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的影響力遠超出了我們的視覺層面。
文 | 楊聃
「撫平焦慮」的經典藍
可能是日子不好過吧,潘通色彩研究機構將2020年度顏色定為19-4052經典藍,很多時尚評論人表示,「藍色很好,但是不是保守了點?」這話不是對藍色有惡意,甚至是極大的褒獎,畢竟大部分時髦精喜歡的顏色,平常人根本穿不到身上。有數據顯示,藍色是最被鍾愛的顏色之一,在日常生活場景中大量存在。
經典藍比它的藍色系同胞午夜藍淺,比靛藍深。要想確切地「腦補」它,可以參考藍莓、百事可樂易拉罐的顏色,同時它也是黃昏時分更搶眼的晚霞、夕陽「對峙」的天空背景色。潘通色彩研究所執行董事萊亞特麗斯·艾斯曼(Leatrice Eiseman)在一份聲明中表示,「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世界各地的情況似乎有一點……我不想用『動盪』來形容,但還是可以說有一點不穩定」。艾斯曼並不想影射任何政治信息,潘通把全世界的焦慮和壓力歸咎於更普遍的敵人——科技,「它加速了事態的變化,我們已經快要無法承受所有湧進來的東西」。
Balenciaga 2020ss
所以,潘通選擇了經典藍色,它滿足了人們對「可靠、穩定的渴望」。經典藍代表著「沒有攻擊性」「容易引發共鳴」,以及「誠實」。在畢卡索、胡安·米洛、塞尚、夏加爾等很多藝術家的作品中都能尋得經典藍的蹤跡。凡·高在完成《星空》後曾在給弟弟的信中寫道:「沒有什麼顏色比鈷藍色更能為事物加上氣氛了。」儘管幾個世紀以來,藝術家和作家都用藍色代表憂鬱,但如今的年輕人很少會把藍色與悲傷聯繫起來,雖然這點也存在不少反駁。
作為受到視覺潮流行業密切關注的營銷噱頭,潘通已經連續做了21年。在當代文化的敘事背景中,色彩很大程度上與身份有關,比如粉紅色代表「千禧一代」,黃色代表「Z世代」。伴隨著社交媒體興起,高調且神秘的霓虹色幾乎成為網絡文化中名人的代表色彩,從卡戴珊的螢光綠比基尼,到小金妹(Kylie Jenner)身上常見的螢光橙連身裙,再到麻辣雞(Nicki Minaj)穿的霓虹黃羽絨服……霓虹色引發了一輪又一輪的病毒傳播,繼而快速帶動著社交媒體上的時尚趨勢。《色彩革命》的作者雷吉娜·李·布拉什奇克表示,本質上講,潘通的年度色彩就是讓一種顏色成為名人。色彩的影響力遠超出了我們的視覺層面。
Balenciaga 2020ss
事實上,還有很多機構在做類似的預測,比如專注於香水的科蒂集團在2020年主導敘事色是綠色,與此同時,從牆面裝飾品牌如多樂士,到潮流預測機構WGSN家,都選擇了與再生和重生有關的顏色,無論是深是亮,綠色在最原始的層面上讓人安心。儘管如此,潘通還是選擇了一種更加民主的顏色,藍色更適合每一個人。這已經是潘通第六次選擇藍色譜系了:2000年的蔚藍、2003年的水色天空、2005年的藍色綠松石、2008年的藍色鳶尾花、2016年和薔薇石英粉一起當選的寧靜藍。此次的經典藍被定位在海藍色和墨色的昏暗天空之間,它遠離了暗色調的束縛和墨守成規但又缺少孩子顏料盒裡的簡單快樂。
此番,潘通第一次在通告中附帶多感官的彩蛋。他們準備發布以經典藍為靈感的音樂,一首名叫《生動懷舊》(Vivid Nostalgia)的電子流行歌曲,以及經典藍的漿果茶和柔軟面料,把色彩打造成一個完整的消費者體驗。奢侈品電子商務平台Moda Operandi基於數據,觀察到一直以來市場表現和潘通的預測相互呼應:2017年到2018年,該平台的紫色商品訂單增長了28%(2018年度顏色電光紫);2018年到2019年,平台上粉橙色商品銷售量增長了62%(2019年度顏色活力珊瑚)。
今年也不外如是。2020春夏男裝秀場,Off-White以美國塗鴉藝術家Futura為靈感,服裝上的藍色的線條像他在建築外牆上留下的點點線線一樣耐人尋味;Dior雖不是完全的經典藍,但以漸變渲染的藍色用來調和白色。當經典藍進入女性衣櫥,它被用來表現成熟和深謀遠慮。Chanel 2020春夏秀場被設計成巴黎的屋頂,發布的83組造型,廓形靈動,展現了量感的微妙平衡,其中的藍色牛仔服流露出一向的洒脫和獨立。Balenciaga 2020春夏系列的T台背景簡直就是一片藍色的海洋,模特魚貫而入,廓形的塑造依舊是重點,誇張的墊肩充斥在大多數單品中,肩膀的重點突出,表達出對「力量感」的追求。
