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吃魚。吃的魚兒也不算少。有意思的有幾條。說一說。
[1]春韭塘鱧魚
曾經在南京江南灶吃了侯新慶侯師傅的一道春韭塘鱧魚,很是好。春的韭苗遇上春的鮮魚,味蕾上頓時春意盎然了。
塘鱧魚,江南的人家土稱叫做土步魚的,此魚質沉,常附土而行,不似其他魚類浮水淺游,故名:土步魚,土婆魚,塘鱧魚,虎頭鯊或虎頭呆子的。是江南這個季節最鮮嫩的味道表達。
這魚平時很是難得,大的只有一紮來長,小的只有幾寸。侯師傅早上去菜市,僅僅購得數十條,妙手去魚骨,僅取肉烹飪,最難得的是魚臉頰上有一塊小肉,取下狀似豆瓣,取一把紫莖的野雞脖子春韭來炒,韭香,魚嫩,鮮美。大妙呀。
塘鱧魚要用春筍來燒,更是貼切入味了,按侯師傅的說法,筍破的是山上之土,魚出者為水底之泥,春來春筍萌發,春魚驚蟄,塘鱧魚片,和滾刀塊的春筍,用菜油,調醬油白糖和胡椒粉來燒,山野鮮味和水塘鮮味一相逢,便勝卻人間味道無數了。
剔除的魚骨,也沒浪費,侯師傅濃濃的熬了一鍋湯,用來下了一碗面,面爽滑,而湯鮮濃香醇,讓這塘鱧魚畫上了一個味道上最好的休止符。
塘鱧魚蘇州人吃的更妙。春天,油菜花開,正是塘鱧魚肥美之時,蘇州人認為此時的塘鱧魚最鮮美,所以叫做菜花塘鱧魚的。
汪曾祺先生曾有一篇文章寫得好:蘇州人特重塘鱧魚。上海人也是,一提起塘鱧魚,眉飛色舞。塘鱧魚是什麼魚?我嚮往之久矣。到蘇州,曾想嘗嘗塘鱧魚,未能如願。後來我知道:塘鱧魚就是虎頭鯊,塘鱧魚亦稱土步魚。《隨園食單》:「杭州以土魚為上品,而金陵人賤之,目為虎頭蛇,可發一笑。」虎頭蛇即虎頭鯊。這種魚樣子不好看,而且有點兇惡。渾身紫褐色,有細碎黑斑,頭大而多骨,鰭如蝶翅。這種魚在我們那裡也是賤魚,是不能上席的。蘇州人做塘鱧魚有清炒、椒鹽多法。我們家鄉通常的吃法是氽湯,加醋、胡椒。虎頭鯊氽湯,魚肉極細嫩,松而不散,湯味極鮮,開胃。
據說蘇州有道老菜,叫雪菜豆瓣湯,說的豆瓣不是青豆瓣,也是這塘鱧魚的臉頰的那塊形似豆瓣的半月形面盹魚肉,僅指甲蓋大小,卻最為鮮嫩。再和暴腌的雪裡蕻做成的。這道菜老虎沒吃過,但想想就好吃呀。想像著,魚肉雪白粉嫩,雪裡蕻菜碧綠欲滴,湯清澈鮮美,一勺入口,鮮嫩滑潤,咸鮮味醇,想想就流口水。
有一個朋友說,以前的乾隆皇帝,還有現代的西哈努克都吃過,還有人說這是昔日董小宛的一道青樓菜的,這些來歷估計都是民間傳說,但老虎記得冒辟疆《影梅庵憶語》曾經有一段記錄董小宛制花露的文字,很是美好「釀飴為露,和以鹽梅,凡有色香花蕊,皆於初放時采漬之,經年香味顏色不變,紅鮮如摘,而花汁融液露中,入口噴鼻,奇香異艷。」
突然想,如果吃這道雪菜豆瓣湯,配董小宛配製的這花露來飲,春的魚,春的花,在舌尖上那不就又平添了一縷江南和美人的風韻嗎,有意思有意思。
[2]芙蓉瓜魚
還有一次,去揚州,在揚州宴陳萬慶兄和陶曉東兄給做了一道瓜魚。
汪曾祺先生有一篇文章《文游台》,其中有一段描述:「澄河產瓜魚,長四五寸,通體雪白,瑩潤如羊脂玉,無鱗,無剌,背部有細骨一條,烹制後骨亦酥軟可吃。極鮮美。這種魚別處其實也有,有的地方叫水仙魚,北京偶亦有賣,叫麵條魚,但我的家鄉人認定這種魚只有我的家鄉有,而且只有文游台前面澄河裡有!」
