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了村子中間住了許多年,很少去后街了,也就是我從小到成家時候的居處了。
在數九寒天的冰天雪地的歲末,我突然來了興致,到后街大雪殼子的地里走了一趟,雪沒了鞋幫,但我絲毫沒有在意和打怵,在我童年及其少年經常玩鬧的西頭走了一趟,儘管看到一些景致都已物是人非,但回憶起來仍不覺遠。
父母的老房子後面是廣袤的大地,夏季順著後牆北望是滿眼綠色的莊稼,冬季是一望無際的白雪皚皚,這是居住在村子中間居住的人家無法看到的大氣磅礴的景象。記得小時候,那時雪大,天氣也比現在寒冷許多,有時候揚風夾雪的天氣,到處都是雪堆,幾場大雪下來,雪累積一起沉澱,就顯得很堅硬,人走在上面都不會踩下去。兒時,我家房後低矮的土圍牆後面全是這樣的雪殼子,那時我們曾用鐵鍬在雪底下挖地道,把底下的宣雪扔出去,我們貓著腰在「雪地道里」鑽來鑽去,上面的小夥伴在上面踩著堅硬的雪殼子跺腳,想把「雪地道」踩塌,但是真的徒勞,怎麼蹦也不會蹦塌,我們在底下呵呵直樂。
父母的老屋後面原先是一道低矮的土圍牆,擋個雞狗啥的,後來土牆經雨水沖刷,越來越矮,母親說這麼大片園子,砌起來費工不說,砌牆的土都沒地方挖去,於是父親想了一個好辦法,秋天搜集了很多榆樹錢,圍著老圍牆撒了一圈,幾年光景就成了榆樹牆,不但能擋雞狗豬啥的,而且儼然成了我家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父母的老屋是和別人家連脊的房子,一共五間,我家住在東面的兩間,這五間老屋的建造者是早年間一個叫陳世記的人蓋的,陳世記不是人名,是一個官名,據說那時管理著幾個村屯的事務,這個老房子是村裡現存最老的建築。當年的房蓋是苫房草,幾年就得苫房一次,否則房脊或者房檐子處就會風劃,房草不結實了。在這樣的土屋裡,我少年時有好幾年光景,耿耿於懷房脊處都透亮了,下雨天屋脊處漏雨,把屋子裡紙糊的棚都打濕了,打漏了,母親拿著臉盆接著。那時的老屋的四面牆全是土坯的,煙囪本來也是泥的,許多年後,村裡供銷社拆遷時,老季頭給了父親一車舊供銷社拆下來的半截、大半截的青磚,父親東拼西湊砌成了就算磚的煙囪了。
小時候,老秋熱辣辣的午後,父親給老屋牆上墁新泥,父親站在高高的梯子上墁大山牆,我用塑料桶或者盆子裝泥,往上給父親送泥,我顫顫微微的蹬著梯子給父親往上送,父親一塊塊的墁著,那時我已不懵懂,我知道墁了一層泥的老屋在數九寒天一定會多遮擋幾分風霜寒涼。
那時東院的鄰居是一個叫老石頭的人,那時已經七八十歲了,據說他會講三國,見人三分笑,母親那時對我們說:「別搭個他,一瞅就不是什麼好人」。
其實他也不是什麼壞人,只是比別人有點計謀而已。這個老石頭有四個兒子,老大叫石大松、別人稱呼他二兒子外號「二後悔」,說他做啥事,過後都後悔,所以大家給了他一個外號「二後悔」,倒是老三比較出息,當兵去了哈爾濱,後來被分配在市裡的一個工廠,印象中,很多年前我們還小,他回來,來我家串門,給我們哥幾個一人一個蘋果,我們一小口一小口吃,甜嘴巴舌的,那段記憶甜香依舊,多年又多年,仍留香心底。老石頭最後一個兒子現在已經七十多了,單身一輩子,沒啥病,有些承包地維持著日子。
