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哥
1.日記
我生活在一個幸福家庭里。
曾經。
雖然父母偶爾會有爭吵，但他們從來沒有放棄彼此，放棄我。我們家每個月都有一次家庭聚會，爸媽會帶我去看話劇、聽音樂會，或者是參觀科技館，也會開車去鄰市參加一些關於學習、關於青少年成長的講座。每一次活動，我們一家都帶著笑容。
我原本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下去。
然而今天，我下了補習課回到家，爸爸告訴我，他和媽媽要離婚了，我立刻望向媽媽，從她憤怒、傷心、失望的表情中看出她不是主動的一方。
果然，爸爸緊接著向我坦白，他說自己愛上了別的女人，準備和對方建立新家庭。
我不敢相信他居然用了「愛」這個字眼，世界上怎麼會有一個字這麼深情又這麼不負責任，它為了成全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而犧牲了我的幸福，還有我媽媽的婚姻。
這是不應該的、不允許的、不可以的。
但無論我在心裡反駁得多大聲，表面上我都要理解並且尊重爸媽的每一個決定，因為我是他們懂事乖巧的好女兒。
但父親就像他承諾的那樣，將我當成一個成年人，有任何家庭重大決定的知情權——也僅僅是知情而已。尤其涉及到離婚這種大事，爸爸既然用這麼嚴肅的語氣通知我，就表明他們是在考慮了各個方面，包括我之後仍然做出了這個決定，如果我表示不理解不同意，他們願意耐心解釋、耐心等待，但不會改變主意。
所以我要做的不是無理取鬧，而是接受，只有這樣，爸爸才會讓我見那個讓他愛上的女人，毀壞我幸福家庭的小三。
我表面說很支持他再婚，可一想到那個破壞我們家庭的女人，我就恨，準備買瓶老鼠藥教訓她。
當然，老鼠藥不是真的，最多吃了以後讓她拉個三天三夜，拉到懷疑人生、熱淚盈眶。
我微信里有一個好友，是在網上找來的，以前因為班級活動在他那裡買過整蠱玩具，通過朋友圈，我知道他還有賣假的老鼠藥，包裝做的跟真的一樣。
為了釋放心中的恨意，我抱著不惜暴露真面目的決心要和小三同歸於盡，期望最好能讓她對我產生心理陰影，然後逃地遠遠得。
2.合作
徐曉瑜等了三天，終於等到父親徐文傑帶她去見小三。
他們約在果木花園用晚餐，因為徐曉瑜喜歡吃這裡的牛排，徐文傑為了讓她在這個場合開心點特地選了這裡。
徐曉瑜知道後，嘴上說謝謝爸爸的體貼，心裡想的卻是我可能從今以後都不會喜歡這家牛排了。
他們來得比較早，落座點完菜後小三才款款而來，後面還跟著一個人，被擋著了，導致徐曉瑜看不清長相，等來人走到餐桌前，兩人一打照面，各自被驚呆了。
徐文傑顯然早知道此事，等人到齊後立即樂呵呵道：「曉瑜你說巧不巧，觀露阿姨的兒子游鋒和你是同班同學，所以今天把他也帶來了，驚不驚喜？同學見面應該比較不尷尬吧？」
呵呵，只有驚沒有喜，而且更尷尬了。她寧願和一個陌生同齡人冷眼相對，也好過面對「後媽的兒子是我同學」這種事情。
徐曉瑜相信游鋒此刻的心情和她是一樣的。
四個人的聚餐，兩個小孩盡做表面功夫，兩個大人沉浸在自己的喜悅之中。
中途，游鋒離席，「我去下洗手間。」
徐曉瑜等了一會兒，也跟著離開，然後在轉角處看見了正在等待的游鋒。
他開門見山道：「你應該和我一樣，不想他們兩個結婚吧？」
「當然，但他們非得要在一起，我能有什麼辦法。」徐曉瑜假裝為難。
「沒有辦法就想啊！」
「怎麼想？我們家向來是理解至上，再說我媽都同意離婚了，我一個人孤軍奮戰有什麼意思。」
「那不行，」游鋒急道，「我爸還等著和我媽復婚呢，你爸半路殺出來算怎麼回事，而且我們倆還是同學，他們結婚了，我們不得尷尬死。」
游鋒說著說著，忽然腦中靈光閃現，語氣變為試探：「我有一個主意，但是需要你的配合。」
「說來聽聽。」
「等會兒回家後，我們騙他們說我們兩個人在談戀愛，我就不信在現在的關係下，面對我們兩個的早戀問題，他們還能開開心心結婚。」
