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當你不想工作了,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可以去這四個地方看看:醫院、凌晨4點的街頭、機場、家裡。
因為這幾個地方會讓你明白,成年人的生活里從來就沒有「容易」這兩個字。但為了生活,總能有人把日子的苦釀成甘甜的酒。
我覺得,還可以再加一個地方——晚上的人民西關路口。
圖片via老兔
在南寧的人民西關路口,人民商廈大門前,白天這裡擺滿了電單車,可到了晚上竟成了另一般風景,變成了一群盲人按摩師的搵食之地。
每天夜幕降臨,一群盲人按摩師會陸續來到這裡「上班」。
大概到了晚上6點半左右,不大的地方上陸續擺上鐵架床,床與床之間的位置非常緊湊,也沒有屏障,每個床位在頂部鋪蓋了一張防雨布,有的四周也會用藍白塑料做個帘子。
大約7點,大概20多個的鐵床已準備就緒,這就是這些按摩師傅的攤位,而這裡的按摩師傅大多是視障者或者視力偏弱者。
大多年輕人或者外地來南寧的朋友經過,因好奇而駐足圍觀,不理解為什麼有人願意來這種簡陋而又露天的地方按摩,尤其是到了夏天,按摩師還常常工作得滿頭大汗。
一位師傅閒談之時跟我們說:「你不懂,這個西關路上的按摩場,已經存在30多年了,可能比你年紀還大。」
我被這個數字震驚,緊接著師傅解釋道:「這個按摩場大概是從1981年就有了,不過當時是在平等街,到了1983年才搬來到西關路。後來,懂的人多了就形成了一個按摩夜市,現在大都是一些多年的老顧客來幫襯,你們後生仔肯定看不上」。
師傅話音剛落,我還來不及多聊,一位阿姆就走來用白話打了一聲招呼徑直躺下,師傅也很熟練的開始給阿姆按肩。阿姆說,她一直都是在這位師傅這裡按摩,還用了誇張手法:「從小按到大哦!」
不僅是存在的時間歷史悠久,連按摩的簡陋鐵床也是「服役」多年,關鍵還是獨家定製哦~
說著師傅就給我們展示他們正在用的床架。
「吶,都已經是1992年焊做的咯,為方便顧客存放物品,每張鐵架床下配有一個鐵皮箱,按摩時,只要將鐵皮箱往鐵架床的縫隙里一塞,箱口朝上,鋪上蓆子就成了「保險柜」。
一般還會在床頭或者床位掛一個水罐,按照慣例,換一個客人就會洗個手。
就這樣:一張鐵床,一個凳子,一瓶水,天熱還會有個小風扇,簡單的幾樣工具,仿佛成了這裡每個盲人按摩師的標配。
我大致巡視了四周,發現這裡很多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師傅,他們常開玩笑說自己是「老古董」,說著說著還開心地笑了起來。
如今,經過近40年時代變遷,這些年邁的按摩師仍在守護著「老攤位」,以大約50元/時的價格,服務每位需要「治癒」的夜歸人。
有人說:在盲人看不見的世界裡,他們的觸感和聽覺變得尤其敏銳。
這句話,在一位叫「小白」的按摩師傅身上就應了驗。
當我答應了按摩之後,她熟練的地在鐵窗上展開按摩巾、把枕頭放到床尾、請我躺下,動作行雲流水似乎不受視力的束縛。
還沒按多久,師傅就說:「這裡是不是很酸?你是不是經常坐辦公室?腰椎很勞損哦~」
在他們的世界裡,別人的長相一直都是未知數,但通過指間的觸感,他們感受得到每個人的骨骼和輪廓。
除此之外,我更好奇於他們的生活:「如何出行?」、「生活的日常又是怎樣?」、「又經歷過怎樣的磨難?」……
小白師傅說,她在20多歲的時候患了眼疾,2008年的時候就完全看不見了。雖然生活對她開了一個玩笑,但日子還是得繼續,她決定去學校學習一門手藝——按摩。在收穫技能的同時,她收穫了自己的幸福。
原本只在崇左搵食的她,前幾年,在朋友的介紹下知道了南寧西關路的「盲人按摩夜市」,就想著來大城市試試。
由於眼睛不便,平時小白阿姨平時都很少出門,每天都是下午5點吃過晚飯之後,她的丈夫送到公車站坐車,然後自己再通過詢問路人轉車,整個車程可能正常人半個多小時就能達到,而她得花上一個多小時,每天也基本是工作到1點收工,收工了之後有固定的師傅送回家。
在談到自己在西關路按摩的幾年,小白阿姨總結為四個字「看天吃飯」。
「前段時間南寧下雨,一個星期都不得出來「開工」,儘管鐵架床上搭了雨棚,應付小雨沒問題,一旦下大雨,再加上大風,那就不頂用了,「多半會被淋成落湯雞」。平時除了颱風暴雨,其他時候都會出攤。而出攤的生意總的來說時好時壞,有時候一個晚上都沒有客人,有時候到收攤也接待不完」
儘管賺錢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都不容易,但對於他們而言,不光要承擔生存的壓力,還得接受各種生活的不便,其中有一個需要克服的就是與人社交的問題。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們在日常交流時還掌握了手機的「讀屏功能」,當手機有信息時便將手機湊到耳邊,側著頭用手指點亮螢幕,手機那頭用高頻的讀屏速度播報信息,如此反覆。
