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衣社】刊發的都是基於真實改編的故事
【定點清除】是GPS拆解師朱星在蒼衣社開設的故事專欄,記錄了他在杭州一家修車鋪拆解和清除各種隱藏GPS定位器的故事。在經歷了各種或奇詭、或有趣、或暗黑的事件後,他發現小小的GPS就像一個人性放大器,折射出一個個或大或小的人間悲喜劇,而這世上唯一定位不了的,是人心。
這是 定點清除 的第 16 篇追蹤筆記
時間:2017年
地點:杭州
人物:朱星,陳展,錢律師
全文10788字,閱讀約需11分鐘
我是朱星,一名GPS清除人員,和我的老闆陳展經營著家規模很大的汽修店。本來生意紅火,一切順利,可沒想到在兩天前,經歷了一場非常詭異的事件。
前段日子,一直和我們關係不錯的劉警官突然被人舉報,說他私下接受宴請,違反規定將案件信息透漏給相關人員,被調離了我們片區。
聽說這件事後,我和陳展腸子都悔青了,一定是因為老黃的那件案子。本以為只是隨便問問,沒想到卻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
我們被叫去核實情況,努力幫劉警官解釋,可還是沒有挽回。劉警官調走後,派出所新換了個黃警官分管我們這片,三天兩頭到店裡查員工的居住手續、消防以及治安,每次都陰陽怪氣地挑出不少毛病。
除了黃警官的刁難,店裡也開始麻煩事不斷。先是莫名其妙被人舉報公司經營有問題,然後又牽扯出非法用工等問題,讓陳展和我疲於應付,叫苦不堪。
我和陳展都不傻,知道這是有意為難我們,可無論陳展怎麼低聲下氣去主動溝通,黃警官都是油鹽不進,不予理睬。
昨天,黃警官說最近市裡要集中整治,要求店裡的店員重新登記居住證,之前的手續不全,無法繼續辦理。
杭州和全國很多地方一樣,早就將暫住證改為了居住證,但是要求更加嚴格,需要提供住戶民辦非企業單位證明、無異常經營狀況的企業證明、正規的勞動合同和聘用手續、繳納的社保證明以及租住合同、出租安全排查表等一系列的文件。
等我們將材料準備妥當遞交給黃警官後,他又要求查看蘭小龍他們租住的宿舍。公司租借的宿舍是兩室一廳,這套房子是陳展在附近租的一間普通住宅,為了儘量多住人,就安排了上下鋪,廚衛公用。
這麼多男孩住在裡面,抽煙、喝酒、私拉電線等現象不可避免,加上有喧鬧情況被小區居民投訴過幾次,黃警官認為出租屋不符合《居住房屋出租安全排查表》的要求,責令整改,整改不過,就不給蘭小龍他們辦理居住證。
不能辦理居住證,就意味著蘭小龍他們在杭州就是非法暫留,杭州經常舉辦各種重量級的大會,這種情況下,很有可能就被強行遣返。
縣官不如現管,陳展不明白自己哪裡得罪了黃警官。只好託人送禮,結果又被黃警官抓住把柄,要求限期沒有辦理居住證的店員立即離開杭州。
「老朱,你說我們得罪誰了?怎麼這段時間這麼多屁事!」陳展哭喪著臉吸著煙。
我沒說話,一樣很心煩。現在不止正常業務被干擾,就連GPS方面的工作也受到了衝擊,在我這清理過的幾位車主都反映行蹤仍在泄露。
陳展將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說自己一定是沾染了晦氣,讓我陪他去廟裡拜拜。我不信鬼神,搖頭拒絕了。
