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30歲的慶子差點死在上海一家大醫院的大廳內。
那時的她在人潮如海中只覺得眼前一片昏暗,雙腳癱軟,就在倒下的那一瞬間,她抬手抓住了身旁護士的褲腳,「幫幫我。」
那一剎那,她心裡對自己說,我可不能死,我要死了孩子咋辦——她的兩個兒女中,老二是一個特殊孩子,當時已耗盡了她大半的錢財和精力。
不過,幸虧有這次死裡逃生的經歷,讓慶子搞清楚了一個道理:家庭是孩子康復最重要力量,也是孩子最終的依靠。家不能毀,人不能亡,孩子才有指望。
曾經,慶子認為和和美美、有條不紊的家庭生活,跟一個特殊孩子無法共存。在醫院遇險5年後的今天,她發現自己當初大錯特錯。
醫院遇險
從病床上醒來,醫生的診斷是,胃出血過多。這在慶子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因為在此之前,她已經捱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胃痛、拉黑便。只是她的生活,似乎被兒子的康復擠滿了,每天疲於奔命,忙亂輾轉於各種醫院或機構,根本無暇顧及身體屢次發出的危險信號。
意外住院後,慶子的情況並不樂觀,醫生說必須立即做胃鏡止血手術。
當時,她的丈夫正在相距上海一千多公里外的瀋陽工作,一位上海朋友幫忙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後,慶子才被推上了手術台。
輸液過程中,由於體質虛弱,精神過於緊張,癱在病床上的她渾身發麻,無法喘過氣來,「那時候,以為自己快撐不住了。」
頓時,慶子腦海里浮現的,全是女兒大寶被自己打罵後,那抖抖索索的小身子,那抽泣的聲音,還有那句「媽媽,長大了,我還要養弟弟怎麼辦?」
住院期間,她開始反思這一段爭分奪秒的康復之路,自己做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兩歲娃被打了四五十針鼠神經
2012年12月份,1歲不到的小寶被診斷中度聽障,不到4個月,他又被診斷為精神發育遲滯。
小寶的聽障診斷書
之後,各種忠告向慶子撲面而來:「6歲前是康復的黃金時間」、「要高度密集干預」、「要多跟孩子說話」,她也因此選擇辭職。
2013年7月,在網上查到瀋陽一家醫院有康復科後,慶子便帶著兩個孩子去往丈夫身邊,開始了這場康復戰鬥。
讓慶子印象特別深刻的是,這家醫院的康復科,從地下室到頂樓8層,囊括了水療、運動療法(PT)、電刺激、鼠神經、針灸、按摩等治療項目,而且醫生建議家長每天把這些項目都做一遍。
為了每天早上能排隊做上這些項目,家長几乎都帶著孩子住在醫院附近,「每天都像趕場一樣」,慶子也一頭扎進了這支家長隊伍中,時常顧不上一日三餐。
「在這家醫院待了兩三個月,打了近50針鼠神經,也見不得什麼成效。」慶子和丈夫商量後,隨即把小寶送進一家機構做運動康復和口腔按摩。
眼看小寶兩歲多,卻連「咿咿呀呀」的音都不會發,慶子得知上海開設了針對聽障兒童的語言治療機構後,立馬帶兩個孩子回了上海,前後在兩家機構康復訓練,但小寶進步都不大。
慶子期盼著兒子的康復戰鬥,可以早日結束,回到正常生活,生怕時間被任何瑣事耽擱。就這樣,她整個人都始終時刻緊繃著。
敏感、暴躁、易怒,是2014年12月,慶子病倒前每一天的狀態。
那一年,女兒大寶則幾乎每天都在幼兒園、托班中度過,不僅如此,焦灼的媽媽還會經常把情緒發泄在女兒身上。
一個人照看兩個孩子,這對慶子來說,實在難以分身。大寶念一年級時,每天晚上都嘟囔著慶子陪她睡覺,但考慮到自己還得給小寶洗澡、哄睡,慶子每次都拒絕了。
那段時間,大寶常常鬧騰到10點多才睡,第二天早上又起不來,這讓慶子非常著急。
因為她要在不吵醒小寶的情況下,先把大寶送到學校,再返回家中,帶小寶到來回兩小時車程的機構上課。
一旦路上堵車,慶子心裡就會盤算著,「待會送小寶去機構上課,要是遲到一分鐘,就浪費好幾塊錢呢」。
