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興傑
年末歲初,直新聞推出2019盤點系列。
今天這一篇關於「世界2019」。
文章部分摘要如下。
1、 如今的不平等程度,已經達到了與大蕭條前的人類不平等峰值相當的地步。
2、 2009年世界主要國家領導人達成的「不打貿易戰」的共識,在2019年變成了泡影。
3、 美國的退出,導致了一個「緊縮的國際體系」。
4、 冷戰結束之後的全球化浪潮掩蓋了地緣政治的結構,而潮水退去之後,地緣政治斑駁的地表暴露出來了。
5、 在2019年,數字貨幣不再是金融領域中的小眾話題。人類是不是將要進入一個「後央行時代」了呢?
6、 全球主要的財富集中於50個世界級的城市中。
7、 對於」家鄉「的認同在網際網路時代被激活了, 因為距離被消滅了,城市變成了一個超級的多元主義文化的容器。
8、 現在世界是一個社交媒體的「部落時代」,每個人的朋友圈是封閉的,人類有效的社交圈子最多只有150人。
2019年,在歷史上會是怎樣的一年呢?有人說,這是十年來最糟糕的一年,也可能是未來十年最好的一年。對於這樣的推測,我們無從得知,甚至十年之後也無法對2019年有個客觀的評判。回顧過去十年,我們也許會發現,2019年我們依然沒有進入後危機時代,還處於危機後的時代,兩三年前的「黑天鵝」事件已經習以為常了,我們的世界觀似乎逐漸跟上了世界的變化,驀然回望,我們似乎站在了一個新的歷史周期的起點上。
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十年之間,世界是不是真正消化和消解了危機的後果呢?我們知道,那場百年一遇的大危機讓世界團結起來了,因為有1929年大蕭條的「水晶球」,人們從歷史的慘痛悲劇中吸取了教訓,不能重蹈覆轍。
2009年的G20倫敦峰會,各國領導人承諾不會以鄰為壑,不會打關稅戰和貿易戰,在宏觀經濟上進行協調。到了2013年的時候,美聯儲開始退出量化寬鬆,世界似乎進入了一個後危機的時代。通過全球的合作,躲過了金融危機的狂風巨浪,然而,經濟學中最基本的原理在於沒有什麼免費的午餐,任何行動都是有成本的,全球性的救市行動的確是避免了類似1929年大危機的暴烈,讓危機變得更加平滑,但是危機的根源並沒有消除,政治經濟失衡的結構依然如故。
我們回過頭來看看,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的根本原因是什麼呢?不平等,2008年之前的全球不平等程度與1929年大危機前是不相上下的。心理學家基思·佩恩的研究表明,「在現代歷史上,收入不平等在20世紀20年代末達到了最高點,隨之而來的是1929年的股市崩潰和大蕭條,直到現在,它都是人類收入不平等的最高點。
如今的不平等程度,已經達到了與大蕭條前的人類不平等峰值相當的地步。」不平等的原因是什麼?資本收益超過勞動的收益,這固然是其中一個原因,從20世紀70年代以來的金融化和資本化,帶來的越來越明顯的「馬太效應」。在危機爆發之後,各國採取了大規模的救市行動,美國也是如此,扭曲的金融政策,讓金融市場進一步異化,證券持有者從中獲益良多,不但沒有消弭不平等,反而加劇了這種趨勢。
不平等,不只是經濟問題,也是社會問題,最終必然會帶來政治效應。
2016年,被認為是「黑天鵝」的一年,特朗普當選、英國脫歐,而在2019年,這兩隻黑天鵝依然吸引了世界的關注,甚至左右世界的邏輯。
特朗普當選其實是不平等的政治效應,《簡斯威爾》這本書反映了在美國銹帶地區小城市的遭遇,這個城市依賴的通用汽車裝配廠在危機之後關門了,經過漫長的等待,這些人最終還是沒有等到裝配廠的重開,昔日的中產階級滑落下來。而以中國汽車玻璃生產商福耀玻璃赴美投資設廠的紀錄片《美國工廠》則將中美兩國產業工人的觀念、文化的差異淋漓盡致地反映出來。
從深層次來說,這是美國國家治理的危機,怎麼緩解產業衰落之後的不平等危機?特朗普政府提出的戰略是「再工業化」,讓資本、產業重新回到美國,怎麼實現這個目標?貿易戰。
2009年世界主要國家領導人達成的「不打貿易戰」的共識,在2019年變成了泡影,貿易戰無疑是2019年全球經濟非常重要的標籤。中美貿易戰在2019年是不斷升級的過程,幾乎涵蓋了全部貿易產品,當然,在12月中旬,雙方達成了第一階段的貿易協議,為不斷升級的貿易戰畫上了休止符。
