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大家已經習慣把飲酒與藝術創作緊密聯繫在一起,然而論及淵源,王羲之的天下第一行書《蘭亭集序》,也是當之無愧的酒酣之時創作的千古第一佳作,正是它所描繪的「引以為曲水流觴」,「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的情景,從此中國人飲酒的文化作為日常的生活方式,真正變得優雅起來。
國人飲酒的生活習慣,以及對酒文化的理解與表達,與中國酒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密不可分。而酒之與中國歷史的關係及作用,自古以來毀譽參半。自《五子之歌》起,到《尚書·酒誥》,政治家們認為酗酒和沉湎於酒不利於社會的進步,所以把中國酒文化作為規範集體行為的禮儀規範和政治制度的一部分,對祭祀、國宴、燕禮等做出了系統性的規範,並在魏晉時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然而在《蘭亭集序》之前,隨著文人自覺意識的覺醒,中國酒文化的意識正在從集體意識向個性張揚轉變的關口。對於禮樂教化式的酒文化,文人是鄙視的,認為其過於世俗,規範了秩序,卻泯滅了個性,賦予了酒以很高的儀式感,卻讓喝酒變成程式化的規定動作,扼殺了情緒,自然變得索然無趣。而他們追求的是酒酣之際能夠卸下世俗的縲紲,讓喝酒這件事回歸到情緒需要本身。而酒在他們的世界裡,恰如其分地扮演了反世俗、反禮教的厲害角色。
喝酒本身就是為了快樂,而魏晉文人追求的飲酒之樂,是詩酒言志的快樂,追求的是一種名士風流,是士子之分,其中蘊涵了他們對於生命的反思,對世界的豁達,是個性的綻放,而不是功利且麻木的所謂快樂。所以,自我意識覺醒的文人士子們在酒中慰藉著孤獨的靈魂,也在酒中抒發情感,在酒中創造藝術。《蘭亭集序》就是王羲之詩酒言志的一件成果。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首段交代了蘭亭集會的大致情況,就是一群志同道合、情趣相投的名士們在一個春夏之交,相聚於會稽山陰祈福,然後幕天席地一起飲酒賦詩的場景。
後世有學者把蘭亭聚會和金谷園聚會相比較。金谷園是石崇的私人莊園,文人聚會於此,舞榭歌台、珍饈佳肴,場面極盡奢華,儘管當時參與集會的金谷園二十四友都是當時文壇泰斗級大師,卻掩蓋不了金谷園裡暴發戶的銅臭氣。而參加蘭亭集會也是名士雲集,但卻體任自然,崇山峻岭之內,茂林修竹之間小酌賦詩,且無絲竹管弦的舞榭歌台那般熱鬧,卻顯得風雅而高貴,自帶十足的仙氣。
所以,第二段承前啟後,交代了他們賦詩的視野、格調和主題,不是功名利祿,而是面對宇宙之大、萬物之盛,人該如何理解這個世界,如何看待人與世界的關係。
王羲之他們很清醒地意識到,人這一生不過「俯仰一世」,眼睛一閉不睜這輩子就過去了。不管你是什麼樣的性格,選擇了什麼樣的處事方式,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人生經歷和生活感悟,但到最後也逃脫不了生與死地自然規律。
通覽《蘭亭集》,但是他們創作的詩歌,均有很濃郁的玄學色彩,這是佛學與中國文化融匯之後在發酵地一個哲學流派,對中國文化的傳承與發展,中國民族性格地構成與演變,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他們的這一思想,也通過酒的發酵,而成為各種不同的藝術作品。從專業的角度來看,《蘭亭集序》的文學水準比較平庸,而在書法上的境界卻是登峰造極。
據說當時王羲之在酒酣之際,乘興而作,一氣呵成,但第二天酒醒之後感覺不是很滿意,就決定再認認真真寫一次,結果發現怎麼寫也都不如第一版寫得好。
後世多把《蘭亭集序》的書法創作的一般功勞歸於酒的興發,從而千古傳頌。只不過當時王羲之只是酒酣而微醺,卻並未酒醉,所以才有雅興的創作。倘若他當時已經喝到爛醉如泥,連毛筆都拿不穩,又如何創作出千古一絕的天下第一行書呢?又或者,如果王羲之沒有過硬的書法功底和文化書法的精神積澱,縱然喝再多的酒,也無濟於事。
所以,喝酒的優雅,一定是和適度、適量相關聯的,是和你的日常積累在瞬間爆發的潛能狀態相關的,而不能是縱飲無度。由此推理,魏晉文人的名士風範,能讀《離騷》,能飲酒則為名士,這個飲酒大概不是天天把自己喝到爛醉如泥,而是飲酒讀書,從美酒和詩書之中體悟天地人和的極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