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叔 賣 驢

2019-08-04     扶風同城

張叔賣驢

(真事,信不信由你)

文/張曉科

時間追溯到一 九九五年,那時的張叔在四村八巷,算得上是響噹噹的人物,大人小娃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張叔名揚村裡,不是因為他有多大的能耐本事,更不是因為他家道有多麼殷實,而是他那轉不過彎的倔驢脾氣,二起來還真是個純純粹粹的二百五。

張叔中等個子五十來歲,身體略顯微瘦,走起路來腳下生風,說話辦事乾脆利索,從不拖泥帶水黏黏糊糊。他那古銅色的臉頰上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數尺開外就能嗅到他的精明之氣。

張叔一雙兒女都已成家立業。孫子孫女圍繞膝下,整日逍遙自在過著神仙般的快活日子。家裡養著一頭全身黑褐的毛驢,驢個頭不高性情溫順很是討人喜歡。

農忙時節,拉車耕種樣樣離不開它,這驢確實給張叔幫了不少忙,出了不少力。

這頭毛驢從不踢生,村中五六歲的小娃也敢拿著樹枝,對它呼來喚去。毛驢總是繞著樹樁從東躲到西,從左轉到右,惶惶不安的雙眼緊瞅著來回晃蕩的樹枝,得寸進尺的娃們手舞足蹈更是得意忘形。

忽而張叔猛然間出現在他們身後,好似驚弓之鳥般的娃們仍下樹枝一鬨而散,各往自家紛紛急急逃竄,倉惶之中甩掉鞋子也顧不上去撿。

那時,張叔總會笑著罵到,"你們這些碎慫娃, 把村子整得雞飛狗跳,無有寧日,啥時把一個個送到學校去,家家才會安安然然"。

張叔是個厚道善良人,話雖說得狠,可平時對村中那些調皮搗蛋的小娃們,一根手指頭也沒捨得彈過。

那年農曆二月十九新店會,張叔兩口把驢牽到會上,準備尋個合適買主賣掉。一連兩天買主就是把價壓得太低,能賣一千二三的價,只給一千左右,沒賣成。張叔也不在意,本來就沒誠心去賣它。

話說一晃轉眼又到八月份,天熱得像個大火爐子,烤得人們靜坐家中也汗流浹背.村口樹蔭下全是納涼閒諞的鄉親們。

下午村口來了一輛黑色橋車,從車上下來兩個氣宇不凡的陌生人。其中一位戴著淺色太陽鏡,留個背頭絡腮大胡,一眼就能看出絕對是個大老闆。另一位則好似我們本地嚮導,跟鄉親細細打聽一番後,他倆徑直朝張叔家走了過去。

拴在大門外樹蔭下的毛驢微閉著雙眼,懶洋洋的打著瞌睡。兩位陌生人突然出現,受驚嚇的驢四蹄一收猛地站了起來,萬分警惕的瞅著眼前的兩位不速之客。

只見兩位老闆前前後後,仔仔細細的把驢看了一遍,顯得很是興奮。

家中的張叔已被村中一群小娃急急喚了出來,和眼前兩位客人打了聲招呼。

嚮導親熱的說;"叔,咱家這頭驢賣不」。

"賣,賣,你們要買"。

"對,我們買,我們買。忘了告訴您,這是我們劇組大名鼎鼎的王導,來咱羅局拍電影的。"

張叔接過話茬道,"知道知道,這幾天村中的年輕娃們,一波一波的去羅局看拍電影,聽說那陣勢拉得大得很,干軍萬馬的大戰場。"

"我們現在拍的是電影《解放大西北》中的《扶眉戰役》篇,外景就搭建在當時主戰場羅局鎮。片中有八路軍用毛驢馱運,救護傷員用的藥品片段,因此需要找一頭驢來拍戲。"王導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講著。

張叔張嬸這麼一聽,整個人像掉進蜜罐里,臉上笑成了一朵燦爛的花兒,忙不失時機異口同聲的說,"賣……賣"。

"這驢要多少錢",嚮導問到。

張叔何等精明之人,心裡細細琢磨著,常言道"買主找上門,鐵杴把子當椽用",價格肯定得要高點。

張叔道,"咱莊稼人實在,一是一二是二,多大鍋下多少米,多大的屁股坐多大椅。二月新店會上給一千五都沒賣,買主抓著韁繩硬是不鬆手,最少也得一千六,整整少了一百元,放誰也買不下長"。

嬸子也在一旁幫腔敲著邊鼓,急急言道,"可不是嘛,會上幾個販子死攥著韁繩不放,一千五要賣的話早都賣啦。"

話雖說出口,可一向善良本分的嬸子,今天是第一次當著眾人撒謊。那心窩通通亂跳不停,自個也覺得臉紅面臊,好像人人都心知肚明她撒謊似的。

旁邊的嚮導用商量的口氣道,"老叔一千六是多了點,此一時彼一時。都幾個月過去了,現在那還有這麼高的行情。咱也不忘圈子外說,一口價,一千五,您看行不"。

張叔心裡明得跟鏡子似的,給他這價比自己想的還要高,心中暗自高興。但還是不動聲色,擺出萬般無奈地神情道:"行,你乾脆我直爽,就這麼定了,一千五賣了,多一毛咱不要,少一毛咱不賣。"

