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兵聖——克勞塞維茨與那場改變世界的軍改

2023-08-22     軍武次位面

原標題:西方兵聖——克勞塞維茨與那場改變世界的軍改

《軍武次位面》作者:曾航

當勝利者想羞辱失敗者時,他就會想接見俘虜。

1806年,26歲的普魯士上尉克勞塞維茨作為俘虜,和他的主人奧古斯特王子一起被當作戰利品被帶到拿破崙面前,他們穿著又髒又破的軍服,光著頭,全然沒有了往日作為軍官的驕傲。

會面在柏林的普魯士王宮舉行——這裡已經是拿破崙作為勝利者的行營,奧古斯特王子和他的隨從們曾經在這裡日夜歡快的參加舞會,此時所有的回憶都變成失敗的恥辱。

作為勝利者,拿破崙虛情假意的講了五分鐘客套話,大概意思是他始終渴望和平,不知道為什麼普魯士要向法國宣戰。克勞塞維茨一眼看穿了其中的虛偽,他在日後諷刺的寫道:「征服者總是熱愛和平的,他非常願意和和平平的進入我國。」實際上,拿破崙只是想找個藉口見一見自己這場戰鬥最大的「戰利品」——奧古斯特王子而已。

柏林的標誌——布蘭登堡門上的勝利女神銅像被拿破崙下令拆下來運回法國展出,這進一步加劇了對戰敗者的羞辱。此後,克勞塞維茨和奧古斯特親王一起,被作為俘虜押送回法國監視居住,這些在年輕的克勞塞維茨心中留下了極深的烙印。

1806年拿破崙打入柏林後,曾經將布蘭登堡門頂部的自由女神銅像拆下來運回法國展覽當作戰利品(AI根據歷史資料製作)

眼前的拿破崙率領的這支法國軍隊,看起來像是十足的烏合之眾,沒有受過訓練,沒有受過管教,軍官數量不足,將領也多是新提拔的軍士,甚至沒有充足的供給系統,更不用說嚴整的行政結構。那麼這支法國軍隊是如何抵抗歐洲列強的職業士兵,甚至打敗了他們的呢?

終其一生,克勞塞維茨都在尋找這個答案,他經歷了風起雲湧的拿破崙戰爭與反法戰爭時期,並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寫成了70萬字的巨著,《戰爭論》,這是一本改變世界軍事史的巨作,與《孫子兵法》齊名,克勞塞維茨也被稱為「西方兵聖」。

他同時和沙恩霍斯特一起,發起了一場震動世界軍事界的軍改,使得戰鬥力低下的普魯士軍隊,一躍成為後來的世界第一陸軍。然而克勞塞維茨的一生,卻充滿跌宕起伏和悲劇色彩。

今天,我們來講一講克勞塞維茨一生的故事。

早年出身

1780年,克勞塞維茨出生於一個普通的普魯士家庭。他的父親是一位表現平平的陸軍軍官,早早退役後在地方任低級公務員。

克勞塞維茨的全名叫做「卡爾·菲利普·戈特弗里德·馮·克勞塞維茨」,按道理說,只要沾了一個「馮」字的,在德國十有八九是個貴族。

普魯士是典型的軍國主義國家,貴族子弟壟斷了軍官階層。這些名字裡面帶「馮」的貴族子弟,需要不停積累軍功來換取國王的賞賜,這就形成了獨特的貴族軍人世家,也就是「容克貴族」。

但貴族也有鄙視鏈,克勞塞維茨家族是這個鄙視鏈當中的末流和邊緣。有人考證後發現克勞塞維茨的這個貴族頭銜,大機率和劉備的「中山靖王之後」一樣,是經不起推敲的,因為克勞塞維茨往祖上推16代,只出過一任低級軍官,其他人都是普通市民和神職人員。

在慘烈的七年戰爭期間,貴族軍官不夠用了,又有其他軍官保薦,就可以混進去一批人當個軍官湊數,和平時期裁撤軍官的時候首先裁撤這樣的,克勞塞維茨的父親就是這樣混上軍官的職位的,同時也弄了一個可疑的貴族頭銜——在那個年代,普魯士貴族並沒有一個嚴格的家譜,有的時候人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克勞塞維茨的父親需要依靠他那微薄的公務員收入供養6個小孩,所以他早早的就把其中三個兒子送去當兵。所以克勞塞維茨12歲就參軍了,13歲被提拔為代理下士,2年後晉升為軍官,授中尉軍銜。

