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周祭酒
1
我這輩子運氣實在不怎麼樣。
四歲在家門口玩,遇人販子;八歲高燒不退,幾欲夭折;十二歲去集市看花燈,被人潮擠進河裡,差點溺亡;好不容易長到十六歲,一時興起爬上我家屋頂,險些腳滑跌進閻王殿;唯一好點的是我十八歲時嫁的夫君成功由皇子變為皇帝,順帶我也理所當然地成為這大嵐朝的一國之母。
只是這最後一點好運也在十六年後的今天轉為厄運,薛和,我那皇帝夫君,帶著他的小老婆蘭妃前來賜死我。
蘭妃一手挽著薛和胳膊一手扶著她那寶貝肚子,聲淚俱下地控訴我的種種惡行,端的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這種事我見得多了,畢竟以往我就是那個坐在高位主持公道的人。如今位置顛倒,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仍一副老神在在的笑模樣,把蘭妃給刺激得不清,惹得她又哭狠了幾分。見此,我沒忍住出聲提醒道:「這樣對胎兒不好。」
蘭妃一句話噎在喉嚨里,嚶得更大聲了。
薛和瞪我一眼,低頭柔聲哄他心愛的小老婆。好虛情假意的一幕,我心想,這套話薛和沒說過一千也有八百遍了,現在竟然還有人能被他騙到。
我自顧自摸過案上的杯子喝了點水,再抬頭那兩人已達成一致,一個陰沉一個柔弱,輕車熟路地給我安罪名,末了還問我:「皇后,你可知罪?」
我想也不想回絕:「假的,我沒幹過。」
蘭妃假惺惺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薛和也道:「皇后還是想清楚再回答。」
這便是要將罪名落實的意思了。
我直直望向薛和,終於正色道:「那姜家和崇兒呢?」
薛和許諾:「朕會善待姜家,立崇兒為太子。」
一旁蘭妃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了變。
我爽快答應:「行。」隨即輕輕一哂:「誰說的少年夫妻老來伴?凈是胡扯。」
候在殿外許久的內侍應聲進門,他躬身將一個托盤舉過頭頂,托盤上是自盡老三樣:白綾匕首和鴆酒。
我笑了笑,一把握住匕首:「那就它吧。」
2
我和薛和的故事說來話長,具體可追溯到興平三十一年,先帝尚在時。
那時候我爹已是朝中數一數二的大將軍,兩個哥哥又先後立下不少功勞,是以我姜家雖不說風頭無兩煊赫無比,卻也是不容忽視的存在。我單名一個恬,取的是安靜安然之意,奈何天不遂我爹娘願,打從會走路起,我就與安靜全然無緣。
小時招貓逗狗,長大上樹下河;女紅繡王八,棋子作彈珠。愛讀書,只不過四書五經的封皮下包的全是時興的話本;也愛練功,可惜並不是為了保家衛國,而只是想從我爹手底下逃過一頓打。
我家攏共三個孩子,我排行老三,因此也是老么。年紀最小往往意味著偏愛,我家也不例外。是故我雖然越長越歪,毫無大家閨秀的風範,但我爹娘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這麼讓我自由自在地混到了十六歲。
十六歲生辰當天,我正哼著小曲在房中拆著禮物,突然一道聖旨從宮中送到府上,賜婚我與當時的七皇子薛和。
我匐匍在地,被這道旨意打了個措手不及。七皇子,那是誰?我根本沒見過他,為什麼要給我賜婚?我腦中亂鬨哄地想著,接旨的手比隔壁八十歲的劉爺爺還抖。
待宣旨太監吃過酒離開,我嗷地一聲撲進我娘懷裡,急忙求她:「娘快救救我,我不想嫁。」
我娘一臉惆悵:「娘也不希望,可這聖旨已經下了,想要收回怕是難。」
我又轉過臉淚汪汪看著我爹,我爹長嘆一聲,說道:「爹試試吧。」
天子旨意到底沒那麼好收回,十日後,我爹愧疚地告訴我,他盡力了。我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遊魂似的盪回房間,頹然倒在床上。
半睡半醒間我做了個夢,在夢裡,我看過的話本《王家千金逃婚記》正精彩上演。只是這回那位王千金不再是插畫上弱柳扶風的模樣,她頂著我的臉,大紅嫁衣在風中上下翻飛。
我看著她逃到城外,偶遇大俠,暗生情愫,與大俠結為連理,造就一段佳話。
唉,我也喜歡大俠。
夢境以兩人白頭偕老結束,我看著看著驀地清醒過來,跳下床急匆匆收拾包袱。
我不想坐以待斃。
我決定逃婚了。
3
夜黑風高,萬籟俱寂,是跑路的好時候。
我背著包袱順利從側門溜出,街上果不其然已經沒有人在。我邊走邊盤算接下來該怎麼辦,一陣寒風猝不及防迎面撲來,撲涼了我熱血上頭的腦袋。
我可以逃,但我爹娘兄長怎麼辦,我姜府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又怎麼辦?抗旨的後果可大可小,可再小也得脫層皮。縱然皇上礙於邊疆狀況不得不對姜家從輕發落,然嫌隙既生,往後的日子又能多好過呢?
