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普通話更接近於北方少數民族語言,我們都在說「胡話」嗎?

2019-12-11     路生觀史

讓我們先以一首歌開始,《酒干倘賣無》,很多人到現在還會唱。歌名是一句閩南語,大概意思是說「有酒瓶子要賣嗎」。據說,過去閩南、台灣一帶收購廢棄的空酒瓶子,再賣到廢品回收站里賺點小錢的人,都是一邊走街串巷,一邊高喊「酒干倘賣無」。若有誰家裡有空酒瓶子要賣,就會叫住這收購廢品的人。

但是,專家們說話了,「酒干倘賣無」中有兩個錯別字:「干」正確的應該是「瓨」; 「倘」應該是「當」。 瓨,讀xiáng,長頸的瓮壇類容器,這個字出現在2000年前司馬遷的《史記》里,就是酒瓶子的意思;倘,讀dàng,假設連詞,若也、如也,《古詩十九首》里就有這樣的用法。由於許多人不了解,所以便音譯成「干」和「倘」,它的正確寫法應該是:酒瓨當賣無。



好複雜,很難懂,音譯繞了一個很大的圈——酒渴乾了——瓶子在不在——賣不賣呀!這是一個正常的思維,誰還能想到那「干」就是瓶子的意思呢——很直接——有沒有酒瓶子要賣?廣為傳唱的歌詞被弄成了這樣,也不能去怪某一個人或者某一群人,事實是,我們現在的南北語言,南方言中的古漢語要比北方方言中多得多,而在南方方言中的那些古漢語,已被近於大白話的北方方言,或者更直接說是普通話,衝擊得沒有多少人明白其意了。

我國的語言學家對於漢語方言的劃分一直存在很大的爭議。有人把漢語劃分為七大方言,有人劃分為五大方言,也有人分為六大方言、八大方言,甚至九大方言。可是,無論採取哪種劃分方式,這些「大方言」內部的使用者有時也不能相互理解。在不同的方言區,人們的方言意識也有一定的差別。

在這裡,請允許我們做個簡單粗暴的分類吧,把中國的方言分為兩大類,南方方言和北方方言,南方方言大約包括:吳方言、湘方言、客家方言、閩方言、粵方言、贛方言,等等;北方方言大約包括:東北方言、北京方言、冀魯方言、膠遼方言、中原方言、蘭銀方言,等等。很顯然地,我們今天通用的「官話」即普通話,是以北方方言為基礎的,是少有南方方言中諸如「干」為「瓨」、「倘」是「當」的古漢語的。



把為什麼會造成這種現象,我們放一放,先舉幾個例子說說。

鑊,音huò,主要的一種意思是我們今天用來做飯、煮肉的鍋,《儀禮·少牢禮》:羊鑊豕鑊。《周禮?大宗伯》:省牲鑊。註:「烹飪器也。」就是形如大盆,用以煮食物的鐵器。與之相伴的還有一個成語:鑊湯地獄,是十八層地獄中的第七層,即以鍋鑊煮沸湯,置罪人於其中,以懲其生前罪過。

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字在北方言里基本消失了,都被「鍋」給替代了。但是,在南方方言中,鑊還是存在的。如吳語-甌江片,即溫州話,就有「鑊灶」的說法,即灶台之意,只是音變成了「wo」。另外,可能是受「鑊湯地獄」影響,在廣東以及港澳地區的粵語裡,鑊也是鍋的意思,但讀音為「wok」,也有闖禍的意思。

古漢語就這樣被「滲透」入南方方言,而且被保留了下來。同時,「滲透」入南方方言並被保留了下來還有古藏語:吳越方言把「吃」叫做「qiao」(讀「敲」)。古藏語把「吃、喝」叫做「敲」(藏文མཆོད་ ,拼音轉寫mqoe),讀音與吳越方言同;吳越方言把數字「二」叫作「ni」(尼);古藏文「二」寫作གཉིས་,拼音轉寫nyi,讀音與吳越方言相同。藏語的數字與漢語數字讀音是完全不同的,唯獨吳越方言的「二」與古藏語讀音相同;如此等等。

再來說說北京話中的滿語與契丹語。

1.滿語:北京話「工作上可別la hu」,這個「la hu」是指「馬馬虎虎、出岔子」,其實就是源於滿語「la hu」,意思是打獵能力不足;老北京人形容美女時會說「這姑娘誰啊?牌兒亮啊!」其實它就來源於滿語的Kuwariyang,只是將kuar轉音為「牌兒」而已。等等。

