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輝躺在床上,聽浴室傳來窸窸窣窣的水聲。
早些年,他家剛裝修,陳小蝶被洗了腦,浴室不要便宜耐用的不鏽鋼門,偏要裝這四面通透的玻璃門。
肖輝心疼錢,忍不住道:「真是敗家娘們,多花這幾千塊,搞得和酒店一樣。」
陳小蝶臉一下紅了,還是推銷小姐幫忙打圓場,捂著嘴笑:「大哥,這是夫妻間的情趣。你以後就懂了。」
玻璃安了後,還真沒後悔。
想到這,肖輝露出了悽惶的笑容——水聲停了,陳小蝶慢悠悠地走出來,浴室的熱氣襯得她像天女下凡一樣迷人。肖輝露出討好的笑,坐起身子為老婆讓位置。陳小蝶無視了他諂媚的動作,轉了個圈從另一邊上床。
肖輝想趴過去,卻聽見不輕不重的一聲「滾」。他一下子就泄了氣,癱在床的另一邊。一星期4次,兩個月就是32次。陳小蝶已經抗拒他整整兩個月了,肖輝心裡都是無奈。
陳小蝶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剛結婚時,肖輝瞧不起陳小蝶。她從小腦子不好,讀小學回回考試倒數第二,第一是個傻子。而肖輝小學初中成績拔節,考上師專後順利地留在鎮上當老師,做一點小生意。
一場相親,兩人見了面。一開始得知自己的相親對象是個小學畢業的農村婦女,肖輝氣得差點沒來。出於禮貌想走個過場,可見面時怔住了:陳小蝶長的真好看,唇紅齒白,四肢纖長。
肖輝捨不得拒絕,兩人處了一段時間,就領證了。
有學歷傍身,肖輝自覺有一股優越感:他經常揶揄小蝶蠢,連罵街都比人慢半拍。
陳小蝶嘴笨,聽他數落,常常不知如何回擊。被欺負得過分了,還會紅一下眼眶,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年。
陳小蝶懷孕那一年,妊娠反應格外嚴重。
聽著她在廁所嘔吐的聲音,肖輝用枕頭捂住耳朵。只有在她舒服一點的時候,他才會湊過來聊幾句:「肚子尖尖的,兒子在幹什麼呢?」
懷孕時,陳小蝶是被婆婆照顧。臨產那天,陳小蝶生了個女兒。婆婆沒說怨言,但下午就坐長途汽車回鄉下了。
肖輝安慰道:女兒也好,像你好看,就是不要那麼蠢就好。
陳小蝶坐月子不能碰水,碗就放在鍋里,浸著油,一放一個下午。她實在忍不住,剛要動身,肖輝吼道:「你別動,不能碰水。」而碗依舊放著。
陳小蝶只好給自個媽打了個電話。第二天,陳老太就上門了。看著岳母忙前忙後,肖輝常常勸她別累著,但幹活很少搭把手。
有一天飯桌上,陳小蝶在飯桌上無意間說道想吃南瓜,可惜當時已經不是買南瓜的季節了。肖輝嗆她:吃南瓜,怎麼不說想吃哪吒。姑奶奶,現在是南瓜上市的季節麼?
陳小蝶被嗆得連飯都沒吃下,沒想到第二天飯桌上真的出現了南瓜,是肖輝買的。
他驅車去了郊區的大棚,買了兩個稍大的南瓜,因為還沒完全成熟,口感還有點苦澀。
臨走前,陳老太囑咐自個兒閨女:肖輝這孩子人不錯,就是說話不太好聽,你以後要多忍耐。
此時肖輝正在看球賽,時不時喊一聲好。可對於自己的老婆,卻從來沒說過一句好話,說不委屈是假的。
感情在一日一日的磨礪中,漸漸地碎成了玻璃渣。孩子大了,夫妻倆為數不多的談話都圍繞著孩子,除了偶爾的夫妻生活,很少還有親密的舉動。在肖輝眼裡,陳小蝶還是那個沒有見識的農村婦女,而陳小蝶眼裡的他,也不再那麼高大。
這天晚上,肖輝難得沒把眼神聚焦在自個兒老婆身上,他從陳小蝶大衣里摸出她的錢包,破了手機的密碼,翻查了微信,為數不多的幾條語音都是和女兒同學的家長以及老師的。一顆心暫時放下來了。
查看信息時,卻發現一個陌生的號碼。「周四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心裡一滯,下意識記住了。
第二天下班,肖輝坐在辦公室里,等所有同事都走了,打通了號碼。是個陌生的男人,低沉的聲音從手機傳來,肖輝立馬把電話掛了。
陳小蝶有一點好,怕男人。連門口賣小米的大爺都嫌口氣凶,平時都是能和女的打交道就和女的打交道。咋還特意和一個陌生男人交流。
不言而喻。