我怔在原地,無言發了會兒呆,隨後轉過身原路返回。
睡是睡不著了,我抬頭望天,此刻烏雲散去,月色皎皎。
那就上屋頂賞月吧。
我提起輕功在廊柱上連蹬幾下,借力翻上屋頂。俗話說人倒霉喝口涼水都塞牙,我剛落在屋頂上,腳下就因踩到幾粒滑溜溜的東西而一個趔趄,忙轉身落向另一側,結果再次踩到。直到我從空中掉下去的那一刻,才猛然想起這是我白天負氣時扔的彈丸,可謂是自作自受,自尋死路。
預想中摔成餡餅的慘案並沒有發生。事實上,在我掉落的下一瞬,就看見有個黑影朝我飛來。他毫不費力地從空中撈起我,隨後帶著我徐徐落地。站穩後的我立馬退開數步,警惕行禮道:「多謝。」
頓了頓還是沒忍住,問他:「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來人倒是坦蕩:「我是薛和。」
「薛……」我睜大眼猛地改口道:「問七皇子好。」
他一笑,跟我說不必多禮。
借著月色,我悄悄打量他的長相。朗目疏眉,溫潤清舉。再一細看,渠渠如春月柳,軒軒如朝霞舉。兒子如此,想必他娘也是個大美人。
皇子駕臨,怎麼說也算是大事一件。我輕聲試探道:「殿下,我爹他們已經歇下了,您看?」
「你剛才是想坐在屋頂上賞月嗎?」
「啊?」我很快反應過來,「是。」
「那就抓緊我。」
話音落下只覺耳畔有風刮過,薛和摟著我的腰輕巧踩在瓦片上。我與他並排而坐,姜府的位置好,每月中旬上房頂都能看到特別大的月亮,仿佛觸手可及。
靜靜坐了好一會兒,薛和才開口打破沉默:「這是?」他的眼神落在我的包袱上,帶著點揶揄的味道:「突遭賜婚,心中不忿,三更半夜,離家出走?」
「這麼嫌棄我啊?」
我趕緊否認:「不是,殿下應該也能看出來,我和那些名門千金不大一樣,到時候誰嫌棄誰還不一定……我是說到時候您極有可能嫌棄我。既然可以預見結局,那為何不把它扼殺在發生之前呢?您還能趁此機會挑一位您中意的大家閨秀,不好嗎?」
「是不大一樣。」薛和頗為贊同地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但你要知道,這門婚事是父皇親自賜的,父皇說配,那就是配。」
話到此處,我便知事情再無迴轉可能。或許煩悶多日的不止我一個,還有眼前人。
我沉聲應道:「我明白了。」
幾乎是同時,他又道:「而且我猜,你前面那些話都是騙我的。」
我裝傻:「什麼?」
「如果沒有這場賜婚,你想嫁一個什麼樣的人?」
緣分真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東西,十幾日前我們還是毫無干係的兩個人,一日前我們互為沒見過面的婚約雙方,而如今,我們卻像一對尋常朋友般在月色下閒聊。
我將手肘撐在腿上,托腮道:「大俠啊,我喜歡大俠。」
薛和問:「為什麼?」
我說:「大俠多瀟洒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還時常行俠仗義。」
薛和又問:「你行走過江湖嗎?」
我搖頭:「沒有。」
「大俠也要討生活的,他們也是人,也需要吃飯。」薛和側過臉望向我,「行俠仗義是大善事,我自然也十分欽佩他們。可他們能幫助的人終究有限。如果是一個好官,那便有很大的不同。」
我愣了愣,最後小心翼翼道:「殿下是在勸我嗎?」
薛和頷首:「事已至此,別太難為自己了。」
4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見過薛和,聽我娘他們說,他是隨欽差一道去江南徹查食鹽走私的案子。
欽天監定下婚期後,我就過上了早上學規矩,午後繡嫁衣,晚上讀書的日子。其它倒也還好,唯獨繡嫁衣一事我是萬萬不能理解的。我問我娘,到時候宮裡不是會送嫁衣來嗎?我自己繡個什麼勁啊?