徐曉瑜：「......」不得不說，她確實為游鋒這個計劃感到驚喜，這似乎比她的老鼠藥計劃還要靠譜，更重要的是，它還能維持自己在父母心目中乖巧懂事的形象。
游鋒說完，沒有立刻得到徐曉瑜的回饋，心裡沒底了，「喂，這主意行不行啊？給個準話啊！」
「行，怎麼不行，我只是驚嘆原來你也有腦子好的時候。」
「......」游鋒沒好氣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千萬別露出馬腳。」
「放心，演戲我在行。你記得務必把我們之間的喜歡說得認真一點，瓊瑤一點，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那種，要符合這個年紀無腦、衝動、熱烈的戀愛特質。」
「我努力！」
兩人一拍即合，對好口供，然後在徐曉瑜的指導下，帶著隱忍的憂傷和欲言又止的表情回到了餐桌。
大人們立刻感覺到了氛圍的轉變，結束了晚餐，小心翼翼地帶著孩子踏上回家的旅程。
路上，徐文傑忍不住，問徐曉瑜是不是和游鋒發生矛盾了，為什麼從洗手間回來之後兩個人神情都不對？
徐曉瑜故意沒答話，等到徐文傑問第二次，才假裝害怕道：「爸，我和你說一件事，你千萬不要生氣。」
「嗯，你說。」
「我和游鋒...其實我們在偷偷談戀愛——」
「什麼！」徐文傑叫出聲，猛地停下車，轉向徐曉瑜嚴肅道，「我們以前討論過這個問題，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不會早戀嗎？」
「那愛情它來了，擋也擋不住啊！很多感覺，不是嘴上說了，心裡就能控制的。就像你和阿姨，我相信你們在剛開始對彼此產生好感的時候，心裡一定掙扎過，但最後也沒有成功啊。你說過會把我當成成年人來平等對待，哪有父母限制成年人戀愛的。」
徐文傑：「......」他以前一直為女兒的能說會道自豪，現在卻只覺得頭疼。
「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很早，有半年了，不過我知道目前要以學業為重，所以並沒有放鬆學習。」
「你可...真懂事，」徐文傑甩甩頭，「不行，你們不能在一起，馬上分手。你們還太小了，既不懂什麼是愛情，也不知道什麼是責任，很容易出事的。」
「沒有經歷過怎麼會懂呢，愛情這種東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至於你說的『責任』和『容易出事』，我知道指的是什麼，我保證，我和游鋒，不是那麼沒有分寸的人。我們原本的計劃是我趁著最後一年帶他學習，努力考到一個高中，大學也努力考到一個城市，然後畢業也在一個地方工作，這樣你和媽媽也能放心把我交給他——」
徐文傑聽不下去了，「不行，你們必須馬上分手。」
徐曉瑜低下了頭，復而又抬起，雙眼含淚，「你不同意，是因為觀露阿姨嗎？」
「什麼？」
「是不是因為你和阿姨要結婚了，所以才這麼反對我和游鋒，畢竟以後我和他會是名義上的繼兄妹，如果將來結婚的話，感覺會很奇怪吧？」
還結婚？屁點大的年紀居然都想到結婚去了！徐文傑以前覺得學校把早戀視為洪水猛獸的態度未免誇張了一點，現在才知道是自己太嫩，因為小孩子談起戀愛來實在瘋狂。
「你不要亂想，我反對的主要原因還是年紀關係，」徐文傑重新啟動汽車，「這件事就算是你媽媽，她也不會同意的，聽話，和游鋒分手好嗎？」
但一直到家門口，他也沒有得到徐曉瑜的回答，不過他明白這種事不急於一時，需要以後慢慢勸，不止他一個人，大家要一起勸，兩個小孩都要勸。
徐曉瑜垂頭喪氣地下了車，等離開父親的視線後立馬恢復了精氣神，她笑意盈盈地坐上電梯，父親的愁苦讓她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只要她和游鋒對彼此「至死不渝」，她相信她爸和小三就沒法靜下心來籌備結婚。
接下來的兩天，徐文傑沒有出現，但徐曉瑜從游鋒哪裡得知她爸也沒去找小三，兩個小孩高興壞了，好心情一直保留到了放學後。徐曉瑜哼著歌回到家，客廳里有媽媽留的燈，茶几上放著個未拆封的快遞盒，是她買的老鼠藥到了。
