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吟:那年 • 那味

2020-03-15     最憶是巢州

作者:聖榮


作者:聖 榮

落了一點雪花,天上地下蒙蒙然,分不清是亂舞的雪還瀰漫的霾。2020庚子年已如約到來,隨同她一起降臨大地是一場凶神惡煞的瘟疫,使這個本該歡樂的年充斥著不同尋常的恐懼和焦慮。7天、10天、14天,還在延續,有的道路封閉、公交停運、小區不准隨意外出……疫情把我們一個一個地毫無理由隔離起來,大街小巷,似乎都配合著這種氛圍,毫無生氣。夜暮下的廬陽城,三三兩兩窗戶漸地亮起來,不遠處繞城高架霓虹燈如常閃爍著,不合時宜地駛過一輛車,全無昔日的繁華和喧囂,皆是寂寞、皆是無賴。一切的一切都在這靜靜中等待著、等待著。

傍晚時分,下了很大決心,下樓去尋找「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年的蹤跡。樓道里、電梯間、廣場上無處不充斥著84消毒液和酒精味兒,即使戴著厚厚口罩。驀然回首,不經意發現樓房拐角處幾株臘梅如豆寇年華似的吐蕊出新,一派「早春生髮芽,花兒跳枝頭」景象。漫步林蔭道上,思緒卻飛至遠方的小山村和那遙遠童年的記憶中。巢北區域特有「年味」兒,在父輩手中以一種嚴肅、慎重、乃至莊嚴和神聖方式傳承著……

臘月里,家家戶戶忙碌的主戰場由田地耕作轉到戶內,一家之主的父親就盤算著方方面面的事兒,哪家要辦喜事隨份子、來年購買化肥種子開支、小兒上學要交的費、手頭還能節餘多少等等。年景好的時候,掰著手指,滿臉的笑意。但眼前最大的事莫過於「辦年貨過大年」,要把手中辛辛苦苦積攢有限的毛票(人民幣)發揮最大功能,讓孩子們「穿新衣戴新帽」。孩子們可沒有那麼多心思,在整個寒假中始終都處在亢奮狀態中,舊布書包在放假到家時早就束之高閣,只有開學前幾天在父母的怒吼聲中才會被找出來,三下五除二,把應該完成的作業寫得滿滿當當,不管對錯應付了事。偶爾也會關心自己的新衣、新鞋,那可是在大年初一粉墨登場重要行頭。



新鞋子

記得冬季晚上在微弱的煤油(電)燈下,即使農村通電後,也捨不得用功率大燈泡,母親就開始重要工作——納鞋底,一針一線穿過去、穿過去,密密麻麻、無休無止,偶爾將針頭在頭髮里劃啦一下,又低頭認真機械地重複手中的活計,那是做的新鞋最基本工序之一,再就是縫製鞋幫,也是個技術活,先畫圖再在硬板紙上剪出鞋樣子,依據腳的胖瘦,進行調整趕製,鞋底和鞋幫結合起來,稱之「上鞋」。成型後還得試穿,樣子要端正、大小合適、還有美感,方為上品。我的腳比較肥厚,試穿新鞋那才叫難和苦啊!父親強有力的大手抓住我的腳脖子向鞋裡按壓、擠塞,多方配合,費九牛二虎之力方能穿上。母親在旁一半是欣賞自己的佳作一半還有點自責,我蒙蒙中有點懂事,蹦跳一下故作輕鬆,真正體會到「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腳知道」深層內涵。現在回老家,母親有時還講,如果眼睛能看清楚,給你們再做雙布鞋,那鞋養腳,我又何嘗不知道媽媽做的鞋好呀!那只是母親美好的心愿,不可能了,只想把這溫馨的畫面留在這篇雜文里,時時憶起。