我娘說那不一樣,你自己繡的和繡娘繡的能一樣嗎?我贊同道是不一樣,我繡的丑多了。我娘氣笑,抬手敲了下我的額頭。
她近來要給我爹做一件新袍子,因此很愛和我待在一塊兒做女紅。我卻不大願意,蓋因她每每坐下,不到半刻的功夫便要挑出我這裡走線不行那裡顏色不對,不然就回憶她和我爹是如何相遇相知相戀,話題往往以「當年我也是京城裡頗有名氣的才女」開頭,以「誰想生了你們三個氣人的小崽子」作結。我敷衍地嗯嗯嗯,日子就這樣悄然而逝。
成親的前一個月,薛和從江南回來。他帶了點在蘇杭買的小物件來找我,仍讓我不必多禮,自己更是開門見山道:「回京的路上我仔細想了想,如果你不介意,成親兩年後我們可以和離。當然在這兩年內,我們只用做名義夫妻,在外人面前演演戲就行。」
我思忖:「總該有個名義?」
薛和揚眉:「這還不好辦,賢良淑德都是次要,僅無所出一條便可。」
我感嘆道:「你真是太好了,要不是……我都想和你結拜了。」
薛和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這話可不能亂說。」
我舉起手,「那就一言為定。」
啪的一聲,薛和與我擊掌,「一言為定。」
大婚如期而至。
我在我娘不舍的哭聲中,坐上了前往平王府的花轎。
薛和的確是個十足體貼的人,縱使他自己也被繁複的禮節來回折騰,卻還能記得差人給我送一碗雞湯麵來。成親真不是人乾的活,大半夜就得起床,勞累不說,還吃不上飯。故而當侍女提著食盒出現在新房中時,我熱淚盈眶地抓住她的手,就像抓住失散多年的親人。
對方顯然被我嚇到,連連請罪後飛也似地告退了。我不以為意,開開心心吃起面來。
轉眼夜深,賓客散盡,薛和推門而入。他略帶歉意道:「這幾日有宮人在,不能分榻。」
我笑了笑:「明白,我信你。」
說來也奇怪,不知不覺中,我竟愈發信任薛和。
當夜我們同塌而眠。原以為我會因身邊多出一個人而輾轉反側,不曾想甫一合眼,連日來的種種疲憊湧上心頭,我很快沉沉睡去。
次日下午,薛和當著全府上上下下的面不容置疑道:「今後見王妃如見本王。」我收起笑,配合他佯作威嚴。
待回房,我才抓著他的袖子猶疑道:「這樣不妥吧?」
薛和說:「做戲要做全套。」
我在平王府安逸地過了半年。平心而論,薛和對我確實很好。他會在宮中為我擋掉那些不懷好意的話語;會跟我說在平王府無須拘泥禮數;會因為我的一句喜歡,而命人將院中的牡丹換成海棠;還會在我生辰當天,親自為我下一碗長壽麵。
嫁過來前,我曾反覆想過薛和的溫潤和雅會不會是裝出來的表象,他只是想借我爹之力,讓自己在朝中多一份籌碼。可成婚半年,他極少跟我提及政事,偶有說明,也是我大哥二哥升職的好消息,叫我開心而已。
但如果不是為了我的父兄,那他是不是……
應該不會吧?
