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之火何以燎原——切·格瓦拉的二次創業

2019-05-23   嘯瞰風雲

​中國人對切·格瓦拉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上世紀六十年代,他是中國人民的革命戰友,享譽國際的共產主義戰士。在西方人眼中,他既是資本主義的頭號敵人,又是個流行的時尚符號。他的頭像經常被印在T恤上,作為搖滾青年的精神教父。在大眾文化的消費下,切·格瓦拉成了集理想主義、叛逆精神和嬉皮士作風於一身的超級英雄。

不過,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人們對切·格瓦拉的熱情逐漸減退。今天的人們提起切·格瓦拉,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崇拜之情。不錯,他依然是那位值得尊敬的革命領袖,但偶像的光環漸漸褪色。人們對於切·格瓦拉,除了一如既往的好奇,更有不解甚至是鄙夷。切·格瓦拉式的理想主義,今天似乎已經過時了。

是我們的時代變得世故了,還是切·格瓦拉的歷史地位被高估了?本文嘗試為您尋找答案。

1/5 尋找畢生的事業

切·格瓦拉原名埃內斯托·格瓦拉。1928年出生於阿根廷,他的祖上是貴族,祖先曾有人擔任過秘魯總督。20歲那年,切·格瓦拉進入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攻讀醫學。1950年—1951年,他和同伴騎摩托車遊歷了包括祖國阿根廷在內的五個南美國家。親眼目睹了底層人民的生活。

上世紀中葉,共產主義還是個迷人的詞彙。對於平民百姓,共產主義是天堂的代名詞,對於熱血青年,共產主義意味著拯救世界。馬克思和列寧宣稱要消滅一切貧窮、壓迫和不公,每個人的命運都由自己說了算。而要實現這一切,有一條光榮的捷徑,就是推翻萬惡的資產階級。

年輕人一無所有,但他們有的是荷爾蒙。激進的革命思想對他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另外,上帝也給了切·格瓦拉們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南美大陸都是年輕的國家,他們建立不過一兩百年時間,既沒有經歷漫長的專制統治,也沒有孕育出發達的私人經濟。在史蒂芬·茨威格這樣的作家眼裡,這裡是多元文化的大熔爐。在廣大流亡者的心中,這裡是躲避追殺的世外桃源。而在躁動的革命者看來,這裡正好適合他們大幹一場。

彼時的歐洲自顧不暇,沒工夫搭理這片曾經的殖民地。美國忙著和蘇聯搞冷戰,暫時也沒時間照看自家的後院。南美的當地政府大都腐敗無能,看上去不堪一擊。於是革命之火燎原千里,各路豪傑蜂擁而起。當切·格瓦拉抵達瓜地馬拉時,他加入左翼陣營,結識了當地的共產黨人,開始了他的革命「實習期」。

年輕時的切·格瓦拉

對這位未來的革命領袖而言,長途旅行不僅能夠開拓視野,更是一次寶貴的修行,在後來的傳記文學中,切·格瓦拉周遊列國的事跡被描繪成一場傳奇之旅,甚至可與耶穌、佛陀乃至列寧早年的經歷相媲美。在旅行中,切·格瓦拉找到了他畢生的事業:用共產主義改造這個混亂世界。或更確切地說,就是用槍桿子向舊制度宣戰。

1955年,切·格瓦拉在墨西哥結識了他一生最重要的戰友——卡斯楚。

2/5 古巴革命

認識切·格瓦拉之前,年輕的法學博士卡斯楚在他的祖國遭遇了重大挫折。他與同伴發動的起義被巴蒂斯塔政權殘酷鎮壓,部隊傷亡慘重,本人也淪為了階下囚。但在1954年,卡斯楚意外獲釋。出獄後的卡斯楚來到墨西哥,與切·格瓦拉一見如故,兩人從此成為最親密的戰友。

切·格瓦拉與卡斯楚

1956年,卡斯楚率領部隊在古巴登陸,隨即遭到政府軍圍剿。經過三天激戰,包括卡斯楚兄弟與切·格瓦拉在內,整支部隊只剩下12人。隨後他們進入山區,與政府軍開展游擊戰。經過兩年的拉鋸。到1958年下半年,轉機終於出現,起義軍走出山區,向大城市發起進攻。僅用了幾個月時間,起義軍就占領了整個古巴。1959年1月1日,巴蒂斯塔政府被推翻,古巴臨時政府成立。

從1956年登陸到1959年奪取政權,古巴革命僅用了三年時間。卡斯楚的成功,幾乎是中國紅色革命的微縮版。革命軍隊一度不堪一擊,他們從游擊戰開始,積蓄實力,伺機而發,從偏遠地區完成對大城市的包圍,一鼓作氣擊垮對手。