陳展以前沒那麼迷信,自從做生意後,和很多商人一樣,喜歡將事情的吉凶都歸結於風水不好或者最近沒有去廟裡燒香拜佛。
有事了去燒香請菩薩保佑,沒事了就把漫天神佛忘得乾乾淨淨,菩薩或者佛祖能保佑得過來麼?我相信只要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凡事都可以解決。
不過,我沒阻攔陳展,畢竟這也算某種心理安慰,既然他心裡苦惱,找個地方抒發下,也好過總是生悶氣。
陳展抓起鑰匙,直奔靈隱寺,這是他在杭州必去的幾所寺廟之一。我在車間內收拾沙袋,準備練會兒拳。
我這人有個毛病,需要定期進行高強度的體能鍛鍊,宣洩自己的精力,不然情緒會變得浮躁。在軍校時這個問題還不嚴重,參加工作後少了訓練,情況變得尤其明顯。
陳展現在明顯亂了陣腳,我千萬不能再上頭。打完沙袋,我在汽修廠的躺椅上大口地喘氣,腦子裡卻一直想著店裡最近發生的事。
晚上的時候,陳展沒有回店裡,我以為他去完寺廟直接回了家。等我下班回到自己家,已經快凌晨,洗完澡想躺下睡覺時,手機響了,是陳展老婆打來的。
陳展的老婆叫孫燕,之前一直在老家,因為陳展喜歡去KTV喝酒,常常夜不歸宿,所以孫燕不顧陳展阻攔,硬是拉著婆婆帶著孩子來杭州坐鎮。陳展雖然有些不高興,可看見自己媽來了,也不好說什麼。
電話接通,孫燕說陳展沒有回家,電話也打不通,問我知不知道陳展的去向。我告訴她陳展去燒香後沒回單位,有可能在別處住下了。
我也給陳展打了電話,電話果然打不通。我有些擔心,陳展這傢伙別又在哪裡喝醉了吧?陳展喜歡喝酒,尤其喜歡找熱鬧的地方喝酒,喝醉了就隨便找地方一覺睡到天亮。
自己老婆來了還到處花天酒地,真是活膩歪了。我心裡埋怨了幾句,迷迷糊糊倒頭便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陳展還是一直沒來,孫燕打了好幾個電話詢問,我只好如實告知。時間長了,孫燕有些慌神,我心裡也犯起嘀咕。
到了中午,孫燕再次打來電話,哭哭啼啼地說有個警察通知她,陳展前一天被警方逮捕了,目前被羈押在杭州某分局的經偵支隊。
我一聽就頭大了,這是怎麼回事?
電話里問不清楚,我讓孫燕別輕信對方,以免被詐騙,然後叫了部車直接去了陳展家。
到了陳展家,一家老小哭作一團。偵辦的警察打來電話說,因為公司倉庫一批汽車配件涉嫌偷逃巨額稅款,作為法人的陳展被帶走接受調查,所駕駛車輛也被暫扣。
我眉頭緊皺問孫燕,警察有沒有說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汽車配件?多大的案值?陳展在其中又有多大的責任?
孫燕心理防線比較脆弱,基本屬於懵逼狀態,哭哭啼啼的,根本回答不了我的問題。我被她哭得心煩意亂,一時也想不到好辦法。
平時這種情況我們還能諮詢劉警官,可現在劉警官不再和我們聯繫,想問點情況都不知道該問誰去。
孫燕問我能不能去看看陳展,我搖了搖頭。我學過法律,此時是刑事偵查階段,家屬只能通過警察送點衣物,根本見不到當事人,唯有家屬委託的律師可以見到他。
我靈光一閃,對呀,律師!