正月十五,我們吃完宮宴回府,薛和說要給我扎燈籠玩。扎完骨架後是糊紙畫畫,薛和問我畫什麼,我說兔子怎麼樣?會不會太普通了?不然就花貓亦或是我的小馬駒?薛和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笑道那就畫個獨一無二的吧。
前提是等畫完了我才能看。
我毫不猶豫答應。
他畫得很快,前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將筆擱下,宣告他已畫好。我好奇得很,忙讓他給我看看,他頷首,傾身將燈遞來。
我接過燈,待看清燈上畫的是什麼後,那盤旋在心中多次的問題再度浮現。以往我都是能避則避,今日卻是不想再躲。我盯著薛和的眼睛,輕聲地、一字一頓地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燈上那靠坐在牆頭吹笛子的姑娘赫然是我。
薛和聞言,與我四目相對,我這才發現他一雙好看的眼睛裡亮得驚人。
「是。」他坦然道,「可以嗎?」
風清月明,燈燭輝煌,我彎起眼,擱著几案擁住他,「那我們假戲真做吧。」
5
平興三十三年,聖上久病不愈,宣各皇子進宮侍疾。
隆冬臘月,薛和日日往返於皇宮和王府之間,眼底熬出一道淡淡的青黑。我看著他睏倦的臉心疼不已,勸他直接宿在宮中便可,不必特意回來陪我。他總是話趕話應下,次日照樣回府。
打定主意和薛和假戲真做後,我便回家坦白一切。爹娘聽罷我的話,沉默許久,不知是何想法。好半晌,我爹終於緩緩開口:「為父清楚了。」
薛和沒讓我幫他,我卻不能不為他早做打算。誰都知道他那幾個兄弟絕非良善之輩,即便你不爭不鬥,也可能成為他們爭權奪勢路上的墊腳石。更何況,薛和從來都不是甘心避世之人,他望向那張江山社稷圖時,眼中的熱忱是騙不了人的。
他想要這天下,那我就盡全力幫他。
我信他會是個好皇帝。
如此過了三月,平興三十四年春,是夜,先帝薨於寢宮。鐘聲從宮內一重重擴散到外,天下縞素。
三日後,薛和奉先帝遺詔登基為帝,改年號為嘉和。
我也因此成為了大嵐朝的皇后。
此後的日子我埋頭於宮中大小瑣事,不知不覺白露已至。我生性怕熱,某日核算帳目時竟然昏過去,引得宮女太監們驚慌不已。宮人急急攜太醫前來,幾支針紮下,我悠悠轉醒。睜眼後只見太醫躬身,宮人皆匐匍在地,齊聲道恭喜皇后,賀喜皇后。
我有了身孕。
消息傳到薛和耳中,他大喜,當即推掉所有事往我宮中來。住進宮後我們見面的次數寥寥無幾,他總是有談不完的要事,批不完的奏摺。我深知那是做皇帝所必須承擔的,因而除了心疼,更是想著替他把宮中打理好。數日未見,他消瘦不少,我抬手摸他的臉,他輕聲道朕一點也不累。
將為人父的欣喜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小心翼翼扶我躺下,給我端茶倒水,鄭重詢問太醫該如何照料。不光自己記,他還命宮人悉數背下,容不得絲毫差池。
我哭笑不得道哪有那麼金貴,他理直氣壯道朕樂意,你和他都是朕的獨一無二。「而且,」他拉過我的手,「朕有預感,這會是個皇子。」
他的預感沒錯。
我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生下我的兒子薛崇。聽我的宮女說,生產時我在殿中痛了多久,薛和就在殿外站了多久。宮女還說,娘娘真有福氣,能遇到聖上這麼好的夫君。
我輕聲應和,嗯。
許多年後,每當我回想起這時,都會忍不住問自己,他演了這麼久,究竟有沒有一刻是真心的?