2.契丹語:那個人好有學「xiáo」問啊!不,是學「xúe」問……是角「jiǎo」色,還是角「júe」色……是跳躍「yào」還是跳躍「yùe」啊……這些不就是「多音字」嗎?但在這些破讀字中,發現規則了嗎?一組是「ao」;另一組就是「ue」。其實,原來念「ao」的那一組是契丹話。再如:藥、著、躍、角、腳、鑰、學、嚼、覺、樂、約等字,現代的國語有些只存一音,有些則「ao」、「ue」並存。依漢語的演變規則,念「ue」的為漢語嫡子,而「ao」的則是外來收養的。這個「ao」的音,雖然現在挾著漢語多音字的勢力遍及全中國,但很早就有學者,發現它的特異性,它是一個憑空橫世而出的孩子,是十四世紀流行於大都(北京附近)的新音。

北京話是北方方言的一個區域性縮影,除了滿語、契丹語當然還會夾雜其他少數民族的方言。以蒙古語為例:除學界認同度高的反映「街巷」的「胡同」(蒙古語原意為水井)外,還有一些北京話直接借用了蒙古族語言,如,「嘎達」一音在蒙古語中表示家中最小的兄弟,老北京話中的「老疙瘩」便借用這一蒙古語表示家裡最小的孩子。另外,契丹語是契丹人的語言,這種語言達斡爾族部分老輩依然在使用,但一般被認為屬於蒙古語族。

當然,少數民族的語言影響的不僅是北京話,更多地,它影響到了「中原」和「中國」。我們先講一個笑話:北京人教河南人唱歌:「太陽啊,我偉大的母親,你每天從東方升起,從西方落下……」還沒唱完,河南人就說北京人:「你累不累啊,看我們是怎麼唱的!」河南人接下來唱到:「日頭啊!俺里娘,你見天從東邊日溜上去,從西邊突路下來,你使里慌不使里慌啊?」

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使里慌不使里慌」一定有著少數民族的味道。河南話,又稱豫語,屬漢語中原官話,是河南省境內的方言。狹義上,河南古稱中州、中原、中國,為南宋以前中國曆朝歷代政治、文化、經濟中心,自唐代以來,歷朝文人墨客均把天地之中「洛陽」一帶的方言當作通行全國的通用語。所以,洛陽話被稱為中華音初,其作為「國語」在中華數千年燦爛歷史文明長河中的卓著貢獻,也是古代的「標準普通話」,皇帝、官員、知識分子等上層社會人士均以會說「洛陽音」為榮,認為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但是,這個「使里慌不使里慌」在我們的古漢語裡是沒有的。

再來說說西北話這個大致的區域。如果說影響中國北方方言的僅僅是中國古代北方少數民族,那就大錯特錯了。如:關中(寶雞)方言中有大量古漢語,並混合大量古突厥語與古波斯語。當地人把「小」稱為「蕞」(sui也讀zuì),把「好得很」稱為「嫽(liáo)得太」等,在古文中都能找到對應。嵇康《養生論》:夫以蕞爾之驅,攻之者非一塗。《廣韻》:嫽,好也。青徐海岱之間曰嫽。

與古突厥語、古波斯語對應的是:克里馬擦—快點;嗨不來因—邋遢;麻達—問題;的是—是嗎;等等。有人以用「克里馬擦」講過一個故事:小時候,爸媽嫌我「墨跡」(磨唧、磨蹭,慢),常說的一個詞就是「克里馬擦」。那時候,理解這個詞的意思,就是要我快點,但卻一直疑惑,為啥快用「克里馬擦」來表示呢。那時候,我琢磨著,可能以前是有一個人叫「克里馬擦」吧,他做事麻利、迅速,所以後來陝西話中,用這個人名來指代「快」的意思。

那麼,小時候,「墨跡」也是不是一個人呢?不是! 「磨唧」其實是華北平原的方言。「克里馬擦」為古波斯語,說它的不一定是關中人,據我們所知,在西北的絕大多數方言里,都有這個詞的出現。

好了,現在可以回到先前說到的那個問題上來了——為什麼會造成這種現象?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在過去,包括現在,一直都是以北方為政治中心的,而在這個中心的民族融合里,時常伴隨著戰爭,戰爭又使得一些人南遷,將古漢語保留在了相對偏安一隅的南方,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了。語言不僅是聲音與文字,有時候,它更像一盞燈,能照亮我們來時的路,它除了說明我們的文化在兼收並蓄中發展與繁榮的同時,也講述著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多元的共同體。(文|路生)


參考資料:1.徐江偉《吳越方言中的古藏語》;

2. 夏堅《說說「當」通「倘」》;

3. 歷史研習社《北京話里到底隱藏了多少滿語?》

4. 馬躍《蒙古族語言對北京話的影響》;

5. 格列柯南《麻食、撒這些陝西話竟來自波斯語》等。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t3e--W4BMH2_cNUgLNbq.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