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那個差點送命的「樊勝美」

2019-05-27     知音

王小翹

01

我叫何靜,1989年出生於貴州銅仁一個小山村,父母都是地道的農民。我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一家人的日子過得清貧而和美。

我弟弟五歲時,因為一場意外導致聽力大幅度下降。為了給弟弟尋醫問藥,家裡境況更是窘迫。父親讓成績一般的妹妹退學了,打算舉全家之力來培養我。

我承載著全家人的希望,在2008年考上廣州一所大學。當時,我們整個小山村都轟動了,因為我是村子裡第一個女大學生。

我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努力學習,努力掙錢,不辜負父母的厚望和弟弟妹妹的成全。我靠著做兼職做家教,總算磕磕碰碰讀完了大學。

2012年6月,我跟兩個女生在棠下合租房子,每天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各個招聘會場之間奔走。

沒過多久,我在天河軟體園找到一份文員的工作,試用期工資3000元。領到第一個月工資時,我給自己留下四百元生活費,其他的全部轉帳給父母。

三個月試用期過後,我的薪水漲到三千五。我很高興,工作起來更加賣力。春節前,母親給我打電話說,想給我弟弟買一個助聽器。

我滿口答應,可當我去問了母親所說的那款助聽器後,整個人都涼涼的,竟然要兩萬多塊!

想起母親語氣里的殷切期望,我不忍對她說出實情潑涼水。為了這兩萬塊錢,我真是絞盡腦汁,後來還是辦了信用卡才將助聽器買回來。

這一年春節,為了填上那兩萬塊錢的窟窿,我留在公司里值班賺加班費。年後,我每天晚上下班後去棠下市場附近擺夜攤賣衣服,運氣好時一夜能賺一兩百元。

擺夜攤的生意做順溜後,我漸漸摸清了各個服裝批發城的行情和價位,每個月擺夜攤的收入也越來越穩定,比我上班掙的還多。

2013年年尾,我的工資漲到四千,加上擺地攤的收入,我不但還清了信用卡上的債,還有了一些積蓄。

春節時我回家過年,家裡喜氣洋洋的。看到弟弟戴著助聽器,一臉得意地伸著脖子湊過來聽我說話,我心想,再苦再累都值得。

去給親戚朋友拜年時,母親都會提前讓我包好紅包。零零碎碎算起來,紅包竟然就要三千多塊!我的心在滴血,可看著母親一臉喜色,我說不出話來。

02.

拜年時,親戚朋友都笑著對父母說:「你家小靜有出息啊,大學生,又在大城市裡工作,以後你們就等著享福了!」

父母笑得合不攏嘴,我卻心裡發虛。年初三,父親聽我說囊中羞澀,要回去上班掙錢,他對我發了一頓牢騷。我有苦難言。

回去後,我換了一個租金更便宜的房子,跟李艷成了室友。我一邊上班一邊複習,打算考初級會計證書。

過了兩個月,父親讓我轉八千塊錢回去,他想送我弟弟去縣城學電腦。我轉帳後,全部財產只剩下一百多元,可還有二十幾天才發工資。那二十幾天裡,我每天躲在樓梯間裡吃饅頭配溫水,一包榨菜能吃三天。

2014年五月,我通過初級會計師考試,換了一份會計工作,工資漲到四千五,依然無法應付家裡時不時要錢。

十一月時,我妹妹議親了。父母要求我拿三萬塊錢給妹妹當嫁妝,我把所有積蓄湊上,還是差了一萬多。我囁嚅著問父母,能不能少一點。

母親在電話里的聲音拔高了:「小雲(我妹妹)是為了你讀書才退學的,你在大城市裡坐辦公室,風吹不著雨淋不到,小雲還在電子廠里苦熬著日子,你怎麼能不管她?三萬塊錢在我們這裡是最低標準了,難道你想讓小雲一條光杆司令嫁過去,讓婆家看不起她嗎?」