事不宜遲,我迅速在腦海里搜尋有沒有熟悉的律師可以代理此案,可惜我身邊沒有一個是律師。想來想去,只好聯繫了孫胖子,這傢伙聽說情況後,立即推薦了一位熟悉的錢律師給我。
當天晚上,孫胖子就將律師從家裡「綁架」到了陳展家,在了解大致情況後,這位錢律師答應第二天去經偵支隊了解情況。
隔天上午,孫胖子開車載著我和孫燕隨同錢律師去了杭州某分局的經偵支隊。因為我們不能入內探視,錢律師登記後單獨進去了解情況,我們只能在車裡等候。
等錢律師出來後,他搖著頭說,陳展這次麻煩大了。
有人舉報,陳展公司倉庫有一批豪華車配件冒充普通車配件的貨,涉嫌偷逃高額稅款。根據錢律師這裡了解到的情況,警方已經從公司倉庫查獲了這批汽車配件,目前正在審理中。
聽到這,我緘默不語。上回客戶車輛被盜,我認識了陳田村的「騾子」後,才知道陳展每年和騾子這裡有幾十萬的汽車配件交易。這裡面是不是有走私車配件,我不敢說,畢竟每家公司都可能有一些灰色交易。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理清思路後問錢律師,假如這次找不到解決辦法,陳展可能會被判多久?
錢律師說,根據《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的規定,偷逃稅額十萬元以上,不滿五十萬元的,就是比較大的偷逃應繳稅額。陳展這批零件價值很高,按照刑法規定,應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三倍以上罰金。
「乖乖,判個刑還要罰那麼多?那還不如直接坐牢算了。」孫胖子聽了,也有些咋舌。
我瞪了孫胖子一眼,緩和了下語氣問錢律師,有沒有辦法可以把陳展撈出來?
錢律師看看我,又看了看孫胖子,小心翼翼地說:「我是孫總的朋友,這次來是因為之前欠他個人情。如果案子委託給我接的話,我最多只能試著提緩刑,然後少補點罰款,具體看你們自己考慮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這次他出面會見陳展純屬幫忙,如果要委託人家做代理律師,這個費用不能少,但是也別報太大期望。
孫胖子是個明白人,聽完錢律師的話,當即拉著我和孫燕單獨去商議辦法。討論了一陣,孫燕同意委託錢律師作為代理律師,並按照約定支付費用。
陳展被抓一事已經鬧得公司內外沸沸揚揚,很多供應商和合作夥伴都打來電話詢問情況。明著是關心,其實那點「小九九」我很清楚,無非就是想看看陳展能不能挺過去。
挺不過去,要麼換合作商,要麼有些欠款就可以不用還了。如果蘭小龍他們真的被趕回去,那傳出去,公司的聲譽受損不說,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煩就會接踵而來。
這事很快被黃警官知道了,特意又跑到店裡問東問西,仿佛把我們一個個當犯罪嫌疑人看。他提出蘭小龍等人的居住申請手續不全,近期杭州又要有重大國際會議召開,要店裡沒有拿到合法居住身份的店員儘快離開杭州。
黃警官的話讓店裡人心惶惶,紛紛看向我。黃警官在這個節骨眼上說這些,分明就是火上澆油。
黃警官是退役軍人,他知道我是軍校畢業,可卻心甘情願地窩在汽修廠做GPS定位的灰色生意,對我十分不滿,經常拿這件事嘲諷我。
我捏緊拳頭,忍住氣,神色自然地說:「黃警官,陳總的事情不還沒搞清楚,還在調查嘛,和他們沒關係。你看看這些孩子,他們都是來杭州打工的,混口飯吃不容易。您不是說先整改麼?我保證一定督促大家好好整改,改到您滿意為止!」
