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朋友恐怕都知道,現代英國是由英格蘭、蘇格蘭、威爾斯和北愛爾蘭這4個部分所組成的,但在這4部分中,英格蘭可以說是占據壓倒優勢也是主導英國的一個部分。在英國現在6600萬人口中,英格蘭的人口就占到了5500萬,另外3部分加在一起也只有1100萬左右。但這就引出了一個比較有趣的問題,也就是既然英格蘭在英國始終具有主導地位,而且統治其它3部分都已經有數百年歷史了,在公元19世紀到20世紀初英國還是世界頭號強國,那麼為什麼英格蘭人始終沒能將其它幾個民族,特別是和其糾葛最多的蘇格蘭人同化呢?
蘇格蘭被人忽略的同化
其實客觀地說,說蘇格蘭人完全沒有被英格蘭人同化是不客觀的。因為至少在代表民族性非常重要的一個方面,蘇格蘭是很徹底地被英格蘭同化了,也就是他們的語言。
說到這裡可能有些朋友會說,桃花石雜談你說的不對,蘇格蘭人說話的口音在世界上都聞名,就是對精通英語的人來說,有時聽懂蘇格蘭口音都會有挑戰,你怎麼能說蘇格蘭在語言方面被英格蘭完全同化了?但這其實是兩個層面的問題。確實蘇格蘭英語的口音是特點鮮明,和英格蘭的標準英語發音差異很大,但這只是英語內部不同口音的問題,總體上蘇格蘭英語和英格蘭英語還是兩種相互能夠聽懂的方言而已。
公元11世紀時凱爾特蓋爾語(淺藍區域)還是蘇格蘭人的母語
但在歷史上,蘇格蘭人最初的語言可不是蘇格蘭英語,而是跟英語分屬兩個不同語族的凱爾特語的一支,名叫蘇格蘭蓋爾語。那麼說到這裡,我們就還得再提一下英格蘭和蘇格蘭這兩個民族在族源上的巨大差異。現在一說起英格蘭人,許多朋友恐怕會不假思索地說他們是盎格魯-撒克遜人。但其實盎格魯和撒克遜在早期並不是民族名,而是部落名,他們都是日耳曼人不同部落的名稱。所以英格蘭人是在羅馬帝國末期從歐洲大陸入侵不列顛島的幾個日耳曼部落融合當地一些其它部族形成的一個民族,總體上它還是日耳曼人的一支。
但蘇格蘭人卻跟日耳曼人一點關係都沒有,因為他們是差不多3000年前就到達了不列顛島的凱爾特人的一支。凱爾特人是曾經廣泛分布於歐洲大陸的一個古民族,但後來其領地在先後崛起的拉丁人和日耳曼人的打壓下不斷萎縮,最終只剩下了蘇格蘭、愛爾蘭和威爾斯等幾個人口有限的民族。但不管怎麼樣,凱爾特人是從至少數千年前就和其它印歐民族分道揚鑣的一個歷史悠久的古民族,所以凱爾特語也是歷史非常悠久的語言。
日耳曼各部入侵不列顛島
但在公元5世紀前後日耳曼人進入不列顛島之後,不但趕走了羅馬上,還把多數凱爾特人的生存領地壓縮在了不列顛島的北部山區,而他們自己則成為了不列顛島的主導勢力。那麼在此期間,蘇格蘭人不可避免地和英格蘭人發生了廣泛的接受,其文化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英格蘭很大的影響。
雖然蘇格蘭人憑藉山地的地利,曾經長期保持了獨立,但被盎格魯-撒克遜不同王國環繞的蘇格蘭王室卻在很早開始就和這些王國之間有了聯姻的情況。在公元1068年或者1070年,蘇格蘭國王馬爾科姆三世與剛剛被從法國北部入侵不列顛的諾曼人滅了國的英格蘭威塞克斯王國公主瑪格麗特結婚。因為瑪格麗特完全不會說蘇格蘭人所說的凱爾特蓋爾語,而她又為馬爾科姆三世生下了好幾個孩子,之後由她撫養長大的這些孩子也基本以說英語為主,所以蘇格蘭王室在這個時間點後,開始出現了明顯的英化傾向。
公元1249年蘇格蘭國王亞歷山大三世登極時,儀式語言還是蓋爾語
儘管在馬爾科姆三世和瑪格麗特死後,蘇格蘭貴族支持他堅守蘇格蘭傳統的弟弟唐納德做了國王,把他「英化」的兒子們都驅逐出境,但不久之後,馬爾科姆的兒子們又在諾曼人的支持下率領英格蘭軍隊殺了回來,把唐納德的統治推翻,而馬爾科姆三世幾個兒子的統治一直持續到了公元1153年,他們的統治使蘇格蘭這個民族在語言上不可逆轉的英化了。到公元1250年前後,蓋爾語在蘇格蘭基本上就只會在一些正式的場合作為儀式性語言了,而到公元1400年前後,蓋爾語這種蘇格蘭民族的傳承了數千年的凱爾特人語言就基本消失了。而這種語言上的英化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也為英格蘭最終吞併蘇格蘭打下了文化方面的一項重要基礎。
為何合併後同化停滯?