6
平王薛和可以只有一位正妃,但皇帝不行。
擴充後宮綿延子嗣的話題被擺上明面,大臣們約好般再三勸諫,起初薛和還會略過不提作無事發生,後來卻是沉吟道容朕想想。
貼身侍女紅玉向我提及此事時,我還安撫她這大抵是薛和的緩兵之計,畢竟那群老頭子頑固得很,不順著他們點他們甚至能為了勸諫長跪不起。可當薛和親口告訴我他要納妃時,我擺弄風箏骨架的手驀然停住,突兀的啪嚓聲在寂靜的庭院中顯得尤為清晰。
「一定要嗎?」我問他。
「是。」他淡淡道,絲毫沒有要解釋的跡象。
我乾乾道:「那好啊,什麼時候?」
薛和回我:「等欽天監看過日子。」
話音落下,四周重歸靜寂。我這才驚覺,我和他竟已疏離至此。本打算過幾日和他一起放風箏玩,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
如他們所願,不過三五年,宮中鶯鶯燕燕多了不少,也添了好幾位皇子公主。我對薛和從一開始的失望到後來的波瀾不驚,總共也沒用多少時間。
我是個很不喜歡給自己找罪受的人,等閒變卻故人心,那我便權當故人已死。我當飯後笑料般看他對這位夫人深情厚誼,對那位昭儀情深意濃,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真是好生會演。
宮中年月漫長,加之兄長特意透給我的消息,足以讓我想明白很多事。
二哥說,七夕宮宴那日他醉倒在芍藥叢中,朦朧間聽到有兩個婆婆在低聲私語。其中一個道:「近來這惠妃娘娘很是得寵啊。」
另一個附和:「那可不是,誰讓她爹手握兵權呢?」
前者不解:「可皇后娘娘的娘家不也?」
後者唉了聲:「一門三將,風頭太盛,再寵幸豈不是要越過天上去?定然要找個派系不同的掣肘。而且……」她頓了頓,「與皇后娘娘的賜婚,是容太妃——也就是聖上的母親,親口跟先皇求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反應不過來,我就當真是草包一個了。由始至終,我都在薛和的局裡。他誘我動心,誘我回家尋求父兄助力,然後在不動聲色的一步步謀劃中,順利登上皇位。
登基的前三年,他仍盡職盡責對我演著戲,那是因為他根基不穩,還需我姜家助他一臂之力;待在朝中站穩腳跟,一門三將的姜家便成了威脅他皇權的存在。至於我,本就是釣姜家上鉤的魚餌,我的高興與難過,於薛和而言,不過是無關痛癢的小事罷了。
還在平王府時,我曾對薛和說:「天家人生性淡薄,我怕你幾個兄弟對你不利。」卻未想過,薛和也是天家人。
像是猜到我心中所想,某日下朝後,我爹在殿外求見於我。我忙扶他進來,他甫一坐下,就對我說:「莫要愧疚。」
我愣了愣。
我爹繼續道:「錯不在你,縱使沒有薛和,也還會有薛澄薛嘉薛元,歸根到底,不過是懷璧其罪。身處朝堂,哪還有獨善其身一說?最後那幾年,如若不爭,就不是他們了。」
我留他用膳,他擺擺手:「爹老嘍,你娘還在家裡等著我呢。」
沒過多久,我爹告老,大哥主動請求戍守邊關。
我向薛和要來一份出宮的旨意前去送別大哥。見我落淚,大哥從腰側解下一塊玉佩送我,安慰我道此去經年,見玉佩如見大哥。
我無聲點頭,大哥看著看著反而笑起來,「當娘就要有當娘的樣子,別再在崇兒讀書的時候搗亂了。」
我兒薛崇,年少聰慧,天資過人。他什麼都好,唯獨太愛讀書,常挑燈至深夜。我怕他年紀輕輕將眼睛用壞,遂隔三差五藏他的書。他總是無奈喚我:「母后,別玩了。」
我伸手捏他的臉,「先陪母后過過招。」
他薛家其他人愛怎麼怎麼去,我兒薛崇絕不能是病懨懨的文弱書生。
如果日子能一直這麼過下去,倒也不算太差。然宮中最不缺的就是捧高踩低之人。薛和冷待我早已不是什麼秘密,礙於我的性子,宮人們不敢明面冒犯,卻不代表薛和的其他兒子不敢。
嘉和十三年冬,崇兒與惠妃的兒子三皇子在國子監大打出手。惠妃跑到薛和面前哭得肝腸寸斷,薛和大怒,罰崇兒跪在雪地里反思一個時辰。
