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早上7:27,鳳起路杭州第十四中學大門口,家長們陸續送考生進校。
人群中,有位滿頭白髮的爺爺特別顯眼,他高興地叫住了孫女:「來,拍張照再進去。」小姑娘用手比個「耶」,爺爺立刻按下快門。目送著孫女走進校門,老人家一直默默注視著,不肯離去,直到看不到孩子的背影,他才咧嘴一笑,對一同前來的兒媳說:「送了12年,從小學到高中,再過兩天,我就要完成任務啦!」
這兩天,浙江32萬考生都將和這個女孩一起,走進考場,而目送他們進考場的是數十萬家人,有爸爸媽媽,也有默默奉獻很多年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今天送她去高考1952年全國第一屆高考,我也是考生
何爺爺的家位於環西新村,房子有點歷史了。他翻出幾本發黃的老相冊,多年時光一下子攤在眼前。翻翻找找,拿出一張照片,何爺爺抱著百日的孫女小文,笑得很開心。
何爺爺半靠著坐藤椅,手臂搭在扶手上,凸起的靜脈起起伏伏。他以一句「我高考那會兒」打開了話匣子。老人家開朗健談,思維清晰。
1952年全國第一屆統一高考,7.3萬人報考,何爺爺就是其中之一。
當年,他要填3個志願15個學校,選的幾乎都是化學和化工類院校。最後還剩幾個空要填,想起「南大有位地質專業的老師來學校宣傳過」,他就填了地質專業。
何爺爺說,同班同學有考上復旦大學、南京大學的,也有幾名同學和他一樣,進了地質大學。他和四個同學約好,一起背起行囊,大家坐輪渡、轉火車,三天三夜後,終於到了北京。
四年大學讀完,分配工作。何爺爺一腔熱血報名去建設新疆,「身邊同學去了好幾個,我因身體原因,留校休養8個月,再分配時,去新疆的名額沒了。當時真的是一心想去艱苦地方奉獻祖國。」最後他被分配到杭州的華東地質局浙江省辦事處。
小學時負責接孫女放學那一路上是最享受的
一群年輕人每天去野外勘測,忙得很開心,何爺爺有了很多工作上的收穫,後來走上管理崗位。網上搜索他的名字,跳出不少篇專業論文,都發表在四五十年前。
生活一步步向前,工作六年後,何爺爺經人介紹,認識了在建築設計院工作的路奶奶,成了家。1964年起,三個兒子先後呱呱墜地。大兒子先結婚,但孩子生得晚;二兒子後結婚,但先生了個女兒,成為何家的大孫女,現在讀研。
2001年7月,小孫女小文出生了。和爺爺的生日,僅差四天。
「你說這個小傢伙,預產期明明是18日,但是很調皮,她非要跑到我生日前面,10日就出生了。」何爺爺爽朗地笑著。
每年7月,就成了老人家最開心的時光。他和小孫女一起過生日,大孫女放了暑假也來玩,全家團聚。
正聊著,門鈴響了,何爺爺忙起身開門,「老伴買菜回來了」。瘦削、白髮的路奶奶走進來,路奶奶今年88歲,手裡拎著幾把蔬菜。何爺爺接過來,放好,又坐回藤椅。奶奶年輕時在建築設計院畫圖紙。
陽光透過紗窗打進來,照得他的眼睛有些發亮,牆邊書櫃里擺著一隻小鬧鐘。何爺爺眯了兩下眼,不好意思地笑笑,問一句「現在幾點啦?」「10:18。」「哦,那小文應該還沒開始寫作文。」
小文後來進了安吉路實驗學校讀書,離爺爺的家幾分鐘路程。
小文讀小學時,爺爺負責接放學。老人回憶,每天這短短几分鐘,「真是很享受的」。爺爺帶小文一路走到家,有說不完的話……
接到家,吃飯、寫作業,前後好幾年,從來沒有過「一做作業,雞飛狗跳」的情況。
何爺爺說孫女做事慢,但很穩,數學、語文基本沒讓人煩過。「就是作文啊,一開始弄不太靈清。」
當時老師布置一篇《找春天》,二年級的小文寫不出。爺爺就夾起一隻小包,牽著小文出門了。順著家門口的桃花河走,走到少年宮逛一圈再回來。
「我讓孩子邊走邊看,柳樹上才發出嫩芽,枝丫間還有個黑黑的鳥窩,裡面有鳥嗎?旁邊的河水怎麼流?……一路上我會問很多問題,孩子也答了很多,作文就慢慢寫出來了。」
後來,孫女的作文難度越來越高,何爺爺再沒輔導過。
「不知道今年的作文題是啥,好不好寫……」何爺爺的目光再次飄向鬧鐘,已是10:50了。
高中時,每周去公交站台上等孫女只為聊上兩三分鐘
孫女越長越大,何爺爺說好像一眨眼,孩子就中考了。
填志願時,爺爺一起出主意。「小文爸爸讀的是十四中,學校離我們家也近,孩子最終以很優秀的成績上了十四中。」何爺爺說,學校是近,但是高中生太忙了,小文來爺爺家的時間越來越少。
「我時常想她,就像這樣坐在家裡,腦子裡像放電影一樣,幾秒鐘就是一輪。從毛毛頭,到讀小學、中學……」為多看看孫女,老人家想了個辦法——早上到公交站台等孫女。
小文家住北大橋,每天坐1路公交車上學,到「鳳起路十四中站」下車。爺爺掐準時間,7點準時到站候著。手裡常拎點水果,草莓、桔子、香蕉等。
站台下車,前後兩三分鐘就到校門口了,爺爺就是這麼抓住時間,陪孫女一起走,每次問上相似的幾句話:「最近怎麼樣?學習、生活還好嗎?」
時間總是太快,爺爺想多見孫女又怕多見她,影響學習。所以,差不多一周去一次。
「將來小文要是考浙大就好了,離家近,也能多來看看我。」何爺爺說完,又搖搖頭,「不過,年輕人志在四方,想走得遠一點,也都是好的。」
孫女今後的路怎麼走,還是隨她吧
畢竟是她的人生
奶奶走過來拿東西,說了一句:「小文和爺爺最好了,接電話時,和我說不了兩句,都是找爺爺。」何爺爺嘿嘿一笑,目光又瞥向了鬧鐘。
他的手邊擺著一摞宣紙,上面是幾張山水水墨畫。看我注意到,何爺爺擺擺手,有些難為情,說:「我最近在老年大學學畫,剛學,還畫不好。和你說,我真是老學生啊,1992年退休,1994年開始上老年大學,學了木佬佬本領:書法、醫療保健、電腦、旅遊、歷史、炒菜……活到老,學到老嘛。」
「我還喜歡唱歌的,高中時是文工團團長,小文的嗓音也不錯,唱歌好的。她還吹笛子,吹了好幾年。」
高考結束,小文的路要怎麼走?
何爺爺說,小文前面選考了物理、化學和技術,其中化學拿了滿分100分。
我說是繼承了他愛化學的基因,何爺爺樂得眼睛眯起來,說:「不過我很矛盾,看她也喜歡化學,我很開心,化學確實能融入很多其他學科,變化無窮;但化學又很危險,女孩子能安穩、安全些最好。」
末了,爺爺加了一句:「還是都隨她吧,畢竟是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