克勞塞維茨酷愛讀書,在那個年代,歐洲的王室通常都建有藏書豐富的圖書館,經常開放給軍官進出閱讀,克勞塞維茨一有機會就跑到王室圖書館看書,而他的軍官同僚們則大部分對看書提不起興趣來。

此時德國尚未完成統一,德意志境內大小有上百個邦國組成,他們互相打來打去,就像中國的春秋戰國時代一樣。這種情況往往政治環境相對寬鬆,因為大家都想通過開明的政策招攬各方人才,社會的包容性和多元性也就更強,為德國的哲學和文學的大發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康德、歌德、黑格爾、叔本華、馬克思等大師都誕生在克勞塞維茨這個時代,很像中國春秋戰國時期的百家爭鳴。

再加上1793年法國路易十六國王被送上斷頭台,革命思想和現代民族國家觀念在歐洲大陸流傳,現代資本主義萌芽在法德地區開始發酵,克勞塞維茨所處的時代,是新思想風起雲湧的時代。他從年少時看的書和收到的教育,也深受這個時代背景的影響。

此時克勞塞維茨遇到的人生當中最重要的貴人——漢諾瓦農民的後代沙恩霍斯特。1800年,漢諾瓦炮兵軍官沙恩霍斯特45歲的時候,轉投普魯士軍隊,並且很快受到重用,還被封了貴族頭銜。

在那個年代,軍事理論進化很快,各種軍事雜誌和軍事社團在德意志地區開始流行,而沙恩霍斯特就是因為在一家軍事雜誌當編輯,同時出版了好幾本軍事理論方面的暢銷書,而在整個德意志軍界名聲鵲起,大致相當於今天的自媒體大V,動不動整出一篇10萬+文章來。他通過辦雜誌和軍事協會,積累了相當多的人脈。同樣愛寫文章和進行理論研究的克勞塞維茨因此和沙恩霍斯特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沙恩霍斯特的起家班底是他於1801年在柏林主持的冬訓班——這相當於普魯士版本的黃埔軍校,主要負責各省分配到柏林任職的軍官。就這樣在沙恩霍斯特身邊聚集了一批像克勞塞維茨這樣的具有進步改革色彩的軍官。

在冬訓班期間,克勞塞維茨第一次從書本和課堂上系統性學習軍事知識,同時克勞塞維茨開始養成寫文章的習慣,有研究學者指出,從創作熱情和創作成就、作品產量等角度來看,克勞塞維茨並不亞於同時代的司湯達等作家。

此時,沙恩霍斯特組織的「軍事協會」成員到1805年時已經發展到188人,每位想進入協會的軍官,都必須要發表一篇關於軍事的論文才有資格加入。比克勞塞維茨大一歲的奧古斯特王子也是該軍事協會的會員。奧古斯特王子不久後被任命為一個擲彈兵營的營長,他需要一名得力的副官,於是就相中克勞塞維茨給他當了副官。準備參加對拿破崙的戰鬥。

普魯士軍改

克勞塞維茨很不幸在戰場上碰到了巔峰時期的拿破崙。

1806年耶拿戰役,拿破崙打的容克貴族主導的普魯士軍隊屁滾尿流。此後克勞塞維茨和奧古斯特王子一起被俘。在法國當俘虜的這段時間,克勞塞維茨和王子一起還可以享有一定的人生自由,他們得以到法國到處遊歷和考察,他深刻感受到法國的社會和軍事正在發生的巨大變革,從而為日後參與普魯士軍改埋下了種子。

克勞塞維茨發現,拿破崙的軍隊戰鬥力強,首先在於他對徵兵制度的改革。歐洲傳統上的部隊效忠於王室,軍官由貴族擔任,士兵有大量國家民族意識淡薄的僱傭軍,維護成本高,各國的常備軍數量都不多。但拿破崙時代的法國法律規定,全國所有的年輕人都需要登記,每年由政府從這些夠徵兵資格的人當中設定一個招募定額參軍。這種徵兵法到1815年時已經為拿破崙提供了200多萬的士兵。

