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填詞柳三變:在大雅大俗中,盡藏青樓風情的淺酌低唱

2019-10-19     扁擔圈生活

古往今來,能夠只憑歌頌青樓女子的婉約之小詞就立於華夏詞壇千年不敗的人,恐怕千古就只以柳永一人而已。哪怕他身前身後曾經有過多少的經歷與爭議,他始終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傳奇。

柳永的祖上在南唐之時便以儒學而著稱,即使傳到了他這一代也還算是官宦世家。他的父親柳宣就曾高中進士,還在南唐做過官。他的叔叔也是中過進士,甚至他的兩個哥哥也都是進士。試想如果生活在這樣一個家庭,他的生活壓力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在懂事之後的柳永就開始了他的趕考之路。當然,單就柳永的才學而言,考個進士定如那探囊取物一般。但命運就在這個時候和他開了個玩笑:柳永落榜了,而且還是接連三次的落榜。在他第三次落榜的時候,他的心實在接受不了了,極其不平衡的寫下了一首《鶴沖天》來抒發自己的憤懣。起筆便指向金榜,從偶失、暫遺等詞語的應用來看,他的心裡還是自負滿滿的,他自信自己沒能高中只是暫時的、偶然的。

那麼,既然沒考上,未來的路該何去何從呢?「狂盪」,才子佳人,白衣卿相。他要去那煙花柳巷,偎紅倚翠,似是要將這一生過得瀟洒、自在、歡暢。宋詞雖說大多都是用來唱的,但柳永的低唱是用那偎紅依翠為背景。他寧願用功名利祿去換取那青樓的風月的淺唱。此語一出,在當時就犯了嚴重的政治問題。

雖說宋代文人的諸多風流韻事世人皆知,但即使是多情如宋祁,風流如張先,也從來不敢把這些風流韻事寫進自己的詞里。但柳永就此番無心的一說,便成了對功名的不屑一顧,甚至還被認為是對皇權的挑戰。

那時的柳永大概也只是腦子一熱,頭髮了一會兒飄,所以才冒出了這樣被看做是膽大妄為的話。倘若如果是深思熟慮的話,他也應該會明白,科考對於古代文人來說幾乎是唯一的出路,即使如他一般才高八斗,也註定要在這條路上栽跟頭。說再多想再多終歸是毫無作用的,仔細一想其實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何苦非要冷嘲熱諷呢?酸溜溜的寫下這樣的詞呢?而且,如果真的不屑的話,又何苦來考呢?

可是柳永偏偏就是這樣的矛盾,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既含著落第的抱怨,又懷揣著及第的渴望。所以,沒過幾年光景,他便再次帶著滿腔的熱情再次捲土重來了。這也再次說明了他並非真心的厭考,那清高孤傲有時候不過是他擺出的一種「姿態」。

據說有一次他真的考中了,但是又再次落榜了,原因是宋仁宗不答應。「凡井水處皆能歌柳詞」,可見他的詞在當年及後代都是流傳極廣的,剛剛說的那首也不例外。知識分子的清高與酸腐在詞里可謂一覽無餘,而且他還抨擊了仁宗遺漏了他這個「賢人」。仁宗當然不滿意了,畢竟皇帝也是人嘛,怎麼可以容忍他這般囂張的諷刺呢。當即便說:且去低酌淺唱,何要浮名?仁宗的心情其實很好理解,既然他不稀罕這浮名,那有何必來考取這功名呢?結果就是他的再次落榜,這次可能真的要去給那青樓女子寫詞唱歌了,甚至連皇帝都硃批他且去填詞。

一般人的話,沒考上大抵也就算了,而且就連皇帝都不讓你考了你還考。可他偏偏就不是那一般人,足以見他堅忍不拔的精神可謂非比尋常。他一面參加考試,一面還要寫詞,還風花雪月的歌頌自己的感情,寫到最後還要加個落款「奉旨填詞柳三變」。真可是氣煞皇帝。

就在他五十一歲的時候,他終於考中了進士。但也有傳說是因為仁宗為籠絡士子心,故意放寬了考試的制度,所以才讓他得以考中。另有一說,仁宗只是賜予他進士出身而已在他反覆折騰的這幾年裡,晏殊賜進士,范仲淹、宋祁、歐陽修、張先等都已先後及第。和他們相比,柳永的經歷可以說是非常坎坷了。

柳永與歌妓舞女們的感情極深,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但他筆下的情詞,多為寫女子的思戀。可他畢竟不是普通人,他對藝妓的感情也非同一般。從來,人們所熟悉的女子的傾訴,不過是與君絕或是待得青山爛。可是,對於一諾千金的大丈夫來說,卻很少有人能把這些情真意切的誓言真正記在心上。正亦如此,在這樣一個男權的社會裡,能夠聽到這位才華橫溢的大才子深深的表白,更覺得意義非凡。

