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掉的晶片戰爭

2019-08-07     長生資訊

矽谷的發展模式是,通過風險投資為創業公司注入資金,創業公司獲得資金支持後,進行持續的技術創新獲得市場,提升公司估值,讓後上市,風險資本賣出股票獲利退出。這種模式以市場為導向,效率高,但體量小,公司之間整合資源難,畢竟大家都是一口鍋里搶飯吃的競爭對手。

日本人的玩法截然不同:集中力量辦大事。1974年,日本政府批准「超大規模集成電路(俗稱半導體晶片)」計劃,確立以趕超美國集成電路技術為目標。隨後日本通產省組織日立、NEC、富士通、三菱和東芝等五家公司,要求整合日本產學研半導體人才資源,打破企業壁壘,使企業協作攻關,提升日本半導體晶片的技術水平。

日本的計劃也差一點兒夭折,各企業之間互相提防、互相拆台,政府承諾投入的資金遲遲不到位。關鍵時刻,日本半導體研究的開山鼻祖垂井康夫站了出來,他利用自己的威望,將各懷心思的參與方們捏合到一起。

垂井康夫的說辭簡單明了:大家只有同心協力才能改變日本晶片基礎技術落後的局面,等到研究成果出來,各企業再各自進行產品研發,只有這樣才能扭轉日本企業在國際競爭中孤軍奮戰的困局。

美國人被嚇壞了

計劃實施4年,日本取得上千件專利,一下子縮小了和美國的技術差距。然後,日本政府推出貸款和稅費優惠等措施,日立、NEC、富士通等企業一時間兵強馬壯,彈藥充足。

一座座現代化的半導體存儲晶片製造工廠在日本拔地而起。隨著生產線日夜運轉,日本人發起了飽和攻擊。

美國人的噩夢開始了。1980年,日本攻下30%的半導體內存市場,5年後,日本的份額超過50%,美國被甩在後面。

矽谷的高科技公司受不了市場份額直線下跌,不斷派人飛越太平洋到日本偵察,結果讓人感到絕望。時任英特爾生產主管的安迪.格魯夫沮喪地說:「從日本參觀回來的人把形勢描繪得非常嚴峻。」如果格魯夫去日本參觀,他也會被嚇壞的:一家日本公司把一整幢樓用於存儲晶片研發,第一層樓的人員研發16KB容量,第二層樓的人員研發64KB的,第三層人員研發256KB的。日本人這種研發節奏簡直就是傳說中的三箭齊發,讓習慣了單手耍刀的矽谷企業毫無招架之力。

讓美國人感到窒息的是,日本的存儲晶片不僅量大,質量還很好。1980年代,美國半導體協會曾對美國和日本的存儲晶片進行質量測試,期望能找到對手的弱點,結果發現美國最高質量的存儲晶片比日本最差質量的還要差。

而且,日本人還拍著胸脯對客戶保證:日本的存儲晶片保證質量25年!

英特爾差點翹辮子

在日本咄咄逼人的進攻下,美國的晶片公司兵敗如山倒,財務數據就像融化的冰淇淋,一塌糊塗。

1981年,AMD凈利潤下降2/3,國家半導體虧損1100萬美元,上一年還賺了5200萬美元呢。第二年,英特爾被逼裁掉2000名員工。日本人繼續擴大戰果,美國人這邊繼續哀鴻遍野,1985年英特爾繳械投降,宣布退出DRAM存儲業務,這場戰爭讓它虧掉了1.73億美元,是上市以來的首次虧損。在英特爾最危急的時刻,如果不是IBM施以援手,購買了它12%的債券保證現金流,這家晶片巨頭很可能會倒閉或者被收購,美國信息產業史可能因此改寫。

更讓美國人難以容忍的是,富士通打算收購仙童半導體公司80%的股份。仙童半導體公司是矽谷活化石,因為矽谷絕大部分科技公司的創始人(包括英特爾和AMD)都曾經是仙童半導體的員工。在矽穀人心中,仙童半導體神一般的存在,現在日本人卻要買走他們的「神」,這不是恥辱麼?有一家美國報紙在報道中寫道:「這筆交易通過一條消息告訴我們,我們已經很落後了,重要的是我們該如何對此做出應對。」

神奇邏輯扭轉局面

因為超級武器技術離不開超級電子技術,超級電子技術又離不開最新半導體技術(這話沒毛病);

如果美國的半導體技術落後,美國軍方將被迫在關鍵電子部件上使用外國產品包括日本貨(有點意思);