當了三十多年男人,肖輝第一次覺得自己可悲。一向看不起的沒文化老婆,送了自己頂綠帽子。這些年自己好吃好喝地待著她,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肖輝走在路上,邊走邊想。其實也不是沒有:他倆剛結婚時,陳小蝶看上了一件真皮大衣,他嫌貴,最後給她買了件打折的羽絨服;陳小蝶坐月子時,他就沒幫上忙,前前後後都是她自個媽忙活,他還常常記錯她的生日,結婚周年紀念日,答應一起出去旅遊,也從沒有實現……
也許這就是陳小蝶出軌的原因吧,他嘆了口氣。
晚上,肖輝回到家。臥室的燈開著,但陳小蝶已經睡了。她蜷縮著身子,像穿山甲一樣背對他。肖輝頭一次覺得,他和陳小蝶那麼陌生。
第二天是周末,肖輝起床時,陳小蝶已不在。也許是出去找那個男的了吧,他又想起她昨晚抵抗的樣子,在別的男人懷中卻可能一臉嬌媚,胸中一股無名火。
他好久都沒有發泄過了。肖輝進了夜總會,點了包間,乾脆地說要特殊服務。
一個女人笑語盈盈進來了,肖輝撲了過去,脫口而出:小蝶。他愣了愣,想起之前每次與胡小蝶周旋,她從不會露出那種嬌媚的笑,而是有些滿足的痴笑。這麼一個蠢女人竟然也會背叛他,更生氣了。
肖輝出來時,點了支煙。風吹得他有些冷,但腦子卻熱得滾燙。他腦海里重複著男人低沉的「喂」。把煙丟在地上,狠狠地用腳捻滅。
肖輝給那個號碼又打了次電話。「你是誰!我是陳小蝶的老公,你給我老婆留的簡訊是什麼意思?說清楚!」
肖輝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帶著火氣。半晌,那邊才緩緩說道:「我們出來說吧。」
肖輝握緊了拳頭,他決定用男人的方式好好地和他談一談。
來到相約的咖啡廳,肖輝沒想到「情敵」是個儒雅的男人:胸間插著一支筆,鼻樑上夾著一副金絲眼鏡。未等他問罪,「情敵」先開口道:「你知道你老婆生病的事麼?我是她的主治醫生。」
「情敵」掏出一份身體檢查報告遞給肖輝,「你知道三陰性乳腺癌麼,你老婆雖然是早期,但那是最兇險的癌症之一……」
看了報告,肖輝腦子中有根弦,「繃」的一聲斷了。他忘記醫生後面還說了些什麼,只記得一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老婆說不想告訴你她的病情,我猜她是怕你擔心吧。」
肖輝恍恍惚惚地出了門,差點被車撞。一陣冷風襲面而來。不只是身冷,心更冷。
他想到自己每回在外面應酬做孫子,回到家吐成狗。是陳小蝶從暖和的被窩裡面爬出來,幫他清洗乾淨身體,還有衣物。
他胃痛,她不厭其煩地為他熬粥煮藥。他生氣時罵她,陳小蝶只是耷拉著臉,從來不懂得還嘴。半晌還主動給他台階下:你餓了麼,我給你煮麵吃……
肖輝無言地蹲在大街上,眼淚划過臉龐,玻璃窗折射出他落魄的樣子。沒有陳小蝶,他發現自己好像條狗啊。
肖輝回來時,陳小蝶還伏在床上。以往他會嫌棄她懶,冷漠,做愛不夠積極。但此時他只覺得無限地心疼。
他像個殭屍,一顫一顫地靠近她,扯出一個討好的笑:「老婆,我們把房子賣了吧。」
陳小蝶大眼睛瞪了瞪,反手給了他一個巴掌。
「肖輝你說啥?你別痴心妄想,我還沒死,你就想著動這房子?」
肖輝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房子……房子還會有的,人要是沒了,家就是真的沒了。」
陳小蝶一臉詫異地看著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沒等陳小蝶反應,肖輝的眼淚已經繃不住弦,「老婆我都知道了,我們把房子賣了,給你治病……」
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囈語:等病好了,我給你買皮大衣,陪你去旅遊,我們過好每一個結婚紀念日還有生日……
他望著兩眼通紅的陳小蝶,第一次覺得自己這沒學歷的老婆這麼可愛。
這一次他再也不容她的抗拒,緊緊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