為何叫瓜魚,汪先生也有說法,「為什麼叫瓜魚呢?據說是因黃瓜開花時魚始出,到黃瓜落架時就再也捕不到了,故又名黃瓜魚。是不是這麼回事,誰知道?」
清《調鼎集》有道「炒銀魚」,文曰:「瓜魚,配燕菜,加作料,炒數撥即起。又,蛋清調勻,少配筍絲,重用脂油,臨起灑蔥花。」
那次吃的是芙蓉炒來的。蛋清之色純白,瓜魚又是純白,但兩種白又不太一樣,一種是雪白,一種是奶白,味道也是兩樣,蛋香和魚香,卻融合在一起,都是清淡的香。至於瓜香,老虎口拙,沒吃出來,不敢妄自評價了。
但這瓜魚看起來吃起來,和老虎在太湖吃過的「太湖三白」中的銀魚很是相似,又同在江南,估計應該是一種魚吧?
其實,老虎最喜歡的還是銀魚的另一個名字「玉箸魚」,這是古人的叫法,實在是妙,一條細嫩透明的小魚兒,真的像一根白玉精雕細琢的筷子,清楊光輔《淞南樂府》有一句詩吟的好呀「淞南好,斗酒餞春殘。玉箸魚鮮和韭煮,金花菜好入粞攤,蠶豆又登盤」,真貼切。
但如果再江南風情一些,這銀魚應該像是美人頭上的一根玉簪子才是呀,二寸余長,又略圓瘦,色澤銀白卻又通透,真的是形如玉簪呀,說著說著,這銀魚就活色生香起來。
銀魚好吃呀,宋代詩人有一句「春後銀魚霜下鱸」,就很說明了這個。簡單的磕幾枚雞子,和銀魚一起炒來就好吃,魚是滑嫩的,蛋也是滑嫩的,像一個江南的女子,清秀的女子,嫵媚的讓人不忍下箸。
若是用油炸來吃,也好吃,味道就突然從小家碧玉變成風情萬種了,油潤和滑嫩交替在舌尖徘徊,那香呀,那嫩呀,連眉毛都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
真好。
[3]油炸赤鱗魚
山東有一座山,是贏得了歷代帝王的頂禮膜拜的,這座山,叫泰山。
登泰山,人多是為了去祈福保平安的,而老虎去,則是為了去吃兩樣美味:松莪和螭霖魚。松莪燉雞吃的是農灶野味,螭霖魚則是被列作泰山名菜之首,歷代帝王去泰山封禪時的御膳必食佳品的。
而且螭霖魚的名字取得實在是妙,《泰山藥物志》載:「螭霖魚方頭巨口,龍鬚龍目,全首似龍而無角,因得『螭』字,以其性喜雨而得『霖』字」。龍神管八方雨霖,在泰山神山,有「螭」有「霖」,風調雨順,這名字,吉祥,妙。
所以在民間傳說中,對螭霖魚是有神化的,說此魚在陽光下的青石板上可以盡化成水,傳說終歸傳說,老虎自是不信,但此魚確為泰山獨有的稀世珍品,與雲南洱海的油魚、弓魚,青海湖的湟魚,富春江的鰣魚並列為國內「五大名魚」。肉質細嫩,柔若無骨,很是好吃。
這螭霖魚「甚難蓄養,每蓄缸中,天暑則死,天雨則飛,時時跳躍缸外,必得大缸深水安置蔭中,缸中以竹編蓋蓋之,十活一二,亦不見長。」所以自古有「螭霖魚不下泰山」之說,僅能生長在泰山黑龍潭、桃花峪和後石塢等山澗溪流之中,碧波之下,五彩石間的。
生長也很是慢,長成需三年,但也長不足六寸,粗不過手指,重不過二兩,眼圈金黃而眼珠青黑,形似龍目圓睜,偶見上唇有須兩對的,就像虯須擺動,有極細的魚鱗遍體,鱗片細密,環扣而緊湊。微黃透亮,背鰭尾鰭黃且灰,而腮鰭腹鰭色呈桔黃。到了求偶季節,雄魚的鰭會變成吉紅色,在陽光下,光彩熠熠,通體透明,煞是好看,所以當地人又把螭霖魚叫做赤鱗魚的。
唐代詩仙李白,斗酒百詩,他經過泰山時,一嘗驚唇,留下了:「魯酒若琥珀,汶魚紫錦鱗。山東豪吏有俊氣,手攜此物贈遠人」的詩句,「紫錦鱗」說的就是這赤鱗魚了。作為一條魚,能讓詩仙賦詩以歌的,不敢說是獨有也算是少見吧?
