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使之翼老師
昨天，武漢解封，時隔76天，遲來的春天終於到了。相信再過不久，學校也可以開學了。
上了這麼久網課，終於要重新回到學校，同學們是開心還是抗拒？
班上那個自閉症孩子小魚能順利接受返校的消息嗎？
他最討厭生活中的變動，一年級新生報到的那天他可是哭鬧個不停——
開學第一天
自閉症學生揚言殺了我
2017年9月，我在熟悉的教室，滿懷憧憬地看著一年級新生名單，想像著他們的樣子與性格，期待與他們一起踏上六年學習之旅。
20多年的執教生涯，我自以為什麼樣的新生報到場面都見識過了，卻沒想到還是被一個叫小魚的孩子震驚到了。
老師和她的學生
那天，他就像一隻小刺蝟，突然在教室里哭鬧起來要外婆，錘牆，推桌，鬧得地動山搖，叫得響徹雲霄。
我一邊迅速扶好桌子，一邊輕聲安撫並承諾，「乖，放學後，一定送你去找外婆。」
沒想到這樣的安撫毫無作用，他反而一把推開了我，大聲哭喊著：「我要殺了你！」
這讓我愣住了。
持續安撫下，他的情緒終於平和了一些，我終於鬆一口氣。卻沒想到他在第二節課時消失不見了。
他自己偷偷回家了嗎？我被這個推測嚇出了一身冷汗，因為學校門口就是一條繁忙的馬路。
我飛奔去門衛室詢問，幸好，沒有孩子走出校門。於是我開始在校園內一間間廁所，一個個班級仔細巡查，終於在第三間教室發現他身影。
我這邊急得心如火焚，大汗淋漓，他卻悄悄地躲在其他班級最後一排悠哉悠哉玩玩具，我是又好氣又好笑又無奈。
一天下來，我發現這個孩子缺乏基本的規則意識和情緒管理能力，十分固執，因為他班級正常的教學活動很難展開。
另外，他隨時爆發的脾氣對其他小朋友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安全隱患。
我意識到這個叫小魚的孩子可能有些問題，他將可能阻礙班級發展，給我的管理帶來巨大壓力。
種種擔憂在心頭，放學後，我牽著他的小手，鄭重地把他交給外婆，並簡單交流了下小魚的成長情況。
外婆告訴我，小魚父母在他一歲時就離婚了，媽媽常年在廣州打工，孩子從小就跟著外公外婆。
那時，我還以為小魚的問題是缺乏父母正確的引導導致。
而那一刻，老人家就像一個錯事的孩子，手足無措地站在我的面前。
看著外婆一臉侷促與擔憂，我知道我什麼也不能說了。
作為一名班主任，我無條件接納了小魚。
可這樣的小魚能在普通班級順利待下去嗎？
疫情期間，小魚還在外公的幫助下學習煮飯
奇怪的他
為何遊走在人群之外？
小魚不理解也很少遵從課堂紀律，當我好不容易吸引住小朋友的注意力，他一聲尖叫或者奇怪的舉止，就能帶走所有人的目光，重複數次，一節課就白白溜走了。
每堂課都是一場硬仗，我在辦公室備課時，也經常有老師派孩子來告訴我：「小魚不見了。」我又得拖著疲憊的身子滿學校尋找，找到了他還要鬧半天，不進教室，得哄、勸，為了他花掉平生積攢的所有溫柔。
這節課找到了，下節課又不見人影了。
一般1節課的教學內容，我們可能需要3堂課才能完成。
我能夠理解小魚的特立獨行，可其他家長會怎麼想？會不會投訴小魚影響其他同學的學習？
沒辦法，我只能加倍努力，以自己良好的專業素養及組織能力，帶領孩子們在小魚平靜時候搶著上課，幫助其他孩子養成良好的習慣，讓家長們看到，這個班沒有因為小魚被拖累太多。
因為他，很多老師不得不犧牲自己那可憐的休息時間，爭分奪秒地為孩子補上被拖後的課程。
一年級時，教數學的黃老師臉被熬得蠟黃蠟黃，而我積勞成疾還大病過一場。
即使他身上有太多我不明白以及讓我的承受能力達到極限的問題，但我依舊很想教好他。
課堂上，我盡力為他提供嚴格卻又寬容的環境，當他調皮搗蛋時，我堅持原則，一遍又一遍地勸說他，雖然一般不會立刻有成效，但規則意識和恰當的行為準則就是這樣慢慢灌輸出來的；在他發脾氣時，我盡力找出影響因素，積極解決。
我很感謝其他任課老師總是無條件配合我的工作。
課堂外，為了了解小魚的成長環境，探究他行為問題形成原因，開學第一周我和其他任課老師就去了小魚家裡家訪，和家長面對面交流了育娃方式。
當時的我認為小魚不過是一個長輩溺愛的驕縱孩子，我有信心在學校和家庭相互配合下，儘快幫助小魚加入普通孩子學習的旅程。
小魚也的確逐漸向積極方向轉變：
開學第一個月，無論我提什麼要求，他總哭鬧著拒絕，還叫喊著要殺了我；
第二個月，他已經能夠在上課鈴聲響起，乖乖回到教室，只不過當我提其他要求時，他會說要變成霸王龍幹掉我；
第三個月，當我教育他時，他就只會看著我一本正經地說：「你不是個好人！」
不過他發脾氣的頻率明顯下降，語言能力也在不斷提升。
最令我感動的是，臨近期末，我給他發語文試卷，他一開始拒絕說「我會寫死的！」可當我勸他說：「不會，你寫的字很好看。」 他居然妥協說一句：「好吧！」
天啊！聽到這聲「好吧」，想到這半年無比艱難的日子，我竟然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小魚外公給老師發微信消息
