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除了《成都》大火之外,民謠圈出圈的新聞大約只有三條:宋冬野吸毒被抓、趙雷在演唱會上爆粗、花粥抄襲且與教授罵戰。
即便是這樣的「大新聞」,知道的人仍然不多,因為民謠的影響力與名聲已經遠不比從前了。
大約從2010年開始,國內民謠的風氣變得不大對勁了——歌越來越差,歌手的么蛾子卻越來越多。以至於有人戲稱,民謠已經變成了「轉基因民謠」。
回望當初,民謠可不是這樣的。
民謠
風車在四季輪迴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轉
風花雪月的詩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長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 羅大佑《光陰的故事》
1980年,台灣人民不滿國民黨政治高壓,兩萬人在《美麗島》雜誌社附近集結遊行,為爭取民主示威。遊行最終演變成警民對峙,台灣當局出動了鎮暴部隊。
1980年2月28日,遊行的發起人林義雄遭到政治報復,他的家人全部被殺,只有長女重傷倖存。
女孩躺上手術台,那天,醫院裡當班的正是羅大佑。手術結束,羅大佑留下了女孩的胸腔穿刺針。
那時他剛寫完《光陰的故事》,這次事件之後,羅大佑把眼光投向了台灣社會。做實習醫生期間,羅大佑花光積蓄做了一張專輯。他找到滾石,決定出完專輯就遵從父親意願,做一名醫生。
那張專輯是《之乎者也》,轟動了整個台灣。第二張專輯《未來的主人翁》,批判精神更加明顯,之後,羅大佑脫下了白大褂,成為了歌手,卻被稱為台灣社會的手術刀。連台灣音樂界的大哥李宗盛都說:和他(羅大佑)相比我會感到惶恐。
每一個今天來到世界的嬰孩
張大了眼睛摸索著一個真心的關懷
每一個來到世界的生命在期待
因為我們改變的世界,將是他們的未來
—— 羅大佑《未來的主人翁》
羅大佑的歌詞像是在對當下做出的預言,很多年過去仍然有新鮮的意義。少有歌手像他這樣反思社會與政治。可以說,在羅大佑之前,華語音樂還沒有達到批判這一層。
< 羅大佑 >
高曉松說:「羅大佑和崔健一樣,都是不可逾越的,是他倆讓我們明白了,流行音樂不僅可以談小情小愛,還可以表達譏諷和憤怒,為人類文明的墮落拉響警報。這倆人把華語音樂提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
九十年代,羅大佑去了香港,更多精力投在音樂工廠以及電影上,根植社會的批判變得少了一些。此時,新一代的民謠在中國大陸生長起來。
校園民謠
還是走吧甩一甩頭
在這夜涼如水的路口
那唱歌的少年
已不在風裡面你
還在懷念
那一片白衣飄飄的年代
—— 《白衣飄飄的年代》
80年代末,大陸最受人待見的有兩樣,搖滾和詩歌。民謠頂多算是騷柔小調,根本不入流。
民謠的生存空間被擠占在校園一角,只有寫詩和搖滾都玩不了的青年抒發鬱悶時才會想到民謠這種音樂形式。
1993年10月8日,詩人顧城自殺。報紙上登著《詩人死了》的標題。高曉松看到顧城去世,盯著報紙看了一整天,連地兒都沒挪。
那個年代學生書包里都會有一兩本詩集,最受追捧的是顧城和海子。高曉松把這些人當作燈塔。顧城去世時,高曉松清華大學肄業,轉北影研究生未果。心緒波動之下,他寫了一個長達15分鐘的組曲。那是他寫得最快的一次,雖然技術與節奏都欠缺,卻充滿了表達的慾望。
這個組曲一共有三首,分別是《白衣飄飄的年代》《月亮》和《回聲》。這些歌化用了顧城的詩句,以示對精神偶像的紀念。
那一天落山風吹過海洋,
那嗚咽聲仿佛少年淚光,
有多少人會打開窗,
有多少人痴痴的望,
那麼藍的月亮。
—— 高曉松《月亮》
也在這一年,高曉松完成了《同桌的你》。他的作品被黃小茂發現,想買他的版權。高曉松不在乎錢,說簽約的條件只有一個:他的歌必須老狼來唱。
< 老狼與高曉松 >
1994年,大地唱片的黃小茂收集一些北京高校大學生的作品,出了專輯《校園民謠》。1995年老狼帶著《同桌的你》登上春晚,接下來,這首歌在所有音樂獎上都拿了第一名。