「回來了啊，」文佳站在書房門口，精神看起來不是很好，「你自己去睡吧，我這裡還有工作。」
「好的，媽媽晚安，注意休息。」
徐曉瑜已經習慣了母親馬不停蹄的工作狀態，再說她覺得現在這個時刻母親更需要工作來轉移注意力。
她拿著快遞進了房間，沒有看到身後母親驟然的害怕和慌張，連端著茶杯的手都顫抖起來了。
3.老鼠藥
文佳約徐文傑見面，來到他暫住的酒店，兩人坐下，咖啡剛上，她先是來了一套冷嘲熱諷，「怎麼住在酒店？該不會那女的也還沒離婚吧？」
徐文傑因為徐曉瑜和游鋒的事這幾天都沒睡好，現在沒有精神接收前妻的報復，他揉著額頭疲憊道：「離了，謝謝關心，能說重點嗎？」
文佳也無意在前夫的事情上多做糾纏，畢竟她今天是為了女兒來的。
「我昨天拆快遞的時候不小心把曉瑜的給拆了，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麼嗎？老鼠藥！曉瑜居然在網上買了老鼠藥！」
「什麼！」她就說女兒之前表面上說支持自己再婚，如今妻子發現這買的老鼠藥，他開始覺得不對勁。徐文傑一細想一下給嚇精神了，「曉瑜知道你發現了嗎？」
「她不知道，我把快遞重新封好，她沒看出來。我想問，又不敢，怕刺激到她，但也沒法當做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來找你想辦法。」
「你怕刺激到她？你覺得她買老鼠藥是給自己的？」
「不然呢？」
「為什麼？」
「還能因為什麼，肯定是因為我們離婚的事她接受不了啊。」文佳說後半句話的語氣有點收攏，她不想讓徐文傑察覺出自己對這段婚姻的不舍，朝夕相伴十幾年，她已經習慣了這個丈夫。
「不，」徐文傑不贊同這個想法，他不覺得自己女兒是個內心脆弱的人，也不是一個性格膽怯的人，「這件事她如果接受不了，可以和我談，我沒有要她馬上就接受，這需要一個過程，在此之間，她的困惑、委屈都可以傾訴出來，我會陪著她，這些都比買老鼠藥更好，她自己肯定也知道的。」
文佳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那你說她好端端買老鼠藥幹嘛？」
「肯定是遇到了某個和我們無法協調的問題...」
徐文傑說著說著停了下來，文佳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不免催促，「什麼問題？你知道就說啊，這事不能等，再等就來不及了。」
「曉瑜談戀愛了，」徐文傑精神萎靡道，「對象還是我女朋友的兒子。」
文佳起先驚訝，然後是排斥，最後變成了憤怒，「行啊，做媽的勾引我老公，做兒子的勾引我女兒，這人是和我有仇吧！」
「你別這麼說，觀露也是剛知道。」
徐文傑順便把那晚吃飯的事說了一遍，文佳越聽越不可思議，「你的意思是曉瑜買老鼠藥是因為你逼他們分手？現在的孩子都這麼瘋狂嗎？分手就要死？愛情哪有這麼重要，我們倆當初相親，見面不過三次，不也結婚了。」
徐文傑心裡想著女兒的事，聽到這話沒多加思考，脫口而出，「所以我們現在離婚了。」
說完他自己愣住了，文佳也愣住了。
片刻後，文佳艱難道：「這就是你和我離婚最主要的原因？因為沒有愛情？」
既然話趕話說到了這個地步，徐文傑決定坦白，他反問：「你愛我嗎？」
文佳沒法回答，她愛女兒，愛家庭，卻不知道自己愛不愛丈夫。
徐文傑苦笑：「我覺得不愛，因為我也不愛你。我們當初為了繁衍結合在一起，對彼此的性情都不了解，生活得越久，爭吵越多，包括有了曉瑜之後。直到我們對彼此這種一點就炸的關係感到厭倦，將生活重心放到了工作和孩子身上，家裡才變得清凈一點，於是我們所有的交談開始只圍繞著這兩點，而漸漸忘了自己還有另一重身份——丈夫和妻子。我曾經嘗試停下來愛我的妻子，但發現做不到，而你，你從沒想過為我停一停。也許很矯情，作為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居然還會憧憬愛情，但當它真的來臨的時候，我無法拒絕，所以只能對你、對曉瑜說聲抱歉。」
