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知青往事:插隊落戶柘皋鄉下的記憶

2019-11-02     最憶是巢州

作者:謝昌余(1951-),男,安徽巢湖人。1968年10月-1978年11月插隊落戶巢縣柘皋公社合浦大隊韋崗生產隊。




時光荏苒,一晃鄉下半年過去。5月的天氣,白晝越來越長,日光也越來越強烈。這正是一年中搭建房舍——蓋屋的最好時段之一。

為了我們下鄉後的生活能夠接上來年的秋季收穫。剛下鄉時,政府發放給我們每人的生活補助費、搭建房屋費總計人民幣220元,外加0.3立方米的木材。其中,杉木和松木各占0.15立方米。

由於妹妹也於1969年春季下放,所以,我就脫離知青小組。兄妹2人一起開始搭建自己的住房。

上巢城拉木料

搭建住房的第一步就是將政府下撥給我們的計劃木材買回來。那時,木材銷售點也就是木材公司還落在巢城西門外靠近西壩口的內河河沿旁。從韋崗村到巢城木材公司約有30公里的路程。為了幫我將木材運回,鄉下朋友宋業忠自帶一輛小板車,我在村裡借了一輛小板車,2人2輛小板車於5月上旬的一天傍晚趕到巢城。




第二天一早,來到木材公司,經過翻尋、比較,忙了大半個上午,終於找到適合用於2間房屋不太粗(註:如若粗了,計劃就不夠用,房子就建不成)的長約4.5米和3米的10根衫木行條(註:當地方言,即檁條)。剩下的全是粗、短的松木,購回去用作柁架、門、窗等。由於10根衫木體積較大且又較長,為了照顧我,老宋主動接過車把前行,我則拉著松木隨後。

出了木材公司大門,沿著樣巴街走上東風路,再左轉進入人民路,最後左轉進入巢柘路,跨過淮南線鐵路道班口,(註:現因鐵路改道撤掉)走過老北門汽車站、四康醫院(註:現在是安徽醫科大學附屬巢湖醫院),穿過俞府村,漸漸地走進了最難走的又長又陡的萬家山山路。18歲的我,下鄉鍛鍊不過半年,拉著載有0.3立方米松木的小板車,在足有2500米長全是沙石子鋪就的上坡路面上,弓著腰費力地一步一步地向上挪移……。看著我那麼吃力,老宋不時地停下板車,回過頭來幫我推上一把。5里長的上坡路,爬了足足將近2個小時……

下山,一路暢行。很快,又走到草鞋嶺。那時的草鞋嶺雖然路段不長,但卻不是現在的平路,而是很陡很陡的陡坡。尤其是從巢縣到柘皋的方向,坡面更陡。或許是翻尋木材和翻越萬家山體力損耗過多,只覺得車輪滯重,但我仍然使勁攥住車把,肩頭背著車把帶,緩慢地往上弓行。忽然間,不知怎的,車把竟沒有把住,小板車象脫韁野馬往後滑退,車把帶還橫在胸前,逼迫著我的腳步隨同小板車往下退行,眼看就要跌下陡坡,沒有想到的是小板車尾部的松木竟撞在一顆約有一尺來高的樹樁上,小板車這才就此打住。一場難以想像的後果因此躲過。看到小板車抵在樹樁前,老宋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連呼「好險!好險!」一時蒙住的我竟也跟著他一起笑了起來!真是蒼天佑我!事情雖已過去整整50年,但刻骨銘心的記憶,卻不時地襲繞心頭……

叉泥土牆

那個年代,農村絕大多數房屋的牆體不是用磚砌成,而是用土壘成,由於使用的工具叫「鐵叉」,所以又叫「叉牆」。「叉牆」看似粗活、簡單,實則不然。整個牆體從下到上需要分3次才能叉成。




用於牆體的泥土不能直接取自村裡空地上的黃土。這種黃土沒有粘(音:zhan)勁,用當地農民的話說就是沒有「筋骨」,是「生土」。用來做牆體,經不住風吹雨打,容易粉化、脫落。只有取用耕種農作物田地里的泥土,才是有「筋骨」的「熟土」。它較能抵擋風吹雨掃,也不易被風化。

為我搭建住房,10多個強壯男社員放棄生產隊給予記工分的農活,主動為我從村外挑來一擔擔莊稼地的泥土,再撒上許多碎草、灑上少許的水,然後用牛將土槽(註:音cao。當地方言,「踩踏」的意思)熟。掌鐵叉的2名社員平穩地端起一叉叉的土沿著地面上劃好的牆體印跡用力地將土摜上去。他們告訴我:「第一次(叉牆)要將牆角叉好,一叉一叉的土要粘(音:nian)得緊緊得,不能留有一絲一毫的縫隙,要用點勁。第二次、第三次(叉牆)只要把一叉一叉的土靠緊就行,那就省勁多了。」他們還告訴我:「第一次叉的牆體要厚,第二次、第三次叉的時候就要從外牆慢慢往裡收,越往上,雨水掃(音:sao,四聲。當地土語,『沖刷』的意思)得就越少。」一席話令我頓悟:看似又粗又重的活,內里竟浸透著農民朋友們的聰慧!牆體的高度將近3尺的時候,他們又將水潑向內外牆體,將手中的鐵叉旋轉90度,用整個叉面由上而下、挨絲挨毫、一點不漏地往下刷。隨著鐵叉的下刷,牆體表層的細碎黏土紛紛脫落,整個牆面漸漸地顯現出一道一道整齊的劃紋。紋路的深淺、粗細極為均勻,如同畫筆畫出的印記。真的美極了!這是我鄉下勞作中第一次享受到的美感!