母親說著說著就哭了,我心如刀絞,只好說我會想辦法。

隨著妹妹的婚期逼近,母親的催促也越來越急切。我實在想不出辦法,只好在小額貸款平台貸了一萬元湊夠數轉回家去。

母親在最後一刻拿到錢,語氣里有些幽怨:「你有錢不早點拿出來,非得要我這樣軟磨硬泡!」

我的眼淚掛在臉上,卻說不出辯解的話來。小額貸款平台的利息很高,為了還上這筆錢,我除了上班,還要一邊擺夜攤一邊做微商,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屋漏偏逢連夜雨,因為城中村整頓市容市貌,我擺攤的夜市被取締了,我失去了重要的經濟來源。

03

回去參加妹妹的婚禮時,是我最狼狽的時候。我身上只有跟李艷借來的幾百塊錢。

喝喜酒時,小舅借著醉意,摔了酒杯訓斥我:「小靜,別人家的女兒,一工作就將工資卡交給父母。你倒好!父母砸鍋賣鐵供出你這個大學生,還要你母親低聲下氣求你才能要到一點子錢,我都替你臊得慌!」

我被小舅說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母親聞聲而來,趕緊去拉小舅,讓他少說幾句。

但看著一旁沉默的父親和其他一臉贊同的親戚,我知道,他們都認同小舅舅說的話,都覺得我是一個只顧自己不管家裡的白眼狼。

妹妹的婚禮過後,我一天也不敢逗留,再次逃離了家鄉。曾經讓我眷戀,讓我想起來就覺得溫暖的家,如今已經讓我覺得心酸、無奈,甚至恐懼。

日子還得過,債還是得還。沒有了夜市,我不得不另外想法子掙錢。一個師姐介紹我去她工作的那家公司做兼職腿模,拍攝一些短裙、內褲、絲襪、鞋子的廣告。收入多則幾千,少則幾百。

就這樣,半年後,我終於還上了貸款。當初貸了一萬二,前後總共還了兩萬八。我也知道利息高得不合理,但我根本耗不過平台,只能接受。這些辛酸,我從未對父母提過。

貸款還完後,我不再做腿模,只安心上班和做微商。雖然家裡還是經常要錢,但無債一身輕,心裡踏實比什麼都強。

刀子嘴豆腐心的李艷不止一次嘲笑過我,說我家人只當我是搖錢樹,不管我在外頭活得像條狼狽的狗。

2016年,我弟弟跟一個姑娘談婚論嫁,父親讓我拿二十萬回家蓋房子。

我被這個數字嚇蒙了,鼓起勇氣跟父親說,二十萬我實在拿不出來。

父親在電話里爆發了:「每次跟你拿錢你都推三阻四,養你有什麼用?村子裡的姑娘,都幫著家裡蓋起了新房。全村就咱們家出了一個女大學生,也就咱們一家還住在瓦房裡!別人初中畢業都能月薪過萬,你是有多蠢有多懶,讀了大學還混得這麼差?早知道你讀書也掙不到錢,我當初寧願留著錢蓋房子也不會供你讀書!」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樣,又疼又難受,眼淚不知不覺間爬滿了臉。過後,母親給我打電話,說父親只是在氣頭上亂說的,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這才是他們的真心話。我已經拼了命地掙錢,盡我所能地幫扶家裡,我不想看到他們失望的眼神。可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能力有限,達不到他們的要求。

04

我想了一夜,第二天申請調去市場部當了一名銷售,因為銷售有提成。剛開始時沒有客戶源,我就一家一家去跑。半年時間,我就跑壞了三雙鞋。

做銷售,最少不了酒桌上的推杯換盞。我已經記不清我喝醉了多少次,躲在洗手間裡吐了多少次。

2017年,我積攢下穩定的客源,業績漸漸提升,收入也上去了,平均月薪達到兩萬。有一次,我又喝醉了,同行的同事有事提前離開,我求李艷來接我。

回到出租房,李艷看到我趴在馬桶上吐得昏天暗地,惡狠狠地朝我罵道:「喝喝喝!早晚喝掉你半條命!」

沒有想到她一語成讖。

2017年4月5日,我陪客戶喝酒時,被勸了好幾輪酒。喝到後面,我都有些暈乎了。半夜,我被劇烈的腹痛驚醒,刀割一般的疼痛,讓我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蜷曲得像蝦米。