"哈哈,哈哈…………",圍在一邊的鄉親被張叔惹得大笑起來。

只見王導從包中掏出一沓新嶄嶄的百元大鈔,拿在手中擼了擼,"唰唰唰…"指撥錢飛,把數好的錢交給張叔。

張叔雙手接過錢,用指頭在唇邊抺了抺,然後一張張詳詳細細地數了起來。身邊的嬸子眼瞪得跟二餅一樣,直直盯著張叔手中一張張大鈔,生怕出上半點差錯。

整整數了兩遍的張叔道,"一干元,整整少了五張。"

"老人家對的是一干元,明天一大早,您把驢送到羅局來,再馱上驢夠吃兩天的草料,給你加五十元。去後一共給你補五百五十元,行不,您先寫個一干元的收條給我。"王導向張叔解釋著。

"好……好,家中草料甚多,帶些過去沒嘛噠,沒嘛噠"。張叔爽快的答應著。

圍在一邊的鄉親們,個個替張叔高興。今天這是"瘦驢賣了個騾子的價"掙大啦。

拿著收條的張叔心中還是踏實不下,又隨口多問了王導一句,"導演就讓這驢馱著藥品在戰場上來回跑幾趟。"

王導道,"嗯就是,不過沒那麼簡單,在敵人的槍林彈雨封鎖下,四面八方炮火連天,一波一波的戰士都倒了下去。這驢也是難逃倖免的,被身旁落下的一顆炮彈炸得血肉模糊,躺在血泊中,四蹄奮力掙扎著慢慢痛苦而死。這是一個最具傷感的悲情段子,也是壓軸戲,一定要拍得真真實實,才能感動觀眾。"

聽到著,張叔瞪大雙眼問道"真還要把驢炸死,不是說拍電影都是假拍的麼"。

嚮導插上話道,"叔,驢背上馱著的藥箱底下全是炸藥,到時候導演這邊一揮手,馬上遙控引爆。那麼多炸藥,莫說一頭驢,十頭驢也當場全炸死了"。

聽到這,張叔好似當頭挨了一棒,傾刻間六神無主心亂如麻。"原本想這驢兒從此就脫離拉車耕地之苦役,可誰知卻又要這麼慘不忍睹的死去,自己這不是在作孽嗎"。

想到這兒,張叔馬上喊來嬸子,把緊攥張嬸手中還沒來得及暖熱的那一干元,又原原本本的塞給了王導。

"王導這驢咱真的不賣了,不賣了。"張叔抱歉地說道。

一邊的鄉親們真有點看不下去,七嘴八舌的埋怨開張叔。

"人心不足蛇吞象,吃飽要知道扔碗呢,都賣那麼多錢真還不知足。"

嚮導把張叔拽到一邊,陰著臉悄聲道,"老叔咱鄉里鄉當一步連近,我是咱小寨人,這驢值多少錢,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逛的會多了,新店會,午井會.小寨會,羅局會都去過,這驢撐死最多賣這個數一千三。人家王導也是個寬厚人,總說咱莊稼人辛苦不容易,多給幾百無所謂的事。您倒好,活這麼大歲數,定下的事情說變就變,當著這麼多人咋撂白茬呢。"張叔只是面帶歉意,任由他訓斥一番,反正自己理缺。

王導也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忙喚嚮導過來,悄聲問道,"這人咋回事,半個時辰朝令暮改出爾反爾,給這麼多錢還是不知足,莊稼人真是難纏得緊。實在不行的話,再給加二百,快刀斬亂麻,遲則生變,這次定讓他按下手印,以防又要反悔。哎,這鬼地方,十里八鄉找不到一頭毛驢,漫山遍野全是黃牛,真是害慘我了。"

嚮導把話傳給張叔,張叔道,"莫說二百,就是再加兩千也不賣了,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倆口誰也不願造這孽。農村人心善良,平時連個螞蟻也不忍心踩死,更何況累死累活幫我乾了幾年活的驢。我們是缺錢,但不能為錢昧了良心,丟了善良,那到啥時也活不起人。"

張叔的一席話,聽得嚮導默不作聲去回了導演,王導無奈收起錢憤憤告別而去。車子使出村口的那一刻,王導只感覺自己雙眼濕濕的,忍不住對身邊的嚮導說道:「你們西府人,硬時如鋼般錚錚鐵骨,柔時卻如水做的心,仁慈厚道,心善如蓮。"

天黑了張叔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耳邊總迴響著村中年輕人的議論聲,"真是個半吊子二百五,都給兩頭驢的價了還不賣,這輩子再也沒有這樣的好事了"。

可村中的長輩們卻伸出大拇指誇讚自已做得厚道,做得對,張叔漸漸進入了夢鄉。

夢中張叔眼前炮聲四起,那頭驢倒在血泊中,泉水般的血液從它身上頭上脖子上不停地"咕咕咕……"冒出,背上藥箱也被血水染成紅色。

張叔和張嬸沒命的奔跑過去,抓隹血泊中的韁繩要把驢拽起,可他倆使出渾身力氣也拉它不動。驢兒那雙痛苦不堪的雙眼,帶著一絲絕望的神情一眼眼盯著他倆,豆大的淚珠從它的眼角紛紛滾下。張叔忍不住大喊起來"快來人,快來人"。

驚醒的張叔方知一場惡夢,慌忙穿好衣服,拿上電筒,拉開門拴,匆忙向後院驢棚走去。聽到響聲,驢回過頭望著張叔搖頭晃尾,張叔輕拍著它的腦袋,高興的自語道,"夥計你還在麼,我還以為真的把你賣掉啦。"

轉過身的張叔心中豁然開朗,昂望天空,一輪圓圓皓月高掛天邊,如無瑕美玉般的清純靜美…………。

作者:張曉科2019,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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