大師傅

在一個下雪的晚上,父親風風火火撞開虛掩的大門,裹著一陣飛舞雪花,挑著一擔東西進了屋,一頭是縫紉機頭、一頭是機座,機頭上掛著一個布袋袋。來不及放下擔子,自豪地對母親說,終於請過來了。我們知道父親把裁縫大師傅請到了,因為這事他已經去鄰村好幾趟。次日一早,借來鄰家八仙桌與自家合併在一起,架了縫紉機,擺上精打細算購置布料,大部分藍色、黃色,只有少許花布,花布是給妹妹做衣服的,男孩子對此不消一顧,我們還是比較喜歡那個時代顏色,海軍藍和解放黃。我最大優越感來自農村俗語「新老大、破老二、縫縫補補是老三」,我是老大,理當每年都能穿上一套嶄新的衣服。令人不解的是衣服次次都大,讓我至今都懷疑當年師傅的水平。師傅一到,立馬奉上一大碗麵條另上三個荷包蛋(老家講究匠人不可怠慢),吃罷,穿上特製大圍裙,胸前有兩個大口袋,一個袋子裡裝著針頭線腦,一個袋裡是紅黃白各色劃粉,脖子上搭拉著長長尺子,戴一頂半新氈帽,活托托魯迅筆下的帳房先生形象。咕咕喝上一大口水,然後對著攤開布料呈霧狀噴洒出去,然後為我們量尺寸,袖口、衣領、胸圍、腰圍,凡凡種種,逐一用劃粉記錄在面料,嘴裡不時咕嚕著——個子又長了不少。最神奇的是用各色劃粉在布料上划上大大弧線,接著大剪刀咔嚓咔嚓將整塊面料進行支解,隨著縫紉機噠噠歡快聲,一件漂亮的海軍藍上衣就快成型了,不由地暢想大年初一穿上後神氣樣。母親不聲不響地拾掇一些下角料,這是準備來年用這些碎布頭,抹上糨糊,納成千層底,做成新鞋,好讓她伴著我們踏踏實實走好每一步。

裁縫走後,不久就迎來做糖果的大師傅,早先父母就用紅薯、大麥芽等熬制出糖稀待用。大師傅一到,上大火炒熱細沙子(專用),陸續將曬乾熟糯米、花生仁、芝麻仁進行烘焙。師傅一雙妙手將高溫熔化的糖稀與爆米花、果仁充分融合,在臨時拆下門板上拍打壓實成型,切成大小一致糖果,有花生糖、芝麻糖、糯米糖各若干,咬上一口,脆爽甘甜。現在農村老家過年用的糖果都是在集鎮上採購的,只是再也吃不出曾經的味道,沒有抱怨,只是心照不宣。



那「年味」

艷陽時節又蹉跎,遲暮光陰復若何。歲月悠悠,留下的不只是感慨和感嘆,還是抹不去視覺、味覺的記憶。在那食物不夠豐富的時代,「年」對小孩子來講是「玩」的事,最隆重的不外乎燃放煙花鞭炮,茫茫大地籠在一片煙霧中,瀰漫著嗆人硝煙,也是沁人心脾味兒,還有就是「吃」的事,只有過年時才有機會表現出大快朵頤之「窘相」。

首先想起來的當首屬「年魚」,用鰱魚作為原材料做的一道主菜,大江南北,戶戶不可或缺美味佳肴,諧音「年余」,即「年年有餘」之意,是對美好生活的一種願望和期許。烹飪年魚的魚來自農舍周邊的當家塘,年初放養一些魚苗,無人喂養看管,任其自然生長。臨近春節,隊上請來捕魚人,拉來大網,划著小木船,其中全村老少男女齊上陣,有一把力氣分成兩組沿塘埂兩邊向一個方向拉網,小孩子在大人身後歡叫著……幾網下來,岸邊空地枯草上已大大小小堆起不少魚兒,也有試圖逃跑的蝦和狂跳的馬姑同(方言,一種小雜魚)。捕魚人挑上三兩條上好的魚兒,收拾好網具,美滋滋趕下家去了。寒風中,圍觀的熱情漸漸淡了下來,幾個管事把魚按大小均勻搭配分堆,有主見的婦人大概在想,這條魚熬湯、那條紅燒比較好,這條鰱魚做「年魚」最好,心事滿滿不得而知。一陣喧囂過後,各自提著抓鬮分來的魚奔東朝西去了。池塘又恢復來時的平靜,輕波蕩漾似是悄聲細語告之驚飛鳥兒剛發生的一切。「年魚」上桌也有講究和說道,不管是年三十還是宴請親朋好友,一定將其放在上首,魚頭向著德高望重之人,等到提壺舉杯暢飲時,怕忘了章法,一般就將年魚端至香堂上放置,條件好的主家另備一份,用筷子拔開,以示能吃。被端下的年魚存放到正月十五後,即使此時已臨近腐壞變質的邊緣,仍捨不得棄之,最終也會被食之殆盡。