文佳久久不能言語，因為沒法反駁。十幾年的婚姻仿佛成了一個笑話，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對女兒的家庭教育一直強調家人彼此間要坦白，有什麼話就說出來，不要藏著掖著，免得時間久了成為無法解開的埋怨，可當丈夫真正向她坦白的時候，她卻只想要逃避。
「所以，」文佳低下頭，「曉瑜的事情要怎麼辦？」說完她急忙端起咖啡，假裝自己很口渴。
徐文傑第一次見到妻子如此狼狽的模樣，好笑好氣之餘又覺得好苦，「我晚上去接她下課，再和她談談，這事現在只能安撫和疏解，不能逼了。」
「行，那你好好和她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文佳幾乎是落荒而逃。
徐曉瑜晚上見到她爸站在校門口等她，連忙做出先是失魂落魄，然後強打起精神的樣子，「爸，你怎麼來了？不會是為了防止我和游鋒私下交往吧？我告訴你，你這樣是防不住的。」
徐文傑急忙解釋：「沒有沒有，爸爸就是來接你回家，順便和你說說話，那天晚上語氣有點急了。」
徐曉瑜：「？？？」
不是，就是要你急，事情才有看頭啊！怎麼才過了幾天態度就轉變了？
「說什麼啊？」她試探著問道。
「首先，不該用那麼強硬的語氣逼你分手，即使我依然不同意你早戀，但你現在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不管是成熟的還是不成熟的，我要是強行干涉，只會適得其反，到時候大家都不好過。這件事不管是對你和游鋒，還是對我和你媽，還有觀露阿姨來說，都需要時間慢慢來。所以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在找到解決辦法以前，按照正常的步調生活，不要衝動之下做出傻事好嗎？」
徐曉瑜覺得自己更聽不懂了，傻事是什麼事？是會為了游鋒荒廢學業，還是和對方私奔？她爸為什麼會突然之間產生這種想法？
她的出神在徐文傑眼裡成了猶豫，他急了，語氣接近於乞求，「答應爸爸好嗎？」
徐曉瑜愣愣點頭，徐文傑這才稍微放心下來，但在把女兒送到家門口後又囑咐了一遍，弄得徐曉瑜更加莫名其妙。
她回到家，文佳早已準備好了夜宵，兩人面對面坐下，徐曉瑜感覺到母親有話要說，猜想應該是從她爸那裡知道了她早戀的事情，於是一邊小口喝牛奶一邊打量他媽的神色，只見文佳小心翼翼地開口：「和你爸在路上談得怎麼樣？」
徐曉瑜：「......」
不是，這兩人的態度怎麼都和她想的都不一樣？她現在是在和她爸的結婚對象的兒子早戀啊！
「你呢，不要有太大的壓力，目前的確還沒有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但不代表明天、後天、大後天也沒有。我和你爸是不贊同你早戀，可也沒有做出逼你轉校，或者讓你老師在學校監視你和那個男生的事情，所以你千萬不要產生極端想法知道嗎？爸爸媽媽永遠不會逼你的。」
徐曉瑜只知道自己看不懂這個世界了，現在做父母的，對於孩子的早戀問題已經寬容到這個程度了嗎？
她果然不應該相信學渣的主意。
然而怪事還沒完，第二天在學校，游鋒找她談話，問她到底是怎麼和父母說早戀的事的。
徐曉瑜：「怎麼了？」
游鋒用一種很困惑的表情道：「我媽讓我好好跟你交流，不要逼你做決定，不要和你吵架，不要讓你不開心，還讓我在學校時刻注意你的情緒，你有這麼脆弱嗎？」
他說著說著，自己把自己想通了，「該不會是你跟你爸媽說分手就跳樓之類的自殺言論吧？用不用這麼誇張？」
徐曉瑜剛想反駁，就突然想到了房間裡的老鼠藥，她是沒有這麼無腦的想法，但不代表有人發現她買老鼠藥後不會產生這樣的誤會。
比如說她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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