托,音:tuo,當地方言,「製作」的意思;土基,當地方言,即「土坯」;彌,音:mi,當地方言,「製作」的意思;灰巴

搭建房屋的「土基」是用作砌山牆尖、沿牆頂部的材料,它和整個牆體一樣,經受著風吹雨掃。所以,土基的用泥,同樣取自莊稼地。只要在離村近的莊稼地里直接挖翻泥土,再撒上很多很多的大糠或草穩(音wen,當地方言,即「碎草」、「草末」),然後用水將土浸泡,再用牛將土糟成黏稠狀,最後一團一團捧起放進木製的小長方形的土基模里,就製成一塊一塊的土基。




「灰巴」是放置竹竿和網篾上面頂替蘆席的建房材料,沒有它,屋面上的秸草就無法著落。在那個貧窮的年代,蘆席不但價格高而且很難買到,聰明的農民朋友就使用灰巴這個奇特的且能替代蘆席作用的建房材料。他們將高約7、8寸或尺把的2塊長木板間隔約2尺多相向放置地面,再在中間均勻地鋪上薄薄一層稻草,然後將和成糊狀的泥土均勻地倒置稻草上抹平。這就是「灰巴」。一張灰巴的厚度大約3、4公分。為了避免2張灰巴粘(音:zhan)粘(音:nian)在一起,在「彌」成的灰巴上非得灑上一層大糠。接下來,就在上面繼續「彌」第2張、第3張……,直至「彌」完2間房屋需要的全部灰巴。

架柁架、上樑、釘小竹竿、布網篾、鋪灰巴、屋面鋪蓋麥秸(音:「gai」)草

隨著牆體的完成,山牆尖、沿牆頂的砌好,然後將三角形的柁架順著前後方向架於2間房屋的約中間部位(註:用作堂屋的開架稍大一些)的前後沿牆上。再將10根衫木行條(註:當地方言,即檁條)按照一定距離分開放置於柁架上前後斜面和東、西山牆尖前後斜面的對應部位,最高的行條就是大梁(註:當地方言,即脊檁)。由於前後沿牆頂部缺少一根行條,農民朋友將這種房屋稱為「小五架」,又叫「假五架」。

接下來的是使用小竹竿代替椽子。每隔4、5寸,就用鐵釘將一根竹竿釘在行條上。之後,再在竹竿上從上至下每隔4、5寸放置一根網篾(註:用小竹竿剖成的細條)並用小草繩將它們緊緊扎住。網篾的布完,抬頭所見就是一張網狀的完整屋面。

最有趣的是鋪蓋灰巴。只見農民朋友將場基上抬草用的抬杆放置於灰巴的一端,輕輕地掀起灰巴卷上抬杆,再慢慢地滾動抬杆,最終將一張灰巴全部卷上抬杆。然後將灰巴抬上屋頂,由上而下慢慢地展開滑下。就這樣,雖很脆弱且又濕潤的泥灰巴竟完好無損地被放置於屋面之上。隨著一張張灰巴的鋪蓋,頭頂上藍藍的天空漸漸地退去,直至消失。一種房屋就要落成的感覺悄悄地油然而生。




屋面上最後一道也是最重要的工序就是鋪蓋麥秸(音:「gai」)草。茅匠師傅將一束3尺來長的細小草繩和一根1尺多長的穿針(註:用竹篾削成,尾部有一個針眼)系(音:ji)在腰間。從前沿牆的東頭開始,茅匠師傅熟練地將一捆麥秸草根下頭上鋪於灰巴上,接著從腰間抽出穿針穿引一根細草繩將一束麥秸草緊緊地捆縛在東山牆邊緣的竹竿上,然後向西一路順序地將一捆捆麥秸草根下頭上地鋪上。鋪到西山牆的邊緣,又從腰間抽出細草繩將一束麥秸草緊緊地捆縛在竹竿上。再用一根網篾從東至西將鋪上屋面的麥秸草壓住,使用穿針穿引細草繩將網篾和屋面下的小竹竿緊緊系(音:ji)住。至此,一路麥秸草就在屋面上著落了。(註:無需每路麥秸草都用網篾壓、系,半個屋面大約只需壓、系4、5路麥秸草就行了。)然後再從西山牆開始,一路退到東山牆,順序地將麥秸草鋪上。如此往返,直至鋪完前半個屋面。其間,茅匠師傅還不斷地用拍耙(音:pa)拍趕麥秸草,使得屋面上的麥秸草不僅厚薄均勻,而且緊緊地吸附在一起。待到鋪完前後整個屋面,茅匠師傅將整捆理順的稻草一捆接著一捆緊緊地擠壓在大梁(即脊檁)上——這就是屋脊,這種操作過程又被農民朋友叫作「煞脊」。最後,茅匠師傅又用厚厚的泥漿將整個稻草屋脊嚴嚴實實地糊蓋住。2間土牆草房就這樣落成了。




住房剛剛蓋好,夏季風就準時地送來了那一年的纏綿梅雨。每天,依門而立,眼見著一陣緊一陣松、一陣大一陣小、一陣急一陣緩連綿不停的淫雨,「遮擋風雨」的詞意始在生活中得到真正的體味……

2019年10月28日於巢湖


最憶是巢州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RDqjKG4BMH2_cNUgW0B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