每當這時,慶子就會特別著急,沖大寶發火,埋怨她不聽話,又是晚睡又是賴床,甚至忍不住用腳踹過她。
帶孩子到超市買菜時,慶子偶爾會把他們放在遊樂場,讓大寶看著弟弟。
有一次,小寶在遊樂場因為學不會其他小朋友的遊戲玩法,而被嫌棄,大寶就跑來跟慶子說,「以後再也不要讓我一個人看著弟弟了。」
病倒後,慶子才意識到,「原來,我一直忘記了她還是個小孩。」
她曾叮囑女兒大寶要聽話懂事,認真學習,長大了要照顧好弟弟,卻忽略了,小寶被人歧視時,大寶那生氣又無措的模樣。
康復不是「眉毛鬍子一把抓」
2014年前的慶子沒想過,一場兇險的疾病曾差點要了她的命,她更沒想到的是,這場病反倒讓她得以冷靜下來,去為這個一度陷入了混亂的家庭尋找新的方向。
慶子發現,此前的焦慮和緊張,源於她把小寶的康復當成了生活的全部,每天都在與時間賽跑。
她也認識到,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是「眉毛鬍子一把抓」,不知道什麼樣的干預方法才適合小寶。
於是,她開始買書、網絡課程,學習康復知識,尋找經驗家長的分享。
小寶身上,有些與自閉症相似的表現:很少眼神交流,對人不感興趣,上幼兒園時,會亂跑,重複按開關按鈕,不太能融入集體。
但慶子不想糾結小寶是否有自閉症,不希望給他貼上太多標籤。
起初,訓練小寶的眼神時,慶子總是把卡片遞到他眼前,重複說,「小寶,你看,這是鞦韆。」但小寶既沒有看卡片,也沒有看她。
後來,她從一位自閉症孩子媽媽的分享中得知,對於眼神不好的孩子,要減少語言的輸入,與之建立共同注意力。
慶子便換了一種方式,先發出聲音「咻~咻~」來吸引小寶的關注,待他注意到自己後,再把鞦韆的卡片展現在他眼前。
讓慶子驚喜的是,堅持了20多天後,小寶就有了進步,會看她,會關注她。之後,慶子常帶他出門溜達,在真實的場景中引導他說話,體驗和感知自然生活。
小寶在吹蒲公英
相比奔波於各種醫院和機構,慶子發覺,在有愛、輕鬆、有趣的環境和氛圍中,小寶反而進步得更快,這給了她很大的信心和希望。
今年7歲的小寶,本該上小學,但考慮到小寶目前只會用簡單的短句交流,注意力較差,仍不能安坐,慶子給他辦理了緩學。
康復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胃出血後的兩年里,慶子被中醫診斷為「氣血兩虧」、「虛勞症」,一操勞就心臟難受,身體乏力,只能停下來,調養身體。
不得已,她把小寶在機構每周6節課,減少到每周兩節課,最後消課,在家做康復。
也是這段日子裡,丈夫調回上海工作,慶子開始嘗試著彌補此前對女兒的疏忽和陪伴。
大寶9歲生日時,慶子第一次為她準備生日派對,邀請了她的同學到蛋糕房一起做蛋糕,給前來慶祝的每一位孩子準備禮物。
那天,慶子看到了大寶臉上洋溢著久違的笑容。
她告訴大寶,「爸爸媽媽會照顧好弟弟,將來會處理好他的安置問題,你努力去追尋自己的目標就夠了。」
除此之外,慶子也改變以往只管送大寶去補習班的做法,開始琢磨她的課業,幫她分析解決難點,周末也陪她去做喜歡的事情,比如唱歌、跳舞。
「我覺得自己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里,很幸運。」感受到媽媽的愛之後,大寶也對小寶耐心了許多,會陪弟弟玩遊戲、畫畫。
大寶和小寶畫的一家四口
如今,靜下心來的慶子,每天除了陪伴小寶干預,還會抽出兩個小時去游泳或健身。
丈夫呢,就在公司安心穩定地上班。偶爾,已經念六年級的大寶會從學校打來的電話,跟媽媽分享她的學習生活。
周末則是團聚的好時光,一家四口圍坐在一起下飛行棋,去外面餐廳吃個飯,有時還會外出看畫展,看電影,其樂融融,幸福滿滿。
「現在,康復只是生活的一部分。」慶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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