聽完我一口氣說完這些,黃警官愣住了,轉身看了看四周渾身髒兮兮,眼神驚慌的蘭小龍他們,猶豫了一會兒,他大聲說:「行吧,我也就是和大家提個醒,你們認真整改,我之後還是要檢查的。」
蘭小龍他們聽到這話,忍不住歡呼起來。趁這當口,黃警官悄悄走進我,在我耳邊小聲說:「你可以啊,說話一套套的,不過,你別得意,有什麼事犯我手裡,我可不客氣!」
我會意地笑了,「您借我個膽,我也不敢!還得請您多關照。」
黃警官冷笑了一聲,拎著包轉身出去,我也總算鬆了口氣。
這件事過去幾天後,錢律師打電話給我說:「我去查了案件卷宗,警方主要是起訴陳展通過高檔汽車配件按普通車配件申報,有明顯偷逃稅款的主觀行為……」
錢律師解釋,陳展涉及的這個案子,就是將豪華車配件按普通車配件低報價格申報,然後按市場價格銷售,非法獲取高額利潤,偷逃稅款。
一般來說,豪華車配件與普通車配件向海關申報價格的差額較大,其中的利潤空間不菲。沒有如實申報的低報價汽車配件商品,帶來了不公平競爭,就嚴重擾亂了正常的市場秩序,也損害了其他合法商家的權益。
我想了想,決定先搞清楚這個案件再說,約了錢律師第二天公司見面。和錢律師碰面後,我總算大致搞清楚了案情。
原來在陳展出去燒香的當天,警方收到群眾舉報,說發現某公司倉庫里有一批豪華車配件作為公司的維修散件用。而警方發現這批零配件是從國外進口,並沒如實按實際價格申報,因此認定這批貨涉嫌偷逃稅款。
聽完這些,我立刻發現其中的問題。我和陳展合作多年,他雖然是個摳門的商人,偶而也會耍點偷稅漏稅的花招,可明目張胆的犯罪他絕不敢做,畢竟那麼大的公司,方方面面都得考慮周全。
再說,我事後和管理倉庫的庫管核實過,所有公司進庫的配件全部有證可查,來源清楚,該報的稅一分也不敢少,怎麼會有那麼大的金額出入?
錢律師看了看自己的筆記,別有深意地告訴我,根據警方的說法,涉案的那批貨是近期入庫,都還沒來得及使用就被查封了。
「沒使用就被查了?什麼意思?」我警惕起來。
「這批貨是從外地發到你們倉庫,有你們公司的簽章,還有當事人簽章,代表你們已經驗貨簽收了。換句話說,這些零件是誰的,用沒用,這筆帳都得算在當事人頭上。」
錢律師的話讓我心涼了半截,這下真是黃泥巴掉進褲襠里,有理也說不清楚了。
公司調貨進貨一般都是常規的普通車配件,而且是從正規的供應商手裡拿,這樣有票據交易,好做帳。只有極其特殊的情況,例如客人的車輛比較少見,或者零配件已經停產,才有可能從某些有渠道的廠商甚至「騾子」那樣的供應商調貨。
可有個問題我沒想明白,即使是從小供應商那拿貨,有倉庫主管和陳展兩道審核流程,也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
我想查看下這批貨的情況,問錢律師是否有貨物的單據資料。錢律師從包里掏出一疊複印件遞給我。
我仔細翻閱了這批資料,上面顯示公司近期確實入庫了一批汽車零配件,報稅材料寫的是普通車的型號。我讓蘭小龍找人將公司後台這批貨的原始訂購單找出來。
原始單據分明寫的是普通日產車配件,可入庫的卻是毫不相干的豪華車配件,其中倉庫主管和陳展居然都審批通過了。
我很納悶,這麼明顯的差別兩層審核都沒有發現,難不成這二位眼睛都瞎了?
帶著疑問,我立刻帶著錢律師趕往我們設在石祥路附近的倉庫,那裡是公司所有零配件的堆放地,也是杭州主要的貨運物流配送點。
到了倉庫,我在辦公室一邊查帳,一邊等倉庫主管的解釋。涉及到幾十萬金額的貨,型號完全不對,庫管怎麼能不審核清楚就放進倉庫呢?
