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黨眼裡的隱秘角落:小豬是如何吃掉老虎的?

2020-06-25     北青藝評

原標題:原著黨眼裡的隱秘角落:小豬是如何吃掉老虎的?

假如事先看過《隱秘的角落》的原著《壞小孩》,或許會對影視劇的刺激程度略感失望。在劇中,主角朱朝陽的黑化趨勢雖然並無變化,但在黑化程度上,影視劇改編顯然無法、也不能走得如書中構建的那麼遠。而這一點,對於影視劇的情節邏輯,自然具有負面影響。雖然帶著鐐銬的舞蹈不免給改編創作人員帶來沉重的壓力,並造成最終呈現的隱晦,但在另外一些層面,《隱秘的角落》仍超越文字文本,充分凸顯了影像媒介的特有優勢,從另一個維度突圍,形成震撼人心的力量,從而彌補了其在情節邏輯方面的些許缺憾。這或許正是其大火於這個悶熱夏天的理由。

和紫金陳的其他作品一樣,《壞小孩》勝在情節邏輯的環環相扣。嚴格來說,《壞小孩》平鋪直敘,似乎並未製造太多的案件懸疑。張東升和小孩三人組的各種殺人策劃,均明明白白地展示在讀者面前,一目了然。而真正吸引人讀下去的問題是:人死了,那然後呢?兇手會被繩之以法嗎?書中的張東升、朱朝陽、普普與丁浩(劇中的嚴良)實為三股不同的勢力,各有各的利益取向,但卻在目擊張東升殺人和朱朝陽失手殺人之後,陷入利益齒輪嚙合的絞盤中,三方命運被緊緊絞合於一處,愈陷愈深,終究走到「黑吃黑」的盡頭。作為終極大boss,朱朝陽「扮豬吃虎」,冷酷之程度、手段之高明,邏輯之嚴密,令人心驚膽戰,嘆為觀止。而其後,其洗罪方式亦堪稱教科書級別。即便是最終刑偵專家勘破了朱朝陽的破綻,也會因證據和朱朝陽不滿14歲的年齡而無可奈何。而正因如此,《壞小孩》引出了一個令人細思極恐的問題,張東升殺人是要償命的,那法律不追究刑事責任的小孩變壞了,該怎麼辦?尤其是高智商小孩變壞了,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並不是什麼新鮮的題目,哪怕隨便翻翻最近的社會新聞,相關報道也不少:2020年5月27日,陝西某縣13歲女孩遭四個男孩性侵,四個男孩中,兩個12歲,兩個11歲;2019年10月12日,遼寧某市10歲女孩王某身中7刀而亡,兇手蔡某某年僅13歲;2018年12月2日,湖南某市12歲少年吳某拿菜刀砍死其母。從現行的法律來看,這些未滿14歲的少年處於完全不負刑事責任的年齡,連少管所都沒法送進去。但是這樣的小惡魔真的不需要受到任何懲罰嗎?如果在現今環境下無法有力懲罰他們,那麼為遏制小惡魔的產生,我們又能做些什麼?

想要解決《壞小孩》提出問題,則需要反思「壞小孩」的「黑化」過程。在問題溯源一節,原著卻顯得相對薄弱。縱覽紫金陳的諸多作品,可知其長於情節設置和邏輯推理,卻短於人物刻畫。具體到「壞小孩」朱朝陽,其黑化過程雖符合利益邏輯,但心路歷程卻流於簡單。而這一點則成為了影視劇創作者改編破局的支點,探幽人心「隱秘的角落」,正是滌盪黑暗的第一步。

出於內容尺度的考慮,鏡頭無法展現普普與丁浩(劇中名嚴良)逃出福利院這條線索中的黑暗一面,便讓二人徹底走向光明,並增加陳冠聲一角,使之一併成為好學生朱朝陽行走於白天的鏡子。張東升則依然充當朱朝陽的成年影子。當影帝秦昊以精湛的演技貢獻出演技同樣精湛的張東升時,不由讓人在不寒而慄之時思考,這樣的斯文敗類是如何養成的?朱朝陽的生活揭示了一切的答案。原著中的三股勢力,由此重整為以朱朝陽為重心的三條線索,以或明或暗的方式,映照朱朝陽一次次選擇。

《隱秘的角落》的畫面質感與鏡頭切換,為朱朝陽的生活環境奠定了基調。離異所導致的父親的缺位,母親心理的失衡,令聰明而敏感的朱朝陽性格孤僻,而孤僻又使其在學校遭受欺凌和排斥,進一步惡化其處境。長期身處壓抑狀態的青春期少年,在驟逢拍攝殺人場景、嚴良敲詐提議和異母妹妹墜樓事件之後,陷入倫理與價值觀的紊亂。

劇集中的矛盾和演員的精彩表現,於重重鋪墊後,在第六集中達到了高潮。前幾集中貌似正常關愛朱朝陽的母親,在第六集開頭近乎變態般地逼迫朱朝陽喝下牛奶,令朱朝陽所面對的窒息感躍出螢幕撲面而來。嚴良和普普雖在劇集中充當光明一面,但敲詐勒索的提議無疑形成了友情的脅迫,其亦是助推朱朝陽黑化的重要一環,當敲詐遇挫之時,朱朝陽的沉默正表明了其內心的掙扎、矛盾。父親前撫慰後疑問直至發現錄音的整個過程,朱朝陽眼神中興奮、黯淡與狡黠的切換,堪稱神來之筆。在一輪又一輪的拷問、亢奮、失望、驚惶中——警察、繼母、父親的多輪拷問,重獲父愛的亢奮,母親新歡、父親錄音、繼母弟弟綁架的多重失望與驚惶,看似沉默的朱朝陽,在目光與神情中卻透露出越來越多的困惑、壓抑和複雜。同時,第六集中笛卡爾故事的兩面性,啟發了朱朝陽走向好學生外殼和壞孩子實體的心理割裂,也暗示著劇集的處理走向。一切的矛盾、隱喻、鏡像、交鋒,於第六集匯聚,讓朱朝陽艱難地走向十字路口。

當選擇黑暗前的鋪墊足夠充分,則黑化之路便可一氣呵成。或許是由於創作的重點目標已經達到,劇集自第七集開始,整體邏輯的嚴密性開始逐步鬆懈,張東升後期的濫殺節奏讓人尤感失控,最後兩集對於案件的偵破亦顯得頗為草率簡單。幸而,開放式的童話式結尾,給後半部分的粗礪一個行得通的理由——假如它們也是童話的一部分呢?微微發光的畫面,讓我們重溫《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結尾處的驚竦,重溫劇中笛卡爾童話與現實雙面版本的隱喻,亦看到其對《壞小孩》結局朱朝陽偽造日記「製造真相」情節的呼應。而劇集亦因此沉入一個更深的歷史命題:小孩子柯南信誓旦旦的「真相只有一個」,真相真的只有一個嗎?那一個唯一的真相我們看得到嗎?

追索真相固然重要,但沒有人希望殘酷的真相真的發生,亦沒有人希望切身地感受殘酷。當朱朝陽成為張東升,沒有人願意承認,殺人犯的產生亦有環境的共謀。可當張東升還是朱朝陽的時候,我們到底能不能為他的成長做點什麼呢?答案在每個人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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