可我沒想到一個寒假後，一切又回到解放前。
星娃也能「降落」
一年期下學期開學時，小魚再次叫嚷著要殺了我，語言能力提高的他還揚言要炸了學校，毀滅地球。
半年的艱辛努力付之東流，我沮喪到了極點。
在我迷茫時，我校實習生、畢業於重慶師範大學特教專業的晨曦，發現了小魚似乎有自閉症，於是我建議外公帶著小魚去醫院做檢查。
爺爺這才告訴我，其實小魚幼兒園期間就因行為異常去醫院做了相關檢查，確診為孤獨症（自閉症）譜系障礙，因為怕我拒收一直不敢如實相告。
進步明顯的小魚2018年再次去到醫院檢查
依舊被診斷為孤獨症譜系障礙
終於找到問題根源，我專門拜晨曦為師學習特教知識，針對小魚的表現，設計訓練方案：
√ 用他喜歡的物體，訓練他的注意力和眼神；
√ 儘量尊重和滿足他不過分的小心愿，避免他出現更多情緒問題；
√ 用講社交故事的方式幫助他學習良好的行為習慣；
√ 為了改善他的社交障礙，專門安排了個性開朗的同桌；
√ 他吃飯沒有節制，體重超標，我便量化他每餐吃多少，並用視覺提示的方式提醒他少吃；
√ 即雖然他有很多不確定性，但為了他個人的發展，我從沒讓他缺席過一場集體活動，如春遊、六一彙報表演。
為了教好他，我在三年里寫了幾萬字的觀察日記，不斷調整自己的教育方式。
老師部分觀察日記
其他同學並不知道小魚有自閉症，為了讓孩子們理解他的不同，包容他、接納他、幫助他，我經常在班上給大家講繪本故事，如《世界上最好的弟弟》《弟弟的世界》《拉塞爾的天空》，讓大家知道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本來就不一樣，人要學著如何和完全不同的人相處。
我不斷地在班級中公開誇獎小魚的優點，讓大家認識到小魚的價值。
當小海和其他同學同時違反課堂紀律時，我可能會有不同的處理方式，例如小魚上課重複拉窗簾，引發了其他同學鬨笑。和小魚談話後，我讓其他同學寫了50字的檢討書反思自己。
有時，我也會心疼其他同學，需要更嚴格地要求自己，對待小魚能忍則忍，但既然班上有了一個自閉症孩子，那我們就只能一起承擔。
教學中，我一直堅持成績與素養齊飛，我很開心地看到小魚的表現越來越好，同學們越來越適應小魚的存在，能夠在他做小動作時，繼續投入學習，班級整體成績沒有被落下。另外小魚的存在讓其他孩子變得更有同理心和合作互助意識。
學校每天發的學習資料總有人會幫著小魚整理得整整齊齊，小魚直接拿別人的東西（這種情況正在逐漸消失），很多同學就只是無奈一笑......
下課時，我看到小魚笑眯眯地和同學聊天，我問他們「聊什麼呢？」另一個小男孩告訴我：「我給小魚講了一個恐龍的笑話，想讓小魚高興。」
有時小魚也會和同學產生一些矛盾，例如發脾氣摔凳子時，砸到了同學的腿，所幸同學和家長都很大度。
其實很多其他同學也會哭鬧，也會有問題行為，很多家長因為年齡過小，還不懂地如何教養孩子，甚至還和孩子搶ipad或將孩子交給爺爺奶奶，作為一個小學老師，有時除了教書育娃，可能還需要感染、影響、激發家長參與。
為此我經常和家長們聊天，開家長會，了解同學們的家庭教育情況，分享自己的教育理念。很多家長對於教育有了更多理解和熱情，對小魚的不同也很包容。
小魚是不幸的，但他又是幸運的，能夠在一個寬容、友善的環境中成長，再配合一些干預，小魚正一點點地衝破社交和溝通障礙，與同學的相處越來越融洽。
我甚至可以想像到小魚會順利升入初中，長大成人後，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帶著自閉症的特性在社會中獨立生存下去。
自閉症的發病率逐年上升，美國CDC數據顯示，每54個兒童中就有一個自閉症患者。
也就是說，每個班級中可能都有一個「孤獨者」、「星星的孩子」。目前，普通學校特殊教育資源有限，特殊孩子融入普校很大程度上要仰仗家長和任課老師的支持。他們的掉隊是教育中最大的悲慟，而我們的態度，直接決定了這些孩子和家庭的人生走向。
其實，星星的孩子也能「降落」地面，你願意為他插上翅膀嗎？
PS.
自1月23日，武漢這所千萬級人口的特大城市以近乎不可思議的方式，關閉所有離漢通道，我便決定帶著孩子們用書寫日記的方式和這座城市一起堅強。
我們約好武漢解封之日，就是日記集結成冊之時。
封城76日，同學們共寫下了40餘萬字所見所感，其中小魚也創作了10多篇，大家都非常了不起。
這本日記集《從風之舟到春之歌》已經印刷完畢，還將作為抗疫紀念物被湖北武漢永遠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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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梁雨 編輯|噹噹
圖片來源：花瓣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