老屋的西院主人後來把房子賣給了一個姓周的人,記得這個人早年是村裡社教時或者文革是村裡917紅色造反團的團長,至於為什麼叫「917紅色造反團」,我也沒去考證。他和一個外號叫「黃牛」的人,還有幾個人是一派的,為了爭奪村裡的權利,那時候這個周團長很活躍,但終因寡不敵眾敗下陣來,以至於後來他當民師,被勝出的那一伙頭頭給整了下來,耽誤了一生的前途。他媳婦嫁給他已不是第一嫁了,起初是嫁到外村,當時因為婆家沒給她買一把梳子,送親當天就鬧翻了,跟著送親的人們回來了,後來嫁給了這個周團長,記憶中,她和周團長吵吵一輩子,相親相愛、相濡以沫、白頭偕老、這些詞與他們無緣。他們有一個女兒,因為婚姻的不順利(也是找了兩三個人家)得了精神病,如今在哈市的一個精神病院裡治療。我對他的這個女兒印象最深的是:在一個冬季,她赤著雙腳,拿著菜刀攆這個周團長,嚇得周團長圍著院子直跑,隨後,她拎著菜刀隔著矮矮的間隔牆讓我評理,說著風馬牛不相及的他爸爸的一些怪異的往事。我戰戰兢兢,嗯啊應付著。
如今東院和西院的人,老人早已作古,健在的都已殘年,前院的劉三娘,也已長眠在北地里,猶記得她給我做過結婚的棉襖,說過我是「朱買臣」的話,我們少年時父母打仗,她來拉仗......這個不識字的三娘,在我的記憶深處存有一方溫暖的方寸。
少時,端午踏青,沒得去處,我家房後的樹趟子是我們常去的地方,簡單的踏青,混弄兒時的端午,那些年這離村子進的大地都會種一些麥子,麥子青青時節,麥子成熟之秋,是我們最愜意的時光,我們在裡面抓蟈蟈,躲貓貓。那時的蟈蟈分「老火」「綠豆」它們賊能叫喚,還有一種蟈蟈叫「刺刀」但是它們不叫喚,尾部有一個象刺刀的東西。那時明明蟈蟈就在麥子莖葉或者麥穗上,就是看不見,有一次我和大哥三弟一起去抓蟈蟈,聽到蟈蟈使勁叫喚,就是看不到它的身影,大哥說:「這眼神,那不是嗎?」我一瞅,就在鼻子底子的一個麥穗上,於是擒住。我們曾用高粱秸稈瓤扎的蟈蟈籠,有三角的,四方的,把蟈蟈裝裡面,掛在屋檐下,它們比著唱歌。有一次也不知道蟈蟈籠子咋掉下來的,等我們回家發現,裡面的蟈蟈早已被家裡的大公雞吃了。麥收時很熱鬧,那時打麥子的時候,一些大人一起幫工,有一年打的麥子少,鄰居劉三大爺說:「把這些麥子粒墁在牆上,家雀都能查出個數」大家哈哈大笑。而那時的我們最好玩的是鑽麥秸稈垛,當然是打完麥穗的秸稈,鬆鬆軟軟的,我們小夥伴這個貓在這裡,那個去找,有時候,會踩在麥秸稈垛里那個小夥伴的腿,有時候,從找的人身後的麥秸稈堆里猛地鑽出來,嚇得那個小夥伴一跳,繼而麥場上飄蕩著我們童年的笑聲。那時村裡還有磨麥子麵粉的米廠,那時磨出來的面有好幾層次,有白面、略黑、略黑的蒸出來的饅頭吃著也挺好。有一年學校組織去地里撿糧食,晌午的時候,我的一個同學拿出了一個雪白雪白的饅頭,我在想:他家的饅頭咋那麼白呢?.......
寫村莊的文字,永遠也寫不完,因為斗轉星移,歲月交替,當然也就有新的篇章更新,再這樣的村子裡居住,我不缺鄉愁,鄉愁是遊子的,是從這個村子走出去的遊子的,而我不艷羨他們,無論他們在外有多騰達;我少離恨,因為我從未遠足他鄉,即便偶爾一出,也沒有經年思鄉濃烈;我知足自己固守這塊不窮不富的百年村所,因為她像一本鄉村美麗別致的散文集,裡面有讀不完的童年無猜、少年懵懂、青年愛戀、中年回味。當有些人在城市的奔波中擁抱著疲憊去愛生活時,我可以用簡單的筆光勾勒鄉下揮之即來的曾經的日子、正在的日子,未來的日子,來舒緩我忙忙碌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