在18、19世紀,整個歐洲的人口出現了暴漲,因此各國常備軍的數量也出現了暴漲。要管理如此龐大的軍隊,過去步兵、騎兵、炮兵、通信兵、工程兵、情報人員、宣傳隊伍等要在不同的作戰方向互相配合,就非常困難,因此法國人第一次把約一萬人左右的不同兵種混編成一支獨立的軍隊,也就是「師」這個單位,師也以法文「division」來命名(有劃分的意思)。師級單位是一支小型的獨立完整的軍隊,在一個獨立方向作戰時可以爆發出很強的戰鬥力。

1807年和奧古斯特王子一起結束俘虜生涯回國後,克勞塞維茨加入了沙恩霍斯特領導的軍事改革小組。作為那個年代普魯士軍事界的「自媒體大V」,他把在法國期間的所見所聞所想都寫成了文章分享出來。

沙恩霍斯特和克勞塞維茨注意到,法國軍隊的成功與他們背後的社會變革,以及法國民族觀念的出現密切相關。要學習如何打敗法國人,僅僅學習他們的軍事技術是不夠的——儘管這可能也是必要的,還必須考慮政治背景,以及這些軍事技術產生的歷史背景。

一批進步的普魯士精英開始參照敵對國法國的成功經驗,在政治、經濟、軍事等方面,推行一場自上而下的全面改革。

在沙恩霍斯特大刀闊斧的改革中,首先著手的是整頓改造軍官隊伍,提高軍官隊伍素質。

改革前的普軍是一支歐洲封建傳統式的僱傭軍隊:士兵的補充主要靠買、騙、搶,軍官的晉升標準主要是其出身、資歷而不是看戰績,貴族子弟幾乎壟斷了全部軍官職位,他們養尊處優、抱殘守缺,官兵嚴重對立,部隊士氣低迷。這樣的人員構成,顯然難以應對經歷過法國大革命洗禮的拿破崙軍隊。

為了給普魯士軍隊的軍官隊伍注入新鮮的血液,1810年,沙恩霍斯特以自己所創立的軍事協會為模型,建立了後來的柏林軍事學院,作為培養總參謀部軍官的基地,親自出任該校第一任校長並前往執教。此時沙恩霍斯特邀請克勞塞維茨來到這所軍校教書。這所學校培養的人才成為了後來威震世界的德軍參謀部的搖籃,該校因此也被稱為世界上最早的參謀學院。

1807年10月9日,普魯士政府發表《解放敕令》,廢除了農奴制,這個顯然是學習法國人的做法。沙恩霍斯特還下令,軍官階層應該向整個社會大眾開放,而不是被貴族壟斷。

同時普魯士還發展出早期預備役的雛形,也就是普魯士民團,因此在普魯士常備軍只有4.2萬人的情況下,到1813年8月的時候,普魯士的參戰部隊瞬間發展到28萬人。

沙恩霍斯特還成立了最早的參謀部。

普魯士新軍計劃中,組建中央參謀部,配置負責行軍、宿營、補給、地圖、檔案等事宜的技術軍官,軍和師兩集作戰單位的參謀部參照中央參謀部編制組成,每個軍、師指揮官都配備一名參謀軍官和副官,減輕指揮官負擔,避免指揮中樞宕機。

改革之後的普魯士部隊戰鬥力大增。

坎坷的從軍生涯

克勞塞維茨的從軍生涯充滿了悲劇色彩。

在法國的當俘虜的這段經歷使得克勞塞維茨心中對法國燃起了無限的仇恨,他只要一看到法國人,就氣的牙痒痒。

1812年,普魯士迫於威勢只好和拿破崙法國結盟,一起進攻俄國。克勞塞維茨一氣之下,和其他約三十名軍官一起辭去了職務,離開妻子,遠赴俄國,加入俄羅斯帝國軍隊,到沙皇亞歷山大一世手下服役。

儘管克勞塞維茨不會說俄語,但他還是在俄軍中謀到了顧問的職務。他參加了著名的博羅季諾等會戰,俄國軍隊在戰術層面遠不如法軍,但是卻成功消耗了拿破崙的元氣,為日後的反攻贏來主動。

1813年,普魯士眼見拿破崙局勢不妙,馬上調轉槍頭跟著英、俄一起干拿破崙,這時候克勞塞維茨終於可以回到祖國,回到普魯士軍隊。然而他在俄軍中任職的經歷,卻使他在普魯士軍隊當中始終被猜忌,不受重用和信任。