赤鱗魚因其幼嫩,所以吃法並不算太多,油炸或清汆最是好。
赤鱗魚以通體金黃油潤的為上品,最為好吃,曰「金赤鱗」,色若銀白賽雪的次之,名「銀赤鱗」,再者,脊背豆青色,為「豆赤鱗」,再次,脊背黑灰色叫「草赤鱗」。「草赤鱗」易得,而「金赤鱗」現在則不多見了。
取「金赤鱗」一十八條,取「泰山十八盤」之意,自魚下腹處破小口,取出內臟,洗凈,魚腹放入紅花椒一顆,蔥白花椒入蒜臼搗碎加紹酒泡成蔥椒酒,將魚用蔥椒酒腌漬過,拍一層薄薄的乾麵粉,一則鎖住水分,二則保持魚的鮮嫩,起紅鍋,熱油,待油溫六成左右,下赤鱗魚炸成淡黃微燦時,盛盤,配一碟花椒鹽上桌,這道菜,叫清炸東勝赤磷魚,又叫清韻泰山赤磷魚。東勝即泰山。古時魯菜極為講究,民俗避諱,不能說「清炸泰山」的。
老虎四年前去泰山拍攝《天南地北山東菜》,在泰山腳下吃到了一道泰山赤鱗豆腐丸,先用「泰安三美」之一的豆腐,與海米末、醬瓜末等調餡擠丸入油鍋炸熟,置於盤中,赤鱗魚洗凈入味,亦入油鍋內炸熟,環圍於豆腐丸之外,味道極正,鮮美滑嫩,至今難忘。
除了油炸,清汆赤鱗魚也很是好食,魚清理得當,用毛湯焯熟入味,取一湯碗,撈出擺放碗中,另起鍋,入清湯,湯沸後,撇去浮沫,滴蔥椒酒,加鹽、上好秋油調味,倒入盛有赤鱗魚的湯碗中,配一小碗姜醋和一碟胡椒粉一起上桌,隨口味任客添加。湯的味道是極鮮的,是一種不施粉黛的魚的鮮,而赤鱗魚的滑嫩也是恰到好處的美。
螭霖魚,有好聽的名字,有漂亮的身形,有美麗的民間傳說,有詩人的讚美,又味美好吃。這條魚,真的好。
[4]傣味抗浪魚
還有一次,青島出版社要出一套《影響中國味道的那些人》,讓老虎去雲南昆明去給烹飪大師鄢赬拍攝菜品,鄢赬赬哥弄了三十幾尾鱇浪魚,親手給老虎做了兩道菜,叫傣味抗浪魚。這抗浪魚又叫鱇浪白魚,輪廓猶如一狹長的紡錘形。細小卻幼嫩,油脂厚而香醇,這魚據說養殖的就得兩千多一公斤了。平時真沒機會,這次趁著拍攝才能吃到,鄢赬赬哥用了一半魚用傣家秘汁來調味浸泡。酸甜咸辣鮮,五味雜陳。很是好吃。剩下一半裹粉油炸了,真真的好。又弄了幾朵前一天泡的青頭菌,過足癮了。
[5]
這幾條魚,有意思,很好吃,很難忘。
堅持原創美食文章,央視《味道運河》《吃貨傳奇》美食顧問,美食紀錄片《搜鮮記》總策劃王老虎與你共同搜尋舌尖上的「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