想那柳永,在那煙花柳巷之中消遣,但其實心中未必可以放下對那俗世的一腔熱枕。多年苦讀,一心建功立業的豪情,不料滿腹詩書沒能陪伴自己馳騁官場,卻給了那一個個如花似玉的歌妓。想那李太白雖有沉浮,但得幸為貴妃作詩也算體面,無論曾如何浪蕩,總算的盛世英名,可歌詠青樓女子的柳永卻是無論如何也進不了那廟堂的。

風流放誕,詩成行,淚成雙,酒入愁腸,且去填詞,皇恩浩蕩。醉生夢死在溫柔鄉,一個個俏姑娘打點著寂寞的時光。曉風殘月,離別時的懷古多情,秋意漸起,無限思量,美麗的姑娘,你拿我的詞曲去欣賞還是賣唱,還好,自古煙花柳巷不僅僅有皮肉生意的妓女也有無數賞心悅目的才良,很多子女和本出身名門,自小吟詩作對。家道中落才引入青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早已可挑才女的大梁,有的雖棲身寒窯卻可以才情並茂。於是,這些無處容身的女子,行走不穩的文人,可以在民間找到精神流放地。

宋朝在中國妓女史上,無論如何都是濃墨重彩的一筆。據不完全統計,宋代著名詞人,如蘇軾,秦觀,歐陽修等等,和歌伎事業發生了千絲萬縷的微妙聯繫。我們都知道宋朝正是朱程理學對人們慾望加以壓制的年代,結果卻適得其反,反而大大地助長了歌妓事業的發達,真不知道這是歷史對虛偽道學的一種嘲諷,還是朱子開的一個玩笑。

宋徽宗天生就是個嫖客,凡是京城中有名的青樓女子,他都不放不放過。據說有時還將喜歡的妓女喬裝打扮帶入宮中據為己有。可實際上,皇帝也是人,只不過是高貴中的尊者兒。而歌妓也是人,但只能做低賤中的卑者。雖然他們的地位有著天壤之別,然而無論煙花之地還是朝野之堂,同樣要求他們虛情假意,爾虞我詐,同樣會照章納稅論功行賞,也同樣引得無數人為之肝腦塗地,九死一生。於是在這個大雅大俗之青樓,歌妓蜷縮,皇帝臣子雖國事繁重,居然如此的一拍即合。

當然,宋朝畢竟是中國歷史上可歌可泣的王朝,它能夠與如此揮霍自己的豪情蜜意,都是因為有強大的經濟作後盾,只有安居樂業,方起飽暖思淫慾的歹心。如若不然,流離失所,誰會有心思有銀子去光顧著煙花柳巷呢。

所以,一個小小的青樓,其實也暗含了國運的興衰,當娛樂業繁榮昌盛的時候,雖有鋪張浪費的嫌疑。但也要感慨人民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有著發達的經濟,過著閒適的生活。把宋代的歌妓事業推向了繁榮,汴京簡直成了他們的世界,可以說,宋詩的天空和詩人的心田都飄揚了無盡的風花雪月。

然而,為官之風流,又豈能和柳永之風流同日而語呢?讀柳永詞,雖可以讀出它的沉淪,也同樣可以讀出一種別樣的韻味。柳永,一個深入市井的落魄文人,一個青樓女子的藍顏知己,一個煙花柳巷的常客,一個在潦倒中走出異樣軌跡的詞人。他的生活就像北宋這場大戲裡的一個亮點,照亮了當時的人生百態,折射了時代為人所恥,歌舞昇平而又道德冰冷的角落。

所幸的是,他的詞作沒有和生活一樣浪跡酒色,而是時刻從筆端散發出人性的悲鳴和況味。他的身後註定留下太多的爭議,因為它的軌跡是一個特例,註定不會像李白、杜甫一樣被人供奉在人生的雲端,但因其特立獨行,也註定不會被歷史淹沒在世俗的風流中。

好在柳永一生日日煙花柳巷,夜夜秦樓楚館,身邊綠環紅繞,倒也是逍遙自在。只是可憐他窮困潦倒,死後竟無錢安葬。他那不多的銀兩,怕是都送給了青樓的歌妓們了。就讓他隨那些香艷情事緩緩安息吧,誰又能說千年後依然動人的詞香,難道不是他坎坷人生最好的陪葬嗎?

文/臻果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ndqb9W0BMH2_cNUgO--O.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