公司庫管有些緊張,交給我一份公司的配貨清單。貨已經被警方查走,就連原始資料也被要走了,這是他自己單獨列印的。
我仔細一看,所有格式和要求都對,可型號和我們原始平台訂購的不是同一批,而是涉案的那批豪華車配件。也就是說這張單據要麼是庫管弄錯,要麼就被人中途調包了。
按照庫管的說法,他是通過公司郵箱接收發來的進貨單據,只要送貨來的貨品和單據一樣,查驗無誤就可以入庫。陳展為了省錢,採購和庫管兩邊一直沒使用ERP企業內部管理系統,都是用QQ的企業郵箱來往。
這次,庫管又收到了郵件,知道是一批豪華車配件要進庫,他的責任是核實送來的貨和保證他郵件收到的訂貨單無誤即可。
到貨後,庫管按公司採購平台給的貨物核對,看見貨品不缺,加上包裝也嚴密,就在送貨單上簽字蓋章,事後將貨單送到公司找陳展簽字確認。
陳展這人很粗心,只要執行的人清點確認好,一般就會大筆一揮。也就是說,陳總可能連這批貨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就簽了字。
看著原來堆放著那批涉案零配件的空蕩蕩的位置,我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有人想利用這點栽贓陳展,簡直是輕而易舉。
我組織了下思緒,輕聲問身邊的錢律師:「錢律師,你看到了,這批貨物情況,陳總可能真不清楚。有沒有可能是誰送錯了貨………或者是故意送錯貨?」
錢律師也意識到這裡面有些問題,皺著眉想了半天,勉強點了點頭。
回到公司,我立即調出這批貨原來的訂貨單位,搞清楚整件事首先就要弄清楚到底這批貨是哪裡採購的。
通過公司內部系統,很快就查出這批貨是我們南方的一家供應商提供的,他們是某日產品牌的代工,也是大多數國內日產汽車配件的供應商。
我在網上搜索這個公司的經營信息,一切正常,沒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接到我的電話,這家公司也叫苦不迭,說警方也找過他們,上次送的零配件有問題,正會同當地的工商部門對他們進行核查。
對方堅持說自己就是按我們的訂購要求,從廠里專門派了公司貨運車直接拉到我們倉庫,手上還有我們的簽收單。繞來繞去,無奈這批貨已經被警方查封,雙方都說自己是受害者,誰也沒說服對方。
我也沒有直接證據表明是對方的問題,雙方都說得口乾舌燥。互加了微信後,對方發來一張圖片,我一看確實是我們這裡的簽收單,訂購的型號、數量以及當天時間,統統對得上。
我留了個心眼,找庫存調取了送貨當天的車輛出入記錄,找出送來這批貨的貨車車牌號發給了對方,對方核查後說確實是他們的員工。
這讓我徹底傻了眼。供應商也是個正規企業,一直長期合作,都沒什麼問題,為何這次送來的貨居然出了問題?
我直覺這裡面有問題,可總想不出問題在哪。
後面連續數日,我依舊想從倉庫接收和供應商這裡尋找有用線索,卻一無所獲。錢律師說,雖然陳展還是不承認,可因案件證據清楚,公安機關正準備移交檢察,進了起訴階段的話,後面就麻煩了。
孫燕更是一天幾個電話找我哭訴,還拖著婆婆一起到公司來找我想辦法解救陳展,公司人心惶惶,讓我焦躁不安。
我再次將倉庫人員組織起來,一起回憶當天的情況。庫管回憶說,當天來送貨的那個司機和一般的長途司機不一樣,來去很匆忙,一個勁催促他點驗入庫,拿好單據就匆匆離開了。
我心裡一動,問他有沒有這個司機照片?
庫管想了想說,可以調取出來的。我們倉庫入口有個攝像頭,可以拍攝大貨司機的正面。雖然談不上有多清晰,不過辨識一個人還是沒問題。
我馬上讓庫管把司機照片調出來給我,然後發給了供應商核實。果然,供應商驚呼這個人並不是他們的司機,根本不認識,但是車輛牌號是公司的,車輛型號也沒錯。
我立刻來了精神,讓對方進一步找自己司機核實,可他們的司機李師傅態度很強硬,表示自己從沒離開過車輛,不然怎麼拿到的簽收單?
我將這些疑問諮詢了錢律師,錢律師到底經驗豐富,聽完我的疑惑後,立即問我雖然貨品都是當天簽收,那麼對方司機實際入庫時間和我方庫管實際接收時間是一致的麼?
