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雖不能詩,惟將竭力輸入歐洲之精神思想,以供來者之詩料可乎?」——梁啟超
梁啟超在提出這句話的時候,正是處於從鴉片戰爭到五四運動中國近代文學的之時,在那個時期,社會在改革,制度在改革,思想在改革,文學也在改革,而梁啟超則提出了「詩界革命」這一概念。
每每提及改革,生存還是毀滅都會是一個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存什麼,又滅什麼,改什麼,或革什麼,是保守與革新之間難以調和的爭論。
「革命」這兩個字本身就已經成為中國近代社會的一個重要的特徵,在政治上如此,在文化上、思想上更是如此,然而在那個特殊的時代,風雲變幻莫測,市局雲譎風詭,很多學習了西方先進思想的近代知識分子便擔負起了社會啟蒙的重任,他們放眼世界,提倡文化和文學的革新,與此同時,大多傳統的知識分子因為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比較深重,對於新思想文化的融入一時之間仍是難以適從,追求革命與顧盼傳統,似乎也成為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的一種文化性格。
當時的詩歌革新也是經歷了很長的一段過程,經過龔自珍、黃遵憲等人的長期醞釀,梁啟超倡導發起的了「詩界革命」, 作為詩界革命主要提倡者,他的詩學思想對近代詩歌的發展是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的,他不僅提出了自己的論詩標準:「第一要新意境,第二要新語句,而又須以古人之風格如之,然後成其為詩」,還將自己對中國近代詩歌革新的重要理論總結成書,這就是《飲冰室詩話》。
《飲冰室詩話》中,梁啟超這樣敘述這本書的寫作緣起:「我生愛朋友,又愛文學。每於師友之詩文辭,芳馨悱惻,輒諷誦之,以印於腦。自忖於古人之詩,能成誦者寥寥,而近人詩則數倍之,殆所謂豐於昵者耶。其鴻篇鉅制,洋洋洒洒者,行將別裒錄之為一集。亦有東鱗西爪,僅記其一二者,隨筆錄之。」
這裡的「師友」,指的是康有為、黃遵憲、譚嗣同、夏曾佑、蔣觀雲等 「詩界革命」的大家,梁啟超《飲冰室詩話》對於他們的詩作名篇進行品評和解析,從中可以看出他的一些詩學思想,這部作品在詩話世上也有著極其重要的價值和地位。
「飲冰室主人」
「飲冰」一詞源於《莊子‧人間世》:「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原意是用來比喻自己的內心之憂慮。
這與當時被光緒皇帝臨危受命,變法維新的梁啟超當時的心境正不謀而合,所以梁啟超以「飲冰室」命名書齋,又以「飲冰室主人」自號,來表現自己面對國家內憂外患境況的焦灼心情,以「飲冰」來解「內熱」。
從晚清到民國,從政治到文化,梁啟超先是以「文學救國」 為己任,後又專注致力於文學史的研究,「飲冰」二字來做號再合適不過,對此,梁啟超自己也曾有詩云道:「冰心貫注熱世界,老國從思新少年。」
後來梁啟超便常常以「飲冰室」為名來發表文章,可以說「飲冰室」見證了梁啟超的一段成長過程,而《飲冰室詩話》又是他在對「詩界革命」的認識及推進的一個過程,也是一種維新史實的縮影和包含時代理想的新詩學錄。
讀《飲冰室詩話》,是對於梁啟超詩學思想的一種解讀,可以看到他為傳統詩學中的「詩史」精神所賦以新的理解和思考。
梁啟超是中國近代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更是為數不多的大學問家之一,在詩歌創作方面並不算大家,但他的《飲冰室詩話》卻有著極其重要的價值,如何讓詩歌可以反應當代的人文精神,而不是因循守舊地附庸古人之風雅,便是梁啟超在書中想要表達的,這是一種新意境、新體詩、新理想的探究。
「飲冰室」的詩學思想
《飲冰室詩話》成書於那樣一個特殊的時代,而它的作者梁啟超又是「詩界革命」的概念的倡導者和創始人,所以在很大一個層面上來說,這本著作是很能反應當時時代中西並陳的一種文化色彩的,時代的氣息從文學作品中最容易體現,而詩詞恰是能夠反應人文精神的一種載體,其短小精悍的形式也更適合進行「改良」。