值得關注的是,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在中美達成第一階段協議之後表示,總統非常關注美歐之間的貿易失衡問題,歐洲對美國有1800億美元的貿易順差,這意味著美國的貿易戰的戰火還會繼續延伸。
2019年,世界貿易的形態發生急劇轉變,特朗普政府的雙邊談判戰略取得了比較大的進展,美日之間的自貿協議已經結束,美墨加貿易協議在年底獲得眾議院的通過,再就是中美之間的第一階段協議,多邊主義在退潮,世界貿易組織的上訴機構在美國的阻擾下陷入癱瘓。可以說,全球貿易秩序的根基受到巨大的衝擊,雖然世界貿易組織的功能和角色是有限度的,但是它是自由貿易理念的底線和基石。
美國的「退出主義」,從根本來說是大危機在外交戰略上的後遺症,「美國優先」,代表著美國從自由國際主義秩序的退出,有人總結說,這是「金德爾伯格陷阱」,就是霸權國退出之後,公共產品供給不足,原有的秩序難以維持。
美國的退出,導致了一個「緊縮的國際體系」,多邊自由貿易秩序朝著碎片化的雙邊貿易協議轉變,退出《中導條約》之後,全球戰略均衡體系被破壞,大國之間的戰略穩定被打破了,軍備競賽重新抬頭。由各方共同努力推動的美朝關係緩和在2019年年末到了一個分水嶺,可能美朝關係不會再回到2017年那樣的極端對抗之中,但是要建立東北亞地區乃至全球的戰略安全的均衡結構,依然道阻且長。
歐洲是二戰以來美國對外政策的關鍵所在,大西洋共同體的裂痕在2019年持續加大,法國和德國領導人意識到歐洲的安全不能依靠美國,但是要建立獨立的歐洲防務機制面臨重重挑戰。歐盟也在一個十字路口上,是進一步走向整合,還是沿著歐洲原有的裂痕讓歐盟持續鬆散化,英國脫歐已經確定下來,中、東歐國家其實也在進行變相的脫歐,歐盟是包含著歐元區、申根區等比較複雜的體系。法國總統馬克龍在接受《經濟學人》採訪的時候表示說,歐洲要確保自己的主權,在戰略上要視自己為地緣政治的力量。
專欄作家羅伯特·卡根曾經說,二戰後歐洲經歷了地緣政治的坍塌。歐洲的殖民帝國從全球撤退,不再以軍事手段解決問題,而是關注法治,這與美國的黷武主義是大不相同的,現在地緣政治似乎回來了,當然,馬克龍提出的北約「腦死亡論」並沒有得到歐洲盟友的支持,多數歐洲國家還是依靠北約來提供保護。
冷戰結束之後的全球化浪潮掩蓋了地緣政治的結構,而潮水退去之後,地緣政治斑駁的地表暴露出來了。2019年,在金融危機爆發之後十年,我們更加強烈地感受到危機帶來的後續衝擊。
「黑天鵝」事件背後是一群「灰犀牛」,社會經濟機構經歷著歷史性的變遷,一些「慢變量」正形成了巨大的勢能,衝擊著既有的認知。從金融危機到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再到貨幣危機,進而延伸到社會領域,最終帶來了強烈的政治效應,並且衝擊著全球秩序,「危機後」的連鎖反應可能會有延遲,但是不會被規避。
我們依然在「危機後」的世界中,但是世界並沒有停止,而是加速發展,加速度帶來的不僅是速度感,還有更加「多速」的世界。經濟學家熊彼特曾經說,創新是創造性的破壞。創新或者加速就是不平衡的發展,這似乎是世界發展的一條規律。
金融危機爆發之後,貨幣政策變成了全球經濟中最重要的指揮棒,2019年,曾經拯救美國經濟於滯漲的美聯儲主席保羅·沃爾克去世了,經歷過經濟風浪的沃爾克對美聯儲受到的政府干預非常震駭。歐洲央行行長換人了,卸任的德拉吉在2013年歐元危機重重的時候說,會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歐元。德拉吉的這句話也穩定了歐元,這折射出現代貨幣體系的本質其實就是信用的生產。在2019年,數字貨幣不再是金融領域中的小眾話題,發行數字貨幣將成為趨勢,至於以何種方式出現,尚未有定論。
從貨幣歷史而言,數字貨幣或許是最逼近貨幣本質的,那就是一種虛擬的、跨越時空的信用體系。作為一種信用體系,首要的是安全,也就是任何支付的承諾都是可兌現的,源於歐洲的貨幣體系基本可以說是將市場的權利(Right)和政府代表的權力(Power)融合到一起了,也就是通過稅收、國債這種方式將企業和政府勾連到一起,建立了相對均衡的貨幣體系,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依然難以避免金融和貨幣危機。數字貨幣藉助於技術的發展,尤其是網際網路塑造了新的權力和財富空間,未來的貨幣形態可能不同於當下,是一種去中心化的信用體系。人類是不是將要進入一個「後央行時代」了呢?