此時最信任克勞塞維茨的老領導沙恩霍斯特已經去世,國王對於當初克勞塞維茨投奔俄羅斯軍隊的行為仍然耿耿於懷,因此在萊比錫戰役期間,克勞塞維茨在擔任普魯士陸軍司令布呂歇爾元帥的顧問時,身上穿的仍是俄羅斯軍官的制服。此後雖然克勞塞維茨進入到參謀部任職,但是卻沒有被委以重任,他缺席了最重要的追擊拿破崙的戰鬥,從而錯失了拿軍功的最好機會。

打敗拿破崙後克勞塞維茨短暫的被派駐外面,但是很快被召回柏林,有研究者表示這是普魯士當局為了能夠更好的監視他。

《戰爭論》

東方有孫子,西方有克勞塞維茨,他們都靠寫書流傳千古。

1810年,克勞塞維茨受命擔任柏林軍官學校的教官,並且很榮幸的獲得為普魯士王太子講述基礎軍事課程的機會。

為了給王太子講課,克勞塞維茨做了精心的準備,在課程結束後,他把給王太子講課的教案寫成了一篇軍事理論方面的文章,這便是最早的《戰爭論》一書的雛形。

1812年到1815年間,克勞塞維茨參與的對拿破崙法國的戰爭為他寫作這本書又注入了豐富的實戰經驗。克勞塞維茨極愛寫作,一生產量很高,起初他知識把戰爭期間的見解寫成一些簡短的鬆散的文章。

1818年,在柏林,克勞塞維茨被任命為柏林軍官學校的校長,同時授少將軍銜,但他在那裡卻沒有實權,他的職責完全是行政方面的,在他最初提出有關改革的建議遭到拒絕後,他就開始埋頭寫作自己的《戰爭論》了。

1832年出版的第一版《戰爭論》扉頁

在克勞塞維茨去世後,他的妻子瑪麗整理了他留下的巨量的手稿,並於1832年出版了第一版《戰爭論》,全書一共70萬字(《孫子兵法》一共6000字)。這部書一共10卷,其中前三卷是軍事理論,後7卷是1566-1815年間大小130餘場戰爭的戰史戰例。該書的出版得到了普魯士王后的大力支持,她的妻子瑪麗此時擔任王后的女侍從長,和王后關係密切。

第一版的《戰爭論》僅僅印刷了1500套,在當時並未引起多大的反響。

幾十年後克勞塞維茨的一個學生卻改變了《戰爭論》這套書的命運。

克勞塞維茨在擔任柏林軍官學校校長期間,堅持親自上課,他理論水平很高,往往給學生留下深刻的印象。

恩霍斯特創辦的柏林軍官學校。克勞塞維茨曾經在這裡任校長,他的學生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毛奇(AI根據歷史資料製作)

在他的學生當中,有一個叫做毛奇的人。1823年毛奇加入柏林軍事學院學習,當時的校長正是克勞塞維茨。毛奇畢業後加入普魯士總參謀部,從測繪地圖起家,一干就是30年,一直到1857年升任普魯士總參謀長。

毛奇在普魯士軍隊當中展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而他的軍事理論,有相當一部分便是來自於克勞塞維茨的著作《戰爭論》,他經常以克勞塞維茨的學生自居,對這位老校長相當尊敬。

此時線膛槍、火車和電報等新技術等出現,使戰爭已經遠遠超出了個人天賦和才華可以應對的範疇,毛奇將參謀部看作融合指揮、情報、組織和後勤保證的指揮中樞,而不只是被閒置的諮詢機構。

首先毛奇對總參謀部進行了擴員,參謀人數從1858年的64人增加到1870年的135人,選拔標準極其嚴格,基層部隊服役三年,經過70%淘汰率的選拔後,進入柏林軍事學院進修三年,課程結束後,返回原部隊任職1年,再從中挑選15名左右的佼佼者在總參謀部,接受總參謀長直接領導,進行為期2年的培訓,合格者才能進入總參謀部。

按照人事管理、情報搜集、後勤訓練、軍事技術、地形測繪、以及鐵路運輸等只能,總參謀部設立了不同部門,其中負責鐵路運輸的鐵道處代表了毛奇對於蒸汽時代高機動性的獨到理解,技術革命即將顛覆戰爭。

