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麥草垛
文/秦川 編輯校對/馬東理
故鄉人的農村人看那家富裕，先是要看場院、其次是門口的麥草垛。
麥草垛是農村牲口的口糧，是農家經濟實力的體現，是村莊富裕的象徵。
村裡人們堆麥草垛時，麥草垛從場院或村頭高處遍地長起，便象雨後的蘑菇，一垛垛，一座座、猶如新媳婦的乳房挺拔，又象巧媳婦蒸出的白饅頭一樣光彩照人。麥草垛很大，有二、三層樓高，像一座金色的城堡，像一座金字塔巍然聳立。
一年最苦是夏收，夏忙最苦最累是攤場碾麥騰草摞麥草垛的時候。那年，農忙的時候，隊里在黎明四五點鐘就蒸出幾鍋白面饃，下幾鍋油潑辣子蔥花柳葉麵條，任你撐開肚皮浪吃，這叫「摞草飯」。吃罷飯後，男女老少齊上場，攤場騰草摞麥草垛連軸轉，那場面熱火朝天，緊張繁忙而生氣盎然。當時，有牛拉碌碡碾場的，也有拖拉機和電碌碡碾場的。這邊穀場上大夥卻爭先恐後地攤麥草碾場，那邊杈落起場，婦女用杈邊挑麥草邊騰場，先把麥草用叉挑起堆成一座小山，然後插入麥草堆下，將麥堆叉起運到麥草垛下。小伙推著尖杈邊運麥草邊摞麥草垛。此時，日頭正毒，火辣辣，曬得人們熱汗直淌，人們就把今年剛結婚的新女婿硬塞在麥草垛下半腰處大車轅搭的台子上，讓他用鐵杈朝麥草垛上撂麥草，兩三個人在麥草垛上面把麥草挑撥打散，麥草越是凌亂，打出來的麥垛就越結實，否則堆積的麥草會突然滑落，所有的辛苦勞作就會前功盡棄，因而，此時揚起的麥草杆在空中飛舞，這樣層層加高，麥草垛越堆越高。那時，新女婿個小力薄，而摞麥草憑力氣，是個苦差事。他站在檯面上，腳下熱烘烘軟綿綿不穩，又要把下面丟上來麥草摞平整，忙的手忙腳亂，喘開粗氣，若不將麥草撂不上丈七八高的垛頂，就會讓人看不起。就有調皮的小伙趁機取笑說：「你夜裡啃了雞頭，你媳婦奶頭山那麼高，你咋能爬上去，如今竟連一杈麥草都撂不上去！」新媳婦一聽直朝新郎翻白眼責怪。此時，場上幾個妯娌嫂子嘰嘰嘎嘎一陣鬨笑，趁機一擁而上用杈把從新媳婦胯下一抬或將其按倒麥草堆上，撂起衣襟揣奶子或解開褲伸手亂摸，達到了讓人臉紅心跳目的地戲耍場面。這些不文明舉措雖粗野俗氣卻是不犯顧忌的，當然，就逗得滿場人們發狂哄堂大笑。在那繁忙而狂歡的騰草摞麥草垛的時節，這樣的娛樂雖不雅、甚至失態不會被人視為丟人顯眼，往往會在善意的挖苦中被寬容。真是應了「男女混雜，幹活不乏。」這種最苦最累的碾打、騰草、拉、摞麥草垛的繁忙活兒在人們戲耍中不知不覺中陸續進行，一垛垛金字塔和一座座馬鞍橋似的麥草垛落成了，在陽光的照耀下黃燦燦，分外耀眼，麥草垛是農村的藝術品，在農村是一件了不起的事，麥草垛底盤小，中間大，上面要層層收縮，最後要打理收頂。摞好收頂時，先把麥草垛踩實收頂、收尖，麥草垛的外形就塑造成了。摞好收頂時，有像船一樣的馬頭垛，四四方方，上面和下面略小，中間大。有馬鞍式的麥草垛，還有金字塔式的，也是上尖下小，中間粗壯，防風擋雨，保護麥草。麥草垛是農村人勤勞的象徵，致富的標誌，是農家走向富裕的風景線。落成的麥草垛，就象從地面冒出來一樣，高高挺挺、威威武武矗立在場面、村頭高地上，引人注目，巍巍然不凡，令人驚嘆而神往！
那年正逢文革時期，寒冬臘月間，呼呼怪叫的西北風撕扯著打麥場上的麥草垛，麥草垛突然起火了。村口老槐樹上一陣「噹噹」的緊急鈴聲驚醒了半夜沉入夢鄉的社員們，全村男女老少急急披衣出門齊上陣，端盆提桶，紛紛從澇池裡挑水撲火，然而，杯水車薪，麥草垛越澆越旺，一垛連一垛，象火龍陣一樣照亮了半邊天。村人驚駭了，隊長卻說這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懷疑是村裡東頭老地主放的火。黎明時節，隊長去打鈴上工，卻發現老地主用腰帶將自己吊在村口系鈴的老槐樹上……。後來，村裡幾個娃娃透露：是隊長孫子狗蛋玩香火闖下的禍。然而，這場火災的後果卻是生產隊里的牲口因短缺麥草瘦餓而死。
這一年，村裡實行田地到戶，責任到人。一年一年的麥收來了，地里的麥子收了一茬又一茬，家家場面或村頭的麥草垛象雨後的蘑菇一樣瘋長。村人自豪地說：「誰家打下的糧食有多少，先看看麥草垛有多少，高不高！」村人很重視麥草垛，不是只喂牛驢騾馬，而是鄉鎮造紙廠需要麥草作原料，這麥草真是「蕎麥賣成麥的價錢了！」麥草垛不但象徵一個富裕村的形象，村人見有利可圖，便紛紛將麥草垛用手扶拖拉機拉運到造紙廠交售，錢包鼓了，幾年下來，家家有錢了，麥草垛不但換回了電視機、洗衣機、自行車等高檔商品，而且戶戶農家蓋起了二層樓房，還買回了摩托車、汽車。每年秋涼時節，摞在打麥場上的麥草垛，象懷娃大肚婆娘一樣臃臃腫腫，形象氣度不凡，引人注目。村裡李小華和田翠娥姑娘正處對象，李小華將麥草垛換回的自行車，趁月色約田翠娥在打麥場上學騎自行車。田翠娥騎在車上搖搖晃晃地前行，李小華卻手忙腳亂地緊跟幫扶著，剛轉到麥草垛旁，田翠娥故意連人帶車傾倒在麥草窩裡，把麥草垛搬運後剩下的窩給壓塌了。麥草剎時埋住了他和她，田翠娥仰躺在麥草上「嘰嘰嘎嘎」地笑個不停……。
「笑啥？」「我嘴癢！」只聽李小華趁機在田翠娥嘴唇上「吧嘰」地狠狠一吻。
「啥味兒？」「草莓味兒！」
「是冰糖味兒！」突然冒昧的一句話驚嚇了倆人心頭一跳。
原來是傍晚來打場上攬麥草煨炕的麻利快嘴的二嫂，恰巧瞧見這個喜劇的場面，順勢接了話茬。此時，李小華和田翠娥耳貼耳嘰咕了一陣，於是倆人就悄悄包抄繞到二嫂身後，猛撲上去攔腰抱住，用手在二嫂胳肢窩一陣隔摟，嘻嘻哈哈……一陣浪笑，他們圍著麥草垛追來攆去捉迷藏，銀鈴般的笑聲在一座座蘑菇似的麥草垛之間飄蕩……
啊，故鄉那一座座神奇而美妙的麥草垛，多麼令人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