在不知不覺中,人類進入了城市化的時代,事實上在金融危機之前,城市人口歷史性的超越了農村人口,這不僅是一個經濟數據,而是人類歷史上首次出現的居住空間的劇變。人類從聚居到農業時代,再到工業時代,最終進入了一個高密度的城市空間。基於農業時代的理論和觀念正在遭遇城市化的挑戰。城市,本身代表著一種空間的不均衡發展,都市圈、城市群是世界性的發展趨勢,全球主要的財富集中於50個世界級的城市中。城市,不僅是人口和財富的容器,也是人類共同體網絡中的節點,順應人類居住空間的歷史性變局,構建城市治理秩序將是一個世界性的難題。
城市時代,無疑是人口、財富、權力等要素的高度集中,然而,城市世界並不是一個同質化的世界,人類有上萬年的農業歷史,在文化基因中殘存著農業時代的記憶。在城市中,我們看到了一種「返祖」的現象,在城市中的人難以擺脫悠悠的「鄉愁」,通信技術的發展,尤其是智慧型手機網絡的發展,讓身處異國他鄉的人能夠與自己的家人、朋友近乎零成本的交流。對於」家鄉「的認同在網際網路時代被激活了, 因為距離被消滅了,城市變成了一個超級的多元主義文化的容器。
身份多元化帶來了身份政治的凸顯,社交媒體的興起毫無疑問消除了身份所有具有的地域性,「同化」變成了幾乎難以完成的事情。社交媒體將整個世界帶到了每個接入到社交網絡的人眼前,可以說,社交媒體是讓世界更加聚合了,還是分離了?
不可否認的是,你沒有辦法說服一個裝睡的人,社交媒體具有強烈的「迴音艙」效應,我們可以說,現在世界是一個社交媒體的「部落時代」,每個人的朋友圈是封閉的,就像羅巴·鄧賓提出的,人類有效的社交圈子最多只有150人,這叫「鄧巴數」。「鄧巴數」並沒有隨著社交媒體網絡的擴展而增加,這是人性中「最慢的變量」。
2019年進一步凸顯了世界的變局,在這種變局之下核心的命題是國家治理,無論已開發國家還是發展中國家都面臨著治理的難題。技術的發展前所未有地實現了「地球村」的夢想,但並沒有消弭文明的衝突,文明的衝突不是在地區之間,而是在大城市中不同的街區。
全球性的市場網絡變得越來越綿密,但是財富的不平衡卻不斷加劇,「斷層」不僅發生在中東、北非地區,還發生在一個國家內部,由此帶來政治的極化,美國兩黨的投票幾乎是涇渭分明,英國大選之後,蘇格蘭民族黨幾乎將保守黨和工黨趕出了蘇格蘭。
地緣政治在復歸,人不僅是時間的生物,也是空間生物,大國政治、戰略平衡、失敗國家等等概念,證明了冷戰結束之初的「歷史終結論」被終結了。
線性的進步主義觀念遇到了複雜性現實的挑戰,2019年,沒有人在高呼「黑天鵝」,因為我們對世界的認知越來越現實了,從淺薄的樂觀主義走向深沉的現實主義,這是無奈的選擇,又是成熟的表現。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XU5GbW8BMH2_cNUgUSz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