1866年的普奧戰爭,普魯士通往預定戰場波西米亞和摩拉維亞有5條鐵路,但是奧地利只有1條,毛奇的戰略圍繞著這5條鐵路展開,參謀部的技術軍官門通過對鐵路速度、後勤補給、地形因素的綜合計算,給出了普奧兩軍到達前線的準確時間,西門子電氣的先進電報網絡,讓總參謀部對各軍、師、團的位置掌握提高到了小時的級別,分兵推進、戰前集中的大膽戰略得以實現,奧地利在普魯士的鉗形攻勢的夾擊下潰敗。

在協助俾斯麥於1871年成功完成德國統一之後,毛奇告訴人們,除了《聖經》和荷馬史詩之外,對他影響最大的就是克勞塞維茨的著作。

毛奇主導打贏了普奧戰爭和普法戰爭,成功完成德國的統一。此時德國陸軍被認為是世界第一強的陸軍,因此成為全世界爭相效仿學習的對象。例如中國的北洋六鎮新軍,便是依照德式訓練方法,而普魯士及德國首創的總參謀部制度,後面變成了各國現代軍隊的標配。

軍界有很強的強者崇拜思維,以毛奇為代表的德軍總參謀部是那個年代的最強軍人,那麼毛奇的老師克勞塞維茨所著的《戰爭論》,自然成為了全世界軍官必讀的教材。

在毛奇去世14年之後,德國總參謀長施利芬伯爵為《戰爭論》第五版親自撰寫的序言中這樣評價道:「他(克勞塞維茨)的學說無論從形式上還是從內容上看,都是有史以來有關戰爭的論述中最高超的見解。」

顯示出德國軍界對《戰爭論》的高度重視。

《戰爭論》很快被翻譯成了很多國家的語言,例如法國將軍福煦就是《戰爭論》的忠實讀者,馬克思和列寧也對《戰爭論》讚不絕口。毛澤東在多年的戰爭期間長期閱讀《戰爭論》,並經常引用書中的理論。

美國著名網站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曾經列出了西點軍校的一個書單,即該校歷史學部10大軍事經典,第一本就是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

甚至本-拉登在阿富汗山區逃亡的時候,也隨身帶著一本《戰爭論》,希特勒在監獄服刑的時候,也獲得過一本複印版的《戰爭論》仔細閱讀。

說《戰爭論》是一本改變世界的巨著,一點也不誇張。英國著名軍事理論家利德爾·哈特 評價道:「《戰爭論》儼然是一座充滿著哲學理論的迷宮,讀者當中很少有人能夠真正把握其邏輯路線,或者深入其理論境界而不致迷失方向。」

在《戰爭論》誕生和流行的那個年代,正是軍事技術和軍事組織變革風起雲湧的時代。首先舊式的王族軍隊開始式微,取而代之的是新式民族軍隊,人們認為自己是為國家而戰,而不是為國王而戰。

簡單來說,當兩個國王之間開戰,輸的一方,割地賠款,輸了繼續當國王。而兩個民族之間開戰,就算戰局不利,也會一直抵抗到底,誰敢議和誰垮台。因此現代民族戰爭往往開始容易結束難。像越南戰爭和阿富汗戰爭這種非對稱戰爭,弱小的一方因為堅持民族抵抗到底,可以一直把強大的對手拖垮。

克勞塞維茨在《戰爭論》第1卷第1章⾥寫道:「戰爭⽆⾮是政治通過另⼀種⼿段的繼續。」在他看來,⼈類的衝突和⺠族間的衝突這兩種形式的基本特徵是處在⽃爭之中的,政治像戰爭和戰爭指導⼀樣,⾸先是政治家的事。

克勞塞維茨去世後不久,軍事技術迅猛發展,軍隊開始裝備後膛裝彈的步槍和火炮,電報的出現讓指揮和通信極為便捷,而火車的普及使得軍事運輸的效率大大提升。此後他的學生毛奇等人正是充分的將克勞塞維茨時代的軍事理論哲學和這些先進的技術充分結合,從而在戰場上取得了巨大的勝利。

克勞塞維茨所處的年代,正是康德、黑格爾、叔本華、馬克思這些德國大哲學家誕生的黃金年代,德國有著極強的哲學土壤和氛圍。《戰爭論》正是誕生在這樣的土壤當中,因此它第一次使得軍事研究變得如此有哲學思辨性。

在《戰爭論》當中處處充滿著哲學思考與思辨,例如進攻與防禦的關係,戰爭與政治的關係,戰略與戰術的關係等。這種深厚的哲學思辨使得這本書並不會因為戰爭技術的革新而過時。