但了解上蘇格蘭語言英化的過程,恐怕我們的文首提出的疑問就更顯得難以解釋了,怎麼還沒合併的時候語言就基本統一了,在合併之後幾百年雙方的融合程度反而幾乎沒有進展呢?那麼這個問題,其實就跟歐洲古代獨特的政治環境有很大關係了。
大家知道,歐洲在羅馬帝國滅亡之後就進入了由天主教會主導的中世紀。而中世紀最鮮明的特點之一就是封建體系,即在教會之下,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特別明確的國家存在,而是存在著數量眾多的大小貴族,而他們的權力來源都是天主教會,即只有得到了教會的承認,他們的權威才會被認可。
歐洲封建社會的結構,20%左右的教士和貴族階層統治80%左右的平民
而天主教會之所以能夠成為實質性的最高權力機構是因為,它是一個跨民族的組織,它以宗教為號召,跨越了民族的界限,能在當時的歐洲形成最大的合力,所以任何一個單個民族或者單個貴族想挑戰教會都是不可能的,因為力量對比非常懸殊。而說到這裡,我們也就說到了天主教會能夠站在歐洲權力體系頂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它可以超越民族。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從根本利益的角度,天主教會在歐洲是不鼓勵民族融合的。因為一旦出現民族融合,在歐洲形成了很大的統一民族,那麼教會相對於其它貴族的絕對優勢就沒法保證,它的地位也就會受到極大威脅。而在後來,歐洲也正是通過民族國家不斷壯大這種方式才擺脫了教會的統治。
但由教會主導的這種政治體系對於民族的區隔只限於平民,在貴族之間則基本不存在這種差異,因為歐洲的貴族其實也是在相對低一點的層級上,採用教會的方式進行統治,即貴族之間大聯合,各個貴族家族和王室聯姻如家常便飯,某塊封地的領主或者某個國家的國王是不是當地民族的人完全幾乎無關緊要,只要他能得到教會和其它貴族的認可就行。因此,當時歐洲的貴族也同樣不希望自己領地內的臣民形成太強的民族認同,因為一旦有形成了彼此強烈認同的大民族,那麼歐洲這一整套跨越民族的封建體系就有動搖的危險。
中世紀末期的歐洲,民族國家的形成使教會的絕對權威逐漸瓦解
所以在蘇格蘭這個民族轉說英語之後,它反而和英格蘭之間沒法再融合了,因為英格蘭和蘇格蘭的貴族都沒有這樣做的意願。保持這兩個民族的分隔不影響英格蘭貴族通過歐洲封建體系控制蘇格蘭,而蘇格蘭的貴族則可以保持自己的部分權力。所以在歐洲的封建體系之下,兩個民族不融合反而有利於雙方貴族的統治。而這種情況,在英帝國時期也是一樣,因為英帝國也是一個跨民族的帝國,而不是民族國家,甚至英國王室都是來自德國的貴族,所以維持英格蘭和蘇格蘭不融合,其實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助於維持其尊貴地位,因為如果英國形成一個統一的民族,那麼他們這個外來者就會顯得比較礙眼了。此外,英國本土存在不同民族也在無形中增強了英帝國在全球各地維持統治的「合法性」。
英國王室就是來自德意志境內的漢諾瓦選侯國
而這種情況直到20世紀中葉,英帝國解體之後才逐漸改變。而英帝國解體之後英國也在向民族國家轉變,但此時的英格蘭卻已經沒有能力再去同化文明發展水平和其相差不大的蘇格蘭了。可以說上面這些歷史與現實原因相結果,才導致了英格蘭和蘇格蘭合併數百年卻沒有發生民族融合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