全部45集,最少也要支付88元。
愛優騰運用版權武器保護市場地位,並不是簡單的本能反應。
過去十幾年,網絡版權費用確實出現了非理性上漲,2006年的神劇《士兵突擊》,單集版權只有3000元,80集的《武林外傳》總共只賣10萬元,2011年的《甄嬛傳》就暴漲到單集30萬元,2016年的《如懿傳》則是單集900萬元,現在破千萬更是稀鬆平常了。
長視頻的會員付費模式已經不足以支撐高啟的版權費。
從2010年以來,Netflix先後5次調高會員費,今年2月愛奇藝的財報顯示,儘管單個付費會員的ARPU漲到了162.2元,但公司還是虧損了70億元。
騰訊視頻也差不多,4月9日的聯合聲明剛剛發出,VIP會員價格就應聲上調17%-50%,再加上2019年《慶餘年》開創的「超前點播」模式,也在其他頭部大劇複製,深挖會員消費潛力已經是長視頻平台的基本策略。
在這種狀況下,版權被當成壁壘就不奇怪了,當然,把部分成本轉嫁給短視頻平台,也可能會破壞已經形成的共生關係。
過去幾年,愛優騰都深陷與B站、抖音的版權訴訟,其中2016年愛奇藝訴B站未經授權盜播《快樂大本營》,雖然勝訴,僅獲賠5.7萬元。
長視頻自己也是麻煩纏身,汪海林就覺得,「目前版權交易中,已經有很多欺負製片方的霸王條款,製片方應有的很多權利已經被長視頻網站占領。」
汪海林的觀點可以概括為兩個方面:
1、版權的價值體現在授權上。
因此二次創作根本不是「不是長短之爭,能利益共享,我們就合作,不共享,我們就鬥爭,不在於你是長視頻還是短視頻」。
2、明確自己的權利邊界。
擁有版權的創作者「跟短視頻翻臉,跟長視頻跪舔,這也是不對的,要一視同仁,尤其不要被網際網路或者別人的什麼內鬥裹挾進去,而丟掉了自己的立場」。
他的判斷正好與碎片化娛樂的大趨勢吻合。
現在明星開設短視頻帳號比當年開微博積極得多,他們看重的就是後者的宣發效率,劉德華在抖音宣傳電影《人潮洶湧》,周杰倫在快手推廣《周遊記》,並沒有擔心什麼版權問題,明星尚且如此,長視頻更沒必要與短視頻和創作者為敵。
年初發布的《2020抖音娛樂白皮書》顯示,2020年大陸票房前20的華語電影都有官方抖音帳號,過去一年中,抖音電影內容收穫了95億個贊,劇集是93億,在短視頻平台上聚集著大量極富才華的創作者,與這個群體結盟,遠比把他們驅趕到對立面明智。
現在的短視頻也正向上游創作領域進軍。
快手有黃渤作為獨家代言人,與《開心麻花》有合作,投資了《西虹市首富》的這樣的流量電影,去年7月申請了快手影業的相關商標。抖音與萬達、光線、英皇、華誼等公司有合作,B站投資了歡喜傳媒,大家都在擴張自己的賽道。
所以保護版權的最好方式是創建新型的版權運營機制。
娛樂在創新,用戶在進化,商業模式也一樣。
至少從目前看,版權方單獨與每個二次創作者洽談授權,並不現實,單一平台的授權也沒有意義,因為短視頻平台都有自己的調性,有的是追劇,有的是綜藝,有的是吐槽,有的是鬼畜,用戶並不完全重疊,把優質內容割裂在不同平台上,其實妨害了跨群體的文化傳播。
比較合理的解決方案是跨平台統一授權。
兼顧原創內容生產者以及二次創作者的合法權利,拋棄「長短之爭」,可能是大家都樂於看到的結果。
現代版權體系的建立和完善體現了對創意產業的最大尊重,但版權的目標並不是阻斷文化傳播,好東西總要拿出來分享,這點永遠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