這提醒了我,我們的簽收單只寫到某年某月某日,入庫詳細時間確實沒有體現。
我再次和庫管聯繫,經過他查詢,這批貨是當天下午五點多送到,半小時內入庫完畢,司機就徑直拿著簽收單開車離開了。而我再和李師傅聯繫後,他回憶說自己是下午五點到了倉庫,休息了一會後,當天就返回了公司。
我冷笑一下,監控也是有時間記錄的,五點出現在倉庫的貨車司機絕不是李師傅,也就是說,李師傅肯定在撒謊!
我將這個發現告訴錢律師,他開車接上我一路高速開到了供用商所在的城市,對方指引我們在停車場找到那位送貨的李師傅後,自行離開。
見到李師傅,他一邊擦車,一邊不耐煩地告訴我們,該說的早說了,他就是一個貨車司機,按公司要求送了貨,其他事情和他沒關係,他也不管。
對付這樣的人,錢律師沒辦法,他是律師,習慣和人講道理,擺事實,可碰到這些不喜歡聽道理的,他是一點轍沒有。
我揣著手在旁邊站著,在陳展那裡工作時間長了,各種各樣的人也見多了。聊了幾句,我總覺得他在故意迴避問題,似乎有什麼情況不肯說出來。
陳展在號子裡情況不明,店裡的情況也是四面楚歌,我本來就沒什麼耐心,李師傅還故意和我兜圈子,一股無名火突然就在我心裡燃起來。
儘管我已經退役,但這些年一直沒少了鍛鍊,反應比常人敏捷很多, 抓住李師傅擦車的手,順勢一壓一推,三兩下就將李師傅制住。
「呀,別動我。」李師傅說。
聽到他的聲音,我沒有立即鬆手,「師傅,我不是來找麻煩的,現在急等你的消息救命,咱就別再繞彎彎了。我保證,只要你把事情說清楚,絕不會有人再來煩你。」
「你當過兵?」李師傅突然問了一句。
「上過軍校,你怎麼知道?」我有些驚訝。
「哎呦,那你是軍官啊,我是大頭兵,得給你敬個禮!」李師傅立正站好,給我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原來李師傅是多年的老汽車兵,跑過川藏線,退伍回來就被安置到地方這家汽配件公司工作至今,看我的擒拿手法眼熟,才問了這麼一句。
「小老弟啊,我是真不知道咋回事啊!」李師傅對我嘆了口氣。
根據李師傅的講述,當天上午他到公司等出貨排班,公司把配件裝車後,他就開車上路,一路疾馳到了杭州。因為路線不熟悉,全程靠導航找到目的地倉庫。
聽到這裡,我提出想查看下他的GPS導航記錄。調出他當天送貨的地址是杭州市石祥路1559號,地址沒錯。那是杭州當地最大的一所物流倉儲,我們公司的貨倉就在其中。
當天下午,李師傅將車開進石祥路後,才發覺這裡貨場十分龐大,大大小小的公司倉庫星羅棋布,前後有好幾個出入口。
就在他有些犯迷糊時,身邊有個計程車停下,后座上一個穿灰色職業服的女孩伸著脖子問他是不是給XX倉庫送貨的,她知道今天有貨要送到,特意來門口接他。
李師傅喜出望外,立即讓那人上車。路上女孩說自己的手機沒電了,想借用李師傅的手機給倉庫那邊打一個電話,李師傅痛快地答應了。
女孩接過去擺弄了一陣,打完電話就將手機還給了李師傅。
在女孩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一處掛著我們公司牌子的臨時倉庫,等車停穩後,裡面出來幾個人幫忙卸貨,沒多會就把貨全部搬完。
在等簽收單時,李師傅發現辦公室內有個按摩椅。女孩說這是公司考慮送貨的司機師傅平時很辛苦,特意給大家提供的福利,還邀請李師傅享受一下。