外國貨源不可靠,戰爭時期會對美國斷貨,非戰爭時期還會向美國的對手蘇聯供貨(日本人看到這裡,估計要哭了);

所以,美國放任日本在半導體晶片領域稱霸,就等於犧牲國家安全……(日本人的心此刻在滴血)。

此前,SIA遊說7年,得到政府的回應總是:美國是自由市場,政府權力不應染指企業經營活動。

1986年春,日本被認定只讀存儲器傾銷;9月,《美日半導體協議》簽署,日本被要求開放半導體市場,保證5年內國外公司獲得20%市場份額;不久,對日本出口的3億美元晶片徵收100%懲罰性關稅;否決富士通收購仙童半導體公司。

三星補刀

隨著《美日半導體協議》的簽署,處於浪潮之巔的日本半導體晶片產業掉頭滑向深淵。

日本半導體晶片產業從1986年最高40%,一路跌跌不休跌到2011年的15%,吐出超過一半的市場份額,其中的DRAM受打擊最大,從最高點近80%的全球市場份額,一路跌到最低10%(2010年),回吐近70%。

可以說,和美國人這一戰,日本人此前積累的本錢基本賠光,舉國辛苦奮鬥十一年(從1975年到1986年),一夜被打回解放前。

但日本人吐出的肉,並沒有落到美國人嘴裡,因為矽谷超過7成的科技公司砍掉了DRAM業務(包括英特爾和AMD),1986年之後,美國人的市場份額曲線就是一條橫躺的死蚯蚓,一直在20%左右。

在日本被美國胖揍的1986年前後,韓國DRAM趁機起步,但體量猶如蹣跚學步的嬰兒,在全球半導體晶片業毫無存在感。而且和日本相比,以三星為代表的韓國半導體晶片企業完全是360度無死角的菜雞:根本打不進日本人主導的高端市場,只能在低端市場靠低價混飯吃;市場體量上,兩者就是螞蟻和大象的區別。

1990年代,三星和面臨美國發起的反傾銷訴訟,但其掌門人李健熙巧妙利用美國人打壓日本半導體產業的機會,派出強大的公關團隊遊說柯林頓政府:「如果三星無法正常製造晶片,日本企業占據市場的趨勢將更加明顯,競爭者的減少將進一步抬高美國企業購入晶片的價格,對於美國企業將更加不利。」

於是,美國人僅向三星收取了0.74%的反傾銷稅,日本最高則被收取100%反傾銷稅,這種操作手法簡直是連樣子都懶得裝。

如果沒有三星補刀,日本半導體晶片尚有走出困境的希望。

美國人用《美日半導體協議》束縛日本人,並揮動反傾銷大棒對其胖揍,但日本半導體存儲晶片產業受的只是皮肉傷,因為矽谷的企業超過七成退出了半導體存儲晶片行業,市場仍然牢牢掌握在日本人手中,熬過去後,又是一群東洋好漢,畢竟在全球半導體晶片產業鏈上,日本還是一支難以替代的力量。

三星加入戰團並主動站隊美國後,難以替代的日本人一下子變的可有可無,韓國人由此成為新寵。隨後,三星的DRAM「雙向型數據通選方案」獲得美國半導體標準化委員會認可,成為與微處理器匹配的內存,日本則被排除在外。這樣,三星順利搭上微處理器推動的個人電腦時代快車,領先日本企業。

日本丟失的半導體晶片份額,幾乎都進了以三星為首的韓國企業嘴裡

從上面的DRAM份額圖中可以發現,日本的份額呈斷崖式下跌,韓國的則是一條陡峭的上升曲線,一上一下兩條線形成一把巨大的剪刀,剪掉的是日本半導體晶片的未來。

此後,即使日本政府密集出台半導體產業扶持政策,並投入大量資金,但也無力回天,日本半導體晶片出局的命運已定。

直到今天,仍有觀點認為,韓國半導體晶片的崛起,日本半導體晶片的衰落,是產業轉移的結果。這是不準確的,因為產業轉移是生產線/工廠從高勞動力成本地區向低勞動力成本地區遷移,日本的半導體晶片企業並沒有向韓國遷移生產線,而是直接被替代。美國人實際上聯手韓國,重組了全球半導體產業供應鏈,將日本人從供應鏈上抹去,使一支在全球看起來不可或缺的產業力量消失得乾乾淨淨。

縱觀晶片戰,是否掌握重組全球產業鏈的能力,才是決勝的關鍵,市場份額的多寡不構成主要實力因素,這也是輸掉晶片戰爭的關鍵原因之一。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zh-tw/NBi-a2wBUcHTFCnfbrz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