我到時,崇兒已經跪了好一陣。雪紛紛揚揚掉落在他的肩頭和發上,很快凍得他面頰通紅。雖如此,他還是將背挺得極直,從後頭望去,如松如柏,亦如竹。
我靜靜立在他不遠處,陪了他一個時辰。中間紅玉勸過我好幾次,我都充耳不聞。當晚崇兒發了高熱,我守在他的床邊,守了一夜。
那一晚我反反覆復想,我和薛和,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但事實證明,他的絕情遠不止於此。
嘉和十四年秋,薛和帶著他的新寵蘭妃前來賜死我,我從白綾匕首鴆酒中,選擇了匕首。
7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
我陡然翻轉匕首朝薛和的喉嚨割去,薛和側身躲避,卻被我順勢點了兩道大穴。我丟掉匕首,換成慣用的長劍,他亦是拔出腰中軟劍與我纏鬥在一起。如此十幾個來回,我輕輕鬆鬆卸掉他全身力氣,用劍尖指著他。
他躺在地上,突然想到什麼的似的睜大眼望著我。
「是。」我大大方方承認:「你根本打不過我。」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如果我的武功遠在他之上,那年月夜,我從屋頂掉下一事,到底是意外,還是我有意為之?
當然是有意為之。
我從記事起就跟在父親身後習武,不論風霜雨雪,皆未懈怠過一日。三兄妹中,我的劍術雖比不上兩個哥哥,可輕功卻是最好的。最自負時,我敢在峭壁上採藥,又怎麼可能被自家的房頂難倒?
薛和一直以為我在他的局裡,但其實,真真正正的布局人,是我。
容太妃是聽了他的話才去求先皇賜婚,然能被他選中,卻是我下的功夫。
那時先皇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皇子們明面上不做聲色,私底下不知乾了多少相互拉攏的事。這其中當然包含薛和。
我深知他見過不少世家千金,要麼囂張跋扈,要麼柔弱聽話;也深知他需要什麼樣的妻子——簡單直爽,有腦子,但又不過分聰明。
於是我隨母親進宮赴夫人們的宴會,引他注意。他不知道我知道他在場,也不知道我心裡門兒清,他就是從那時起,選中了姜家。
而後成親、動心、假戲真做,他想看到什麼樣的我,我就讓他看到什麼樣的我。可戲到底是戲,他不想再演,我也演累了。
我垂眸看他,他木然地閉上眼。
許久不見親信前來救駕,我想他應該猜到發生了什麼。
大哥給我的玉佩哪只是玉佩,也是兵符。京郊的幾萬姜家軍認符不認人,見符如見大公子姜尋。
此時此刻,不僅是這座皇宮,整個京城乃至京郊外數里都被我的人牢牢把守。我姜恬怎麼說也是將門之後,哪能不精於排兵布陣,有辱我姜家門楣?
殿內閒雜人等早已被紅玉清理乾淨,我蹲下身,最後看了薛和一眼。
嘉和十四年秋,薛和甍,皇長子薛崇繼位,改年號為永安。
助夫君登上皇位他卻賜我白綾,我謀劃一番直接奪走他江山。
被冊封為太后的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我夢到三歲那年隨娘親去看戲,我指著戲台上最好看的人問我娘她是誰,我娘說那是皇后。我笑了笑,說那我長大了也要當皇后。
娘親溫聲道好,於是二十歲那年,我成了大嵐朝的皇后。
畫面一轉,變成了崇兒高熱不退當晚。
我守在他床邊,低聲問他:「父皇和母后,你選哪個?」
崇兒伸出胳膊擁住我,「母后。」
8
薛和死前問我:「如果只是想當皇后,那為什麼我的那麼多兄弟中,你偏偏選中了我?」
我說,我不知道。(作品名:《皇后姜恬》,作者:周祭酒。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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