例如何為戰爭勝利?對於這個話題克勞塞維茨寫道:「對亞歷山大、古斯塔夫·阿道夫、查理十二世和腓特烈大帝來說,重心就是他們的軍隊,軍隊沒了,他們在歷史上就會淪落為失敗者。對那些國內紛爭不斷的國家來說,首都通常是它們的重心。對依賴大國生存的小國家來說,盟軍是它們的支撐點。在結盟狀態中,共同利益是重心。在民眾戰爭中,領袖的個性和公共輿論是重心。這就是我們集中精力要對付的東西。」可以看出,克勞塞維茨對於針對不同對手戰爭勝利的目標的思辨非常深入。

甲午戰爭中日本擊敗清朝部隊後如願拿到了割地賠款,而1937年日本發動全面侵華後,在局部戰場節節勝利,但是就是無法和中國簽訂條約拿到割地賠款,一直到8年抗戰結束日本被拖死。為什麼結局差別如此之大?

再比如1991年海灣戰爭美國完勝薩達姆,但是美國卻並沒有徹底打垮薩達姆,而只是把他的武裝拔掉大部分,給他留了一口氣,這一高明舉措使得美國沒有在中東背上沉重占領負擔,而且對周圍的沙特、科威特、阿聯等國家產生了有效威懾。但是2003年小布希政府追求徹底打垮薩達姆,在完全占領伊拉克之後,背上沉重負擔,損失慘重,很明顯小布希沒有仔細學習過《戰爭論》。

《戰爭論》的許多思辨到現在都不過時,例如對於當今的俄烏戰爭來說,對於普京而言,何為最終勝利?是占領基輔嗎?是徹底消滅烏克蘭軍隊嗎?是占領烏克蘭東部的實際控制區嗎?這些其實在100多年前的《戰爭論》當中都有相應的理論框架進行思辨。

克勞塞維茨在寫作《戰爭論》(AI根據歷史資料製作)

1831年,一場可怕的霍亂瘟疫席捲了歐洲。

克勞塞維茨在執行軍務的途中不幸感染,不久後便重病身亡,年僅51歲。他在病重期間依舊堅持和自己的妻子通信。

雖然官至少將,但終其一生他也沒有被授權獨立指揮一支軍隊,他的軍旅生涯一直是在當參謀,做顧問,在軍校教書和寫文章等事務性當中度過,在普魯士軍隊,他始終只是個邊緣的角色。他的《戰爭論》一直到他去世後的前幾十年,也都是一本名不見經傳的作品。

在他去世前,經過軍改後的普魯士軍隊已經改天換日,在1815年的滑鐵盧戰役中,普魯士軍隊的表現一掃前恥,擊敗了曾經不可一世的拿破崙。

由克勞塞維茨和沙恩霍斯特等人主持創辦的參謀部制度,在普魯士和德意志崛起的過程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在此前的戰鬥中,戰鬥指揮更多的是要依靠個體指揮官的天賦,大白話就是,假設此時你這個國家有一個拿破崙這樣的天才指揮官,仗就打的漂亮,沒有一個這樣的指揮官,戰鬥力就很弱。指揮官更多的依靠個人能力,每天需要陷入在情報分析、協調後勤、測繪和觀看地圖、通信、布置陣地、協調編制、準備武器裝備等一大堆繁瑣的事務當中,效率很低下。

在參謀部出現後,有一批軍校畢業的專業軍官,會協助指揮官制定作戰計劃、分析情報、訓練部隊、協調軍需、下達作戰命令等,作戰指揮的效率大幅提升,尤其是在以火車為代表的機械化戰爭時代到來後,參謀部在日後的普奧戰爭和普法戰爭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那個年代,有一批像克勞塞維茨和沙恩霍斯特這樣非正統貴族出身的軍人,熱衷於辦雜誌,寫文章,辦軍事協會,寫書,搞改革。他們以參謀部為核心,極大的改變了那個年代的軍隊作戰形式。

到克勞塞維茨去世前,他傾注了巨大心血的《戰爭論》依舊沒有寫完。克勞塞維茨寫道,他希望寫一部「兩三年之後不會被人遺忘的作品」。如今距離克勞塞維茨去世已經快200年了,他的作品依舊沒有被人遺忘。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b6767d059756a843896c1cb3495435b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