黃小茂說校園民謠這批歌手是真正開始表達的一撥人。「跟老一輩人不一樣,這批人表達的是他們自己的年代。那個年代充滿了這種氣氛,單純,有情懷。」
1996年之後,高曉松更多的精力放在經商掙錢上,成為了常駐媒體的大眾熟人,老狼名利雙收,過起了慢悠悠的生活。
我在這裡啊
就在這裡啊
驚鴻一般短暫
像夏花一樣絢爛
——朴樹《生如夏花》
九十年代的民謠圈,除了高曉松、老狼應該是朴樹最耀眼。但朴樹成名之後心情總是抑鬱,寫完《生如夏花》就離開圈子,一走十年。
進入21世紀,同樣發源於清華大學的水木年華進入公眾視野,但很快李健退出,組合解散。校園民謠的時代不知不覺畫上句號,一種新形式的民謠正慢慢展示出力量。
新民謠
窗外的人們匆匆忙忙
把眼光丟在潮濕的路上
你的舞步划過空空的房間
時光就變成了煙
——張瑋瑋《米店》
不像校園民謠發源於北京高校,2000年後的民謠歌手散落在全國各地,代表有周雲蓬、萬曉利、李志、野孩子樂隊等,他們寫自己出身的城市,唱自己寫的詩歌,感受過小城市的貧瘠後聚在了北京。
2001年,野孩子湊錢開的河酒吧開業,民謠歌手聚集在這裡唱歌喝酒。彼時網際網路盛行,唱片工業受阻,線下演出成了享受音樂的新風尚。這些民謠歌手沒有高曉松和老狼那麼大的名氣,但是作品質量並不比校園民謠低。
暴風雨來臨那一天
迷途的羔羊還沒回來
鐵匠鋪傳來了叮噹叮噹聲
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
——萬曉利《這一切沒有想像的那麼糟》
2006年,在北京798的新民謠運動音樂節上,萬曉利遇到老狼,給了他一張自己錄的專輯,說可以聽聽。
老狼回家就把這件事忘了,幾個月後的一個深夜,老狼翻出了萬曉利的CD。老狼聽傻了,一直聽到天亮。早上6點他就想給萬曉利打電話。他忍住了,反思完自己「荒廢」的幾年才撥通電話:「太好聽了,太好聽了,我幫你往外送一送。」
< 老狼與萬曉利 >
那時候萬曉利的經濟狀況很糟,如果老狼的電話再晚一點,萬曉利可能就離開北京回老家了。
在老狼的引薦下,萬曉利簽約音樂公司。2007年,萬曉利憑藉這張專輯獲得第七屆華語音樂傳媒大獎「最佳民謠藝人」獎。
也是在這一年,讀大一的宋冬野在中關村圖書大廈買下這張專輯,第一首《陀螺》就把他聽哭了。他單曲循環了 7 個小時,從下午 4 點半一直到晚上 11 點半。
這之後,宋冬野開始逃課追巡演,決定做音樂。雖然萬曉利成功留在了北京,但和老狼相比,他和他的朋友們都不算趕上了好時候。
盲人歌手周雲蓬賣唱被抓去刁難盤問,他說自己是詩人又被要求查暫住證。念首詩能換一頓酒的年代不復返。
花了三十多萬買房子的錢,
全靠銀行貸款從今天以後,
不能隨便請吃飯了,不能多喝酒,不能去旅遊,
從今天以後,我要努力工作我要拚命地還錢,
我要還清這貸款不管春夏秋冬,
我要去上班不管天塌地陷。
——周雲蓬《買房子》
奧運過後,北京房價飛漲,很多現場演出的酒吧倒閉,這一批民謠歌手四散而去。周雲蓬說:房東就是命運,誰敢總向他抱怨?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轉基因民謠誕生了。
轉基因民謠
讓我再看你一遍 從南到北
像是被五環路蒙住的雙眼
請你再講一遍
關於那天 抱著盒子的姑娘
和擦汗的男人
我知道
那些夏天
就像青春一樣回不來
代替夢想的
也只能是勉為其難
——宋冬野《安和橋北》
宋冬野的小名是盒子,這首歌是紀念他奶奶的。
宋冬野為了照顧奶奶,大專畢業後去了一家出版社工作。奶奶去世後,宋冬野辭了工作,專心玩起音樂。因為父母不支持,他賭氣離家。在沒有收入的日子裡,朋友馬頔每月接濟他幾百塊,讓他能吃飽肚子。這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沒過一年,宋冬野的作品《董小姐》火了。
愛上一匹野馬,
可我的家裡沒有草原,
這讓我感到絕望,
董小姐。
——宋冬野《董小姐》