另外,不得不提最有巢北風味的另一道菜,也是我的最愛——咸貨燉黃豆——稱之「凍骨」,我一直這樣認為的。把腌制曬乾好的豬蹄、鴨腳、雞翅、豬頭皮等和黃豆一起放上足夠的水在爐子熬燉,無需放任何佐料,隨時增添些井水就可,直至三兩小時後,用筷子試試,豬蹄燉爛了,方才熄火,盛到一個大缸里。因為天氣原因,一旦涼下來,整個缸凝固成一個整體。來客人時,只要用鍋鏟劃幾塊盛在盆子裡,就是一道美味。如果老人孩子不能吃涼的,好辦,重新加熱融化,盛盆後放上幾縷香菜,就是一道香氣撲鼻佳肴了。看官要講了,你家條件不錯,還有豬蹄、豬頭皮。其實這都是父母辛勞的成果,記得冬閒時,父母在雞鳴頭遍時就起床,拉上板車途步二十里到柘皋或西山驛等集鎮收購稻糠(豬飼料),返回後進行篩選粗細分類,第二天再到烔煬或花集鎮去販賣,每斤賺取一兩分錢利潤,等到下(散)集,再到豬肉攤上淘一些廉價豬頭或豬下水,經過父親精心再加工,就成就年終餐桌上的美味。不過,隨著社會發展,八十年代中後期家家基本上做到過年殺年豬,豬肉不再是稀罕物。

那些年有著許多揮之不去的年「味」兒,有自家磨製白嫩的豆腐、薄如紙片千張和方正金黃香乾,菜園種的小白菜、大白菜,還有大蒜時令菜,還有母親早些時候煮熟曬乾收藏的豆角、扁豆、蘿蔔條,等等這些在餐桌都給全家帶來了酣暢淋漓快樂,也讓我咀嚼出生活中美在於不斷地勞動與付出。


最激動人心時刻——年夜飯就要開場了,閒置一年的兩個體型相同的蠟台被端放在中堂條案兩邊,紅紅的印著「恭喜發財」蠟燭燃著,火苖靜靜,偶地突跳一下。中間擺放著擦得亮亮的香爐,父親手捧三隻香,在蠟頭上點燃,在空氣中晃晃,火光滅了,只剩縷縷青煙,拜三拜恭恭敬敬插入香爐里,口中念叨著,大概是祈福的話吧。淡淡清香已瀰漫整個堂屋,巢湖大曲、紅葡萄汁已斟滿酒盅和玻璃杯中,一個隆重而神聖的年夜飯開始,不平凡的生活如此令人難以忘懷,即使過去二三十載,抹不去是燭光、杯酒、笑臉和淡淡檀香味兒,只是「當時只道是尋常」。



寫在後面的話

掀過二月,走進三月,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向穩向好的態勢漸趨形成。清晨途步上班,橫穿包河公園,三兩個行人擦肩而過,昨夜的春雨將天洗得碧藍碧藍,滿目清新,「東風楊柳欲青青,煙淡初晴」美景,令人流連忘返。

2020這個庚子春節早已消失在茫茫時空中,但「那年那味」的情感卻深深烙在那個年代每個人身體每個感官上,伴隨著我們成長直至老去。三月春風惹人醉,三月花開情搖曳。這些美好是在這個史上最長的等待中慢慢蘊育而成,願與諸君共勉「莫忘那年味,靜待花似錦」。


這世間,唯有愛和美味真的不可辜負!

2020年疫情防控期間所憶所感所願

3月10日於廬陽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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