梁啟超是維新派、新法家代表人物,倡導新文化運動,但並不會用「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等西方文論術語來品論中國的詩歌,他雖提倡「詩界革命」,但仍保持著中華詩學的傳統,他主張在運用傳統的古之風格的基礎上,學習西方先進的思想理念,並且可以將其運用到當代的詩歌中來,所以他這樣說道:
「然以上所舉諸家,皆片鱗只甲,未能確然成一家言。且其所謂歐洲意境、語句,多物質上瑣碎粗疏者,於精神思想上未有之也。雖然,即以學界論之,歐洲之真精神、真思想,尚且未輸入中國,況於詩界乎?此固不足怪也。吾雖不能詩,惟將竭力輸入歐洲之精神思想,以供來者之詩料可乎? 」
秉承著這樣的思想,梁啟超認識到詩歌應當從精神上「改造國民之品質」,讓詩歌除了陶冶情操、培養品格之外,能夠更好地為精神教育方面起到積極作用,這樣的一種眼光和境界,無疑是卓越的,詩歌若要發展,並不能僅僅流於形式,而是在於寫作詩歌的詩人的思想層面、精神層面。
梁啟超推崇黃遵憲而反對「薄今愛古」的積習,他與黃遵憲在政治上都是志同道合的救國志士,在文學上是「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的文士之交,二人雖有年齡差距,卻是最為肝膽相照的莫逆之交,在詩學思想上,梁啟超在《飲冰室詩話》中提出的中心思想:「革命者,當革其精神,非革其形式」,也是概括黃遵憲等詩人的成果而得來,所以他認為黃遵憲是「詩界革命」的代表人物。
「非革其形式」、「不強詩歌作附庸」,中華詩歌就要有「中華味兒」,其在在語言、結構、音節、韻律等方面的獨特傳統美感,是我的文化瑰寶,更是精髓所在,所以,在表現人文精神的同時,更不能忘記要回歸傳統。
「飲冰室」的音樂思想
《飲冰室詩話》與以往只討論詩歌及相關內容的詩話作品不同, 其中除了「品詩」,還有「論歌」,梁啟超在這部作品中用一種整體性的文學觀念將音樂內容一同記錄其中,並且對於音樂的功用、教育、創作等提出了很多獨特見解。
音樂在梁啟超看來,也是一種革命活動的方式,我們上面提到《飲冰室詩話》的中心思想:「過渡時代,必有革命,然革命者,當革其精神,非革其形式」,而音樂恰是「革其精神」的一種。
「蓋欲改造國民之品質,則詩歌音樂為精神教育之一要件,此稍有識者所能知也。」
這是梁啟超對於音樂思想的體現,音樂除了社會教化的功能,還當有精神教育的作用,然後幫助改造國民品質。在梁啟超自小接受的儒家思想教育中,這一思想其實就是有據可循的,早在春秋時期孔子就曾提出過「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的觀點,儒學經典音樂思想著作 《樂記》中也有多諸多音樂對於社會教化作用的記述,但與傳統封建思想不同的是,梁啟超的音樂思想中,音樂的作用並非用來禁錮和教化人們的思想,而是形成精神上的支撐,這雖然與傳統的封建思想形似,但其本質其實是並不相同的,梁啟超的這一思想更具有進步意義。
他在《飲冰室詩話》中主張將音樂與詩歌相結合,將詩歌的表現力和意境可以更好地表現出來,還表達了自己對於對音樂與詩歌關係的看法:
「中國樂學, 發達尚早……前此凡有韻之文, 半皆可以入樂者也。《詩》三百篇,皆為樂章,尚矣。 如《楚辭》之《招魂》、《九歌》,漢之《大風》、《柏梁》, 皆應弦赴節, 不徒樂府之名, 如其實而已。」
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梁啟超的詩樂結合的觀點卻是有值得稱道的地方,但其中關於音樂等級觀念的一些觀點則頗具有局限性的,實在值得商榷了。
清代著名史學家章學誠認為,詩話「雖書旨不其一端,而大略不出論事論辭」,《飲冰室詩話》 誕生於乾坤巨變的時代之中,挑戰著傳統,也繼承著從傳統,是新文化融入傳統文化的一次新鮮嘗試,而梁啟超本就文化底蘊深厚,能詩善文,加之新鮮而豐富的思想,讓《飲冰室詩話》成為「詩界革命」的一次偉大嘗試。
李澤厚十年集《中國近代思想史論》 中就曾這樣說道: 「梁根據自己當時如飢如渴地吸取和了解的西方的思想學說,結合中國的局勢情況,通過他特有的流暢明白『筆端常帶感情』的文學語言表達出來,就遠比嚴氏的嚴謹翻譯,更益為人了解、喜愛和接受」 ,《飲冰室詩話》不僅是梁啟超詩學思想的體現,更是其文字魅力體現。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vDakYG8BMH2_cNUggU0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