你說的藍是哪種藍
從13世紀開始,藍色作為貴族王室的顏色與紅色抗衡,隨著宗教改革及其相應價值體系的產生,藍色成為威嚴道德的顏色,而它的對手紅色則不是。直到浪漫主義時期,藍色才最終永久地居於最受歡迎之列。雖然藍色譜系沒有那麼龐大,但是每個人口中的藍色,也不見得是同一種藍。
最早對時尚產生影響的藍是「埃及藍」。不同於來自稀有礦物質青金石中的藍色顏料,古埃及人使用矽、黃銅、鹼、青檸來煉造自己的藍色,後被稱為「埃及藍」。它也是世界上最早誕生的合成顏料。在古埃及,藍色與天空和神旨聯繫在一起。史上第一任時尚偶像埃及豔后,眼瞼上總會覆上厚重的藍綠調眼影。那是眼影的全盛時期,所有社會階層的男女都毫不吝嗇地塗抹有色礦物粉,據說是為了防止細菌感染。伊莉莎白·泰勒在飾演埃及豔后的時候,化妝師融入了自己的創意,在綠色中添加更多藍色,映襯了泰勒夢幻般的紫色瞳孔。
1959年首款芭比娃娃面世之後,從IT Girl到全職主婦都塗起了冰藍色眼影。化妝史學家雷切爾·溫嘉頓(Rachel Weingarten)認為藍色與六七十年代的「權力歸花兒」(Flower Power)運動相關,年輕人擁抱更陽光的色彩,藉以拒絕50年代的死氣沉沉。在溫嘉頓看來,這是一整代人的改變,她們不再覺得顏色是怪異的,而是自我表達的方式。
然而從崔姬充滿生機的眼眸,到電影《Buffalo』66》中克里斯蒂娜·里奇無望的凝視,藍色眼影的意義又變了,它從代表愉快與自由,演變成了格格不入與極強的人造感。沒有人比大衛·鮑威更懂得藍色使人共鳴的力量。他在《Life on Mars》時期的藍色眼影令人過目難忘。鮑威的研究者注意到他對化妝品的使用——塗白的面孔、鮮艷的紅髮、亮藍色眼影,都可能與波普藝術相關,與此同時鮑威對亞洲臉譜藝術也非常感興趣。他在1974年Diamond Dogs巡演中就畫了日本歌舞伎面妝。「藍色眼影」像鮑威深知的一樣,造就了一種面具感。
《水牛城66》劇照
當化妝師要表達強烈的想法時,藍色永遠是最好的工具。明星化妝師帕特·麥克戈拉斯(Pat McGrath)認為,在藍色眼影幾十年間的演變歷程中,它始終代表著異域風情和極致性感。千禧年初帕特為Versace設計了幾款藍色妝容,又在Anna Sui2017秋冬系列的奪目藍色眼妝中加入了DARK STAR 006的味道。「藍色眼影已經徹底改變了煙燻妝。」她說。
如果用在紡織物上,靛藍的影響力更大一些。18世紀,靛藍成了備受追捧的進口品,這種渴求刺激了歐洲國家與美洲間的貿易戰爭,加劇了非洲奴隸販賣,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贊助了美國獨立戰爭。直到1880年,人造靛藍日漸普及,至今仍然是服裝行業的首選用藍,T台天橋上的常客,也是安迪·沃霍爾口中「I want to die with my blue jeans on」的那種藍。
如果把靛藍的飽和度再調高一些,就會得到克萊因藍,它的專利申請者伊夫·克萊因曾被《紐約客》評價為「最後一位具有國際影響力的法國藝術家」。傳統的油畫調色油常令藍色顏料在乾燥之後暗沉無光,而天鵝絨質感的克萊因藍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它更純粹凝練。1960年,克萊因找來三個裸體模特塗上克萊因藍,在交響曲的襯托下,將她們塗滿顏料的身體變成一支支畫筆在畫布上作畫,由此形成獨特的形狀與肌理將行為藝術與行動畫派結合。
《藍色大海的傳說》劇照
此後,這一抹飽和艷麗的藍對時尚、設計和藝術影響深遠。Maison Martin Margiela 1989春夏秀場上,模特穿著鞋底蘸有紅色塗料的Tabi,在白色的T台上留下一排排鮮紅色印記,其操作與《藍色時代的人體測量學》有著異曲同工之妙;Céline在2017年春夏系列用帶有藍色肌膚印記的白色連衣裙向它致敬;在英國導演德里克·賈曼拍攝的電影《藍》(1993)中,從始至終都是滿眼的深藍色,沒有畫面或情節,也沒有人物,只有詩意的背景音樂和賈曼安靜的自白。
藍色附著在數不清的故事上被賦予了太多意義。不過,就拿今年的經典藍和普魯士藍來說,又有多少視覺行業之外的人,會注意到它們之間的差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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