同時,他們也習慣了用聲音去定義世界,做生活的「聽風者」——
那些
馬路邊疾馳的車輛聲、喇叭聲
十字路口的紅綠燈提示聲
灶火舔著鍋底傳出的或大或小的聲音
……
任何微妙的變化都能被他們的耳朵及時抓住
或許,現代社會的進步,讓無光世界的他們不再像以前那麼孤立無援,但自己要怎麼去生活,這些生活的本領都是一點一點慢慢磨出來的。
很多人一輩子唯一近距離接觸視障者的機會是從盲人按摩開始,然而卻很少有人去了解它們的故事,以至於很多人在談及他們時候,腦海里出現了「可憐」「同情」的標籤和字眼。
但在我看來,他們的生活或許沒有大家想像中的那麼悲慘。
友好盲人按摩館的一位視障者瑤瑤,在工作之外還喜歡上了一項運動——徒步。
瑤瑤參與的徒步隊伍
至今她已經參加了三次徒步之旅,每一次的徒步經歷對她來說都非常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2017年的夏天從廣東的惠州到廣州的市內,全程徒步了14天;
第二次是海南到南寧的人民公園,由於其他原因,便沒有全程參與,而是只參加後半程南寧境內的徒步;
第三次從廣東的清遠半車半走至桂林,全程450公里的路程。
瑤瑤的徒步隊伍到達桂林
以上所有的徒步經歷都是一群視障人士踏著黃泥,與雨雪相伴前行。
可能這對正常人來說完成起來非常的輕鬆,但是對於視障者而言,更多的是挑戰和嘗試,是克服心理對未知的恐懼,甚至還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特殊遭遇」。
我們碰到過趕我們出門的藥店老闆,不接待我們的餐館老闆娘,他們的態度一次次刺激我們心中的脆弱,顯示社會中對視障者的誤解和偏見。但同樣我們也在徒步路上遇到:開車送我們去出發地的客棧老闆,送水給我們加油的掌柜,熱心指路的建築工人,一路跟拍我們的記者……他們的友善不斷給我們支持,讓我們感動,懷有偏見的人們也因為看見我們的行動對盲人多一點了解,少一點偏見。
談起自己的徒步的故事,瑤瑤像打開了話匣子,甚至還驕傲跟我們說,有人把他們的經歷拍成了紀錄片。
圖 瑤瑤提供
最後,瑤瑤說,其實視障者的生活跟正常人差不多。
閒下來的時候,也會用手機的語音播報功能聽新聞,聽劇,聽球賽,聽股票,聊天,周末還會一起組隊去KTV喝喝酒,唱唱歌,年輕的時候也會追星,年紀稍大的也會結婚生子,也夢想著賺到錢回老家開一家盲人按摩。
小白阿姨也說過這樣類似的話,平時的確出門難了點,撞到過電線桿,踢到過攔電車的鐵柱子,膝蓋常常滿是紅包,但是他們也不會因此而封閉自己,在家可以買菜煮飯聽收音,在外可以唱歌出遊,收工之後喝喝小酒,形色的生活他們也都有。
小白阿姨最喜歡的是去ktv唱歌,她甚至還在唱吧上註冊了帳號,我看到裡面有好幾首歌,阿姨唱歌很好聽呢。
聽完這些故事,我由衷佩服,他們的生活除了缺少色彩,其實一點兒也不單調。他們沒有因為身體的缺陷而自卑,他們的世界少了一束光,可卻比我們看到了更多,也讓我們看到發生在他們身上更多的可能性。
面對生活中的各種困難,他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苦難誰沒有?只不過比正常人更難一點罷了,我們需要幫助,但不是隔絕。」
反觀我們叩問自己:如果有一天,命運和我們開了一個玩笑,無論這個玩笑是什麼,我們都能做到像他們一樣樂觀的生活和工作嗎?
不可否認像瑤瑤一樣勇敢邁出腳步的視障者是少數,但我相信,當缺陷已經成為一種常態,便不再是生活繼續向前的阻礙。
不管是西關路上的盲人按摩夜市的老師傅們,還是那些不向困難低頭的視障者,都在身體力行告訴我們——「雖然雙眼無法邂逅世間的美麗,但生活可以過得燦爛無比!」
很多朋友看到了他們自食其力、不放棄努力生活的樣子,為之動容。
試問,我們又有什麼理由向生活中遇到的困難認輸?
生活、工作再怎麼糟糕,至少我們擁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啊,它已經邂逅過雨後彩虹,欣賞過晴天夜晚裡的漫天星空,世間精彩的美景,多多少少都曾享受。
所以,與其說這文章寫給這群「特殊」的讀者,不如說,更是寫給了能看見陽光的我們。
最後
我想分享一句他們常說的話
「我們看不見世界,
那就讓世界看到我們」
希望這句話能跟所有年輕人共勉
無論你是什麼職業、什麼工作
每一個努力前行的背影,都值得被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