宋冬野是個靦腆的人,對於《董小姐》大火,他自己很不好意思,在很多場合他都不願意唱這首,說太惡俗。
宋冬野對民謠仍有敬畏之心,所以演出時總自嘲是口水民謠歌手。只是第一張專輯之後,宋冬野一直寫不出滿意的作品,後來向毒品借靈感,把自己的前途毀了。
< 宋冬野 >
成名之後,宋冬野一直為了作品擰巴糾結,然而半路出家的大老師早已洞穿一切——民謠,裝門面用的。
大老師的全稱是中國內地主持人、暢銷書作家、油畫畫師、皮匠、銀匠、背包客、製片人、酒吧掌柜、手鼓藝人、aka民謠歌手大冰。
萬曉利說,沒人比他的身份跨度更大。
如果我老了不能做愛了,你還會愛我嗎
如果我老了不能過馬路,你還會牽我嗎
一大一小兩條淫蟲現在就把愛做夠
——大冰《把愛做夠》
21世紀第一個十年過去,民謠歌曲越發轉向流行情愛,很少能見到理想與批判,千變萬化的歌詞背後只有一個核心思想:我很窮,想找姑娘找不著。也許是這個主題被唱爛了,歌手們寫的歌詞轉向了下三路。
我去偷錢包
被人抓住了
你在一旁哈哈笑
笑你媽了個*我都是為了你 為了你
——布衣樂隊《羅馬表》
我雖然我吃了壯陽藥
也帶了保險套
可我還是懷疑
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
——馬頔《海咪咪小姐》
這些歌詞看上去難逃低俗,但是相比花粥,這都是小巫見大巫了。
姐是老中醫,專治吹牛逼
頭疼腦熱血壓低,跟我沒關係
你要吹牛逼,不如打飛機
又省錢來又過癮,還沒有壓力
——花粥《老中醫》
這首歌的後半部分還有一句:「沒事也找倆小伙,玩一把3P。」花粥是女孩,也比那些大老爺們年輕,但一出手就顯得比他們都要經驗豐富。
憑藉大尺度的歌詞,手捏四個和弦的花粥直接出道了。
< 花粥 >
2012年,還在上大一的花粥憑藉《老中醫》霸占豆瓣排行榜。也許是文藝平台沒見識過這種人設,花粥的《屌絲之歌》、《送我一個大西瓜》以及《媽媽要我出嫁》迅速征服了豆瓣。
< 花粥抄襲俄羅斯亞歷山大歌舞團《媽媽要我出嫁》的歌詞 >
很快,有人撮合,花粥與宋冬野開始了全國巡演,去了13個城市。那時《董小姐》已經很火了,但巡演時更多人都是衝著花粥去的。
2014年,上大三的花粥受不了學校規則,選擇退學。接下來的兩年,她被陳粒、趙雷壓過了風頭。一位業內主辦方說:「如今的民謠圈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只要你不持續的推出新歌,立馬就會被大眾遺忘。現在誰還記得花粥是誰?」
2017年,花粥開始發力,一年在網易雲音樂上傳了13首歌,粉絲數量迅速壓過其他民謠歌手,成為頭部。
其實民謠對歌手的吉他水準以及樂理要求並不嚴苛,花粥那樣的水準練三個月吉他就能達到。只要套用固定的伴奏套子,旋律跟著哼哼就可以了(所以花粥的歌聽起來都差不多)。
至於歌詞,就更簡單了。
2018年,有大學教授指出《盜將行》的歌詞邏輯不通,被花粥掛出來怒罵。之後,網友逐句分析了歌詞,給花粥上了一課。因為罵戰引發關注後,花粥曾經抄襲照搬的歌曲紛紛被扒出。
花粥被扒之後,民謠圈似乎平靜了許多。不知道遭遇轉基因劫難之後民謠還會以怎樣的面貌再度出現。
其實,民謠歌手確實也曾努力向上靠一靠,寫出更好的作品,比如趙雷也寫過《吉姆餐廳》這樣給母親的歌,但能獲得市場認同的只有男孩女孩手拉手的《成都》。
《成都》唱火之後,趙雷演出增加不少,但每次都被點名只唱這一首。唱了幾百次,趙雷終於忍不住了,在演唱會現場爆粗大罵主辦方。
可能歌手都不明白,為什麼偏偏只有這些沒營養的歌能火?
也許是因為,小伙子們認為自己沒錢又有喜歡的姑娘就是文藝青年了;而姑娘們認為,一個小伙子把自己的慾望伴著和弦唱出來,他就不再是那個慾望上腦的小伙了。
參考資料:
[1]《萬曉利:被仰望與被遺忘的》,每日人物
[2]《我的時代和我》,騰訊視頻
[3]《我們唱》,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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