看著寬大的按摩椅,李師傅忍不住坐上去體驗了一把,女孩還購買了一瓶飲料遞給他,讓他格外受寵若驚。
按摩了一會,李師傅有些昏昏欲睡,看了看手機,正好五點整。想著既然已經安全送貨到達,自己一路也又困又累,稍微睡會再走也是為了安全,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睡了一會兒,那位穿灰色職業服的女孩把他喚醒,說怕耽誤晚上返回公司,路上不安全,只好叫醒他,還把已經開好的簽收單遞給了他。
李師傅昏沉沉醒來,一看錶,才五點十七分,自己只睡了十幾分鐘。因為著急當天回去,他匆忙起身謝過女孩,揣上簽收單開車離開,於當晚返回了自己公司交接。
「我記得清楚,卸貨時我特意看了手機,就是五點整,而且我就睡了十幾分鐘,能出什麼事?」李師傅攤著手叫冤。
聽完這段話,我稍微琢磨了一下,然後告訴李師傅,監控顯示五點來的司機真的不是他。看了我手機里存的監控視頻,李師傅也嚇了一跳。
「嘿,怪事,我記得那妹妹藉手機的時候,確實是五點呀!」
我也沒想明白,為什麼一輛車能在同一時間出現在兩個地方。錢律師在一旁提醒我,李師傅到石祥路後徑直開進了假倉庫,中途沒有耽擱,也就是說,他到假倉庫的時間一定和他進入石祥路的時間沒差別。
這句話讓我一下有了思路。不論李師傅最終去了哪個倉庫,只要他是從石祥路大門走進來的,就一定會留下記錄。只要搞清李師傅的車第一次露面是幾點,一切就清楚了。
我立即給蘭小龍打去電話,讓他石祥路入口附近的店鋪打聽誰家有監控,很快發現一家裝著監視探頭的工廠,向老闆說清緣由後,他同意我們查看。
監控顯示,李師傅的貨車第一次進入石祥路是在四點,並非是李師傅說的五點!
聽到這個消息,我激動地一拍手,這下明白了!
跑長途的司機對手機的需求不高,一來擔心被搶,第二也是年紀大不會用,所以李師傅一直使用一部老人機。假倉庫的人趁著借電話的機會,將李師傅的手機時間調快了一個小時。
所以李師傅四點到了假倉庫,但手機卻顯示五點。等李師傅昏睡過去後,他們開著車將調包後的配件送到我們真實的倉庫,然後又將李師傅的手機時間調回。
到頭來,李師傅睡了一個多小時,還以為只睡了十幾分鐘。
我猜想,他們一開始是準備讓李師傅背這個黑鍋,一旦李師傅咬死自己是五點送到的貨,口供和事實不符,大家一定會把注意力轉移到他這兒。
李師傅送我們的時候說:「我就覺得不對,我平時不會睡那麼沉,原來是這幫孫子想著拿我當擋箭牌啊!一開始我怕惹麻煩沒說實話,回頭需要我幫上什麼忙,你就告訴我。」
事先我們已經在和他談話時候做了錄音。必要的話,還可以再找李師傅作證。回去路上,我興奮地問錢律師,李師傅的這些話是不是可以當做證據,證明陳展對此事一無所知?
錢律師開著車,面對我的詢問,沉默不語。
「其實,我在想,如果這事真的是有人陷害陳總,那是誰幹的?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想想看,整個計劃算得上是巧妙周密,也花了血本,到底你們是得罪了什麼人了?不簡單啊!」錢律師深深吸了口氣說。
錢律師的話仿佛兜頭給我一盆冷水。他的話我不是沒想到,之前只顧著高興,覺得總算找到了突破口,但是仔細想想整件事,讓人頓覺緊張不安。
是啊,如果真是有人存心陷害,到底是誰如此處心積慮策劃了整件事?