李艷趕緊將我送去附近的醫院。做了CT,確診是急性重症胰腺炎,醫生說必須住院,要求禁食禁水。

醫生開了一些抑制胰酶分泌的藥物,可我還是被測試出尿澱粉酶高達四千多,是正常數值的好幾倍。

4月7日,我的病情持續惡化,一天吊十幾個小時的點滴,整條手臂上的血管都脹起,又酸又麻又疼。

李艷通知了我的父母。父母來了後,母親一看到我就哭了,她緊緊拉著我的手,不停地用她粗糙的手摸著我的額頭,咸澀的眼淚滴在我臉上。

父親眉頭緊鎖,問我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李艷嘲諷地說:「還不是因為你們像吸血鬼一樣壓榨她!如果不是你們不停地逼她拿錢,她能這麼拚命喝酒拼訂單嗎?現在好了,她喝進醫院來了,你們滿意了?」

母親哭得更厲害了,父親的臉色漲得通紅。

4月9日,我的病情再度危急,被推進ICU搶救,身上插滿了引流的管子。我的腹部脹氣脹得肚皮滾圓,肺不張引起呼吸窘迫症,必須依靠呼吸機才能呼吸。

我感覺胸腔好像被人灌滿了蠟,又像被一雙大手緊緊掐住五臟六腑,難受得厲害。醫院兩次下達病危通知書。

在ICU治療了兩周,我終於挺過來了。我完全禁水禁食,只靠打營養針吊著命,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

05

一天只有半個小時探視時間,每次都是母親進來看我。她拉著我的手,一遍遍地對我說:「小靜,我從來不知道你在外面過得這樣辛苦。是我們不好,才讓你遭了老大罪。」

她嗓子眼發堵,語音破碎,我知道她在拚命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也想哭,可是看著母親鬢邊的白髮,我咬牙忍住了。有些痛苦,既然已經忍受過一次,就不必讓親人再忍受一次。

凌晨四點,我打著點滴睡得迷迷糊糊時,無意間看到玻璃窗外有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我嚇了一跳,借著走廊的燈光看,竟然是父親!

他怎麼不去睡覺?

後來我發現,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我睜開眼睛,就能看到父親佝僂的身影站在重症監護室的玻璃窗外。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側著身背對著他,不敢回頭,眼淚一次次打濕了枕巾。

我知道,父母是愛我的。正是這些從未言說的愛,支撐著我一次次挺過來。

在ICU住一天就是兩萬,血液透析一次也要好幾千。雖然我有社保,但醫療費還是高達二十幾萬。

父母把祖宅和田地賣了,妹妹和妹夫也把賴以生存的小麵包車賣了,我的同學和同事在各個社群上為我發起募捐。

我依然不能吃東西,可我實在太饞了,玩手機時看到食物圖片,我都恨不得摳出來吃了。父親偷偷藏了一把龍眼進病房,他一個個剝了皮遞給我,說:「你放在嘴裡嚼一嚼過過癮,不要吞下去。」

我萬分佩服父親的機智,小心翼翼地享受起嚼龍眼的美好,因為連一滴龍眼汁水都不能咽下去。

有一次我嚼龍眼嚼得正歡,護士突然推門進來,父親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之下,他一把將手上的龍眼皮塞進自己嘴裡。

護士離開後,我笑出了眼淚。父親突然紅著眼說:「小靜,你還怪爸嗎?」

我的笑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眼淚就一下子就掉到了被單上。我看著他搖頭。能撿回一條命,我已經無比慶幸。在鬼門關走過一遭,還能見到親人,還能跟父母一起說笑,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父親拍了拍我的腦袋,眼眶發紅。

6月8日,我終於可以出院了。醫生說這個病復發率挺高,叮囑我要無限期戒酒。

我點頭如搗蒜。

2018年8月,我去復檢時,一切指標都正常。10月,我考取了中級會計師資格證,在廣州重新找了一份財務工作,開始了新生活。

不同的是,這次,我帶著父母的愛,輕裝上陣。我相信,未來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編輯/白秋芳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at-w_2sBmyVoG_1ZvtR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