回去後,錢律師根據李師傅的敘述以及自己的調查寫了份材料交給了辦案警方。
在這份材料里,錢律師大膽做了個猜想:那批沒有申報的豪華車配件實際並非我們正常購置的配件,而是被人利用我們監管不嚴,又利用了送貨司機對收貨單位的不熟悉,巧妙地打了個時間差,進行了一起有組織有目的的陷害。
這是我和錢律師反覆討論後的意見。
等李師傅睡著後,有人將早準備好的那批豪華車配件裝進李師傅的車,迅速送到我們的貨倉,庫管在核實和所謂「進貨單」一致後就接受了貨物。完成任務後,車被立即開回,再叫醒李師傅,上演了一出完美的「狸貓換太子」的把戲。
可惜這些暫時只是猜測,對方是如何知曉我們的訂購信息,又怎麼偽造我們的「進貨單」,這一切我們都不得而知。
警方收到錢律師的資料後,當即去了石祥路現場做了調查,可並沒找到李師傅所說的那個臨時倉庫和神秘的休息間,無法核實真假。
不過,警方還是從我們提供的材料中,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確實發現這批貨送達的時間可疑,不排除其中有某些細節情況還沒調查清楚。
在錢律師的多方努力下,同意對陳展取保候審。剃了頭、面容消瘦不堪的陳展回到家後,焦急等待的孫燕看到自己老公,立刻撲上去抱著他痛哭起來。
「你在裡面還好吧?」我有些尷尬站在旁邊問。
「辛苦你們了,我都聽說了,要不是你和錢律師這次幫忙,我只怕出不來了。」陳展抱著孫燕,聲音嘶啞的說。
陳展母親堅持讓兒子從裡到外將衣服換下扔掉,讓他好好在浴室里洗了個澡。
晚上,陳展請大家在外面的酒店吃了頓飯。回到家中,陳展示意要和我單獨聊會,讓孫燕帶著孩子和婆婆進了裡屋。
和陳展分析了半天,實在想不出是誰在這麼下死命整我們,但是種種跡象表明,公司內部可能有個「內鬼」。
「公司怎麼樣了?」陳展縮在沙發里疲憊地問。
「還行,就是你進去後,有些款不那麼好要,有些貨一時也調不過來……反正,我都搞定了,你沒事就行。」我故作輕鬆說。
「還好你在……知道麼,我進去後,感覺自己可能出不來了。」陳展看著裡屋低聲沖我說。
這句話嚇了我一跳,知道陳展關押的地點後,我讓孫胖子託人和相熟的朋友打了招呼,就是希望讓陳展在裡面少吃些苦頭,怎麼還出這檔子事?
「怎麼會,不就是個偷逃稅案麼,又不是什麼殺人放火。再說了,孫胖子也找過人了,裡面應該沒人欺負你吧?」
陳展搖搖頭,說:「不是,我進去後,經常有人打聽我以前是不是飆過車,總感覺有人想要我的命……」
正說著,孫燕出來上廁所,陳展只好止住了話頭。等孫燕再進去,陳展不肯再將話說下去,滿臉倦容地癱在沙發上。
第二天,陳展很早就來到公司召集所有店長開了會,說明當前公司只是遇到點暫時的困難,要大家齊心協力做好手上的工作,共度難關。眾人見陳展能順利回來,士氣大振,紛紛表示會全力配合,將公司業務穩定下來。
會結束沒多久,我正在練拳,黃警官又來到店裡。
「讓你們人把宿舍打掃乾淨,以後別那麼晚了還鬧騰不睡覺,儘快整改,把資料給我送去。」
黃警官說完,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直到走遠了,陳展還是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陳展看著我。
我笑了笑,知道肯定是劉警官幫我們說了好話。
劉警官和黃警官是好友,這次劉警官被突然調走,接任的黃警官覺得是我們亂打聽黃宏的案子造成的,所以一直對我們很嚴厲。
陳展被救出來了,工人們的身份問題也完美解決,我摘下拳套,感覺渾身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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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朱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