而切·格瓦拉是這場戰役的主要操盤手,正是他向卡斯楚提出了游擊戰的思想,並親自指揮了不少戰鬥。戰爭培養了切·格瓦拉的軍事才能,也讓他對毛澤東的著作有了深入了解。切·格瓦拉坦言,自己是毛澤東的粉絲,深受這位偉人的影響。在游擊戰方面,他永遠是中國人面前的「小學生」。

1959年,切·格瓦拉被授予「古巴公民」的身份。與此同時,他開始在古巴政府擔任要職,他先後當過古巴軍事監獄的檢察長,國家銀行行長以及工業部長。並代表古巴參加了聯合國大會。

切·格瓦拉訪問中國

如果切·格瓦拉從此待在古巴,他將以卡斯楚親密戰友兼革命元勛的身份被人們銘記,他也不會有後來的歷史地位。但這樣的角色並不適合切·格瓦拉。

年輕時的旅行經歷深深地影響了他,加上與卡斯楚的分歧日益嚴重,切·格瓦拉厭倦了官僚生活。於是,猶如當年那樣,切·格瓦拉再次決定出走,在一個陌生的國度另起爐灶,發動一場新的革命。

切·格瓦拉的二次創業開始了。

3/5 艱難的二次創業

離開古巴後,切·格瓦拉前往非洲國家剛果,作為他的下一個目標。

之所以選擇剛果,有以下原因:首先,歐洲、亞洲和美洲均已誕生了社會主義國家。唯獨古老的非洲,迄今未出現革命的火種。在切·格瓦拉看來,非洲人曾經受盡歐洲殖民者的剝削,尤其是撒哈拉以南的黑人,長期生活在水深火熱中。非洲還是全世界最貧窮的大陸,理應對革命有著更為迫切的需求。而剛果處於內陸,交通閉塞,叢林密布,是開展游擊戰的理想場所。切·格瓦拉認為,在茂密的雨林中,美帝和他的走狗們鞭長莫及,正好給革命者施展拳腳的機會。

但事實證明,切·格瓦拉做了個錯誤的決定。他的敵人儘管薄弱,但剛果的革命武裝更加糟糕。儘管不厭其煩地向當地游擊隊灌輸游擊戰打法,但對方的熱情並不高。切·格瓦拉沒能把他的非洲兄弟培養成驍勇善戰的革命戰士,去只能收穫失望與沮喪。

在後來的《剛果日記》中,切·格瓦拉毫不避諱他對當地游擊隊的鄙夷,他們紀律渙散,反應遲鈍,還陷入無休無止的內部紛爭,是一群烏合之眾。潮濕酷熱的天氣與肆虐的蚊蟲,也在不斷侵蝕他和戰友們的鬥志。短短七個月之後,切·格瓦拉就告別了非洲大陸。

非洲短暫的革命經歷讓切·格瓦拉明白,南美才是他最終的歸宿。畢竟,這裡是他革命事業的起點。他曾在這片大陸上到處留下自己的足跡。玻利維亞是南美洲印第安人最多的國家,這裡同樣有著廣闊的密林。與剛果不同,玻利維亞活躍著不少游擊隊,他們都是切·格瓦拉的堅定支持者。這一回,切·格瓦拉可以大展宏圖了嗎?

最終,他在此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如果說切.格瓦拉在剛果高估了自己的隊伍,那麼在玻利維亞,他卻低估了他的敵人。玻利維亞政府軍儘管裝備簡陋,缺乏訓練。可一旦美國人加入,情況就不同了。當地政府在中情局的幫助下組建了一支特種部隊,讓游擊隊員吃盡了苦頭。不僅如此,美國政府還向玻利維亞不斷施加援助,鐵了心要把切·格瓦拉的革命扼殺在搖籃里。

1967年10月,一名游擊隊員向政府軍透露了切·格瓦拉的藏身地。特種部隊迅速採取行動,很快將他逮捕。僅僅過了一天,切·格瓦拉就被處決。他的遺體被送往醫院,在媒體面前公開展示,下面這張桀驁不馴的遺像成了切·格瓦拉最有名的照片之一。

切·格瓦拉之死產生了意想不到的結果。他的傳奇經歷經過媒體報道,讓他一夜封神。此時的美國深陷越戰泥潭,搖滾樂、民權運動與嬉皮士文化在西方大行其道。切·格瓦拉作為反對資本主義的旗手,如今以時尚教主的身份活在年輕人心中。

4/5 切·格瓦拉為什麼會失敗

本文不想探討切·格瓦拉作為一個文化符號的意義。我們只關心一個問題,為什麼切·格瓦拉的二次創業會以失敗告終?

最容易想到的解釋,當然是水土不服。的確,切·格瓦拉看到了當地人民所受的壓迫。但他錯誤的認為,既然有相似的苦難經歷,就能以相似的辦法解決。於是,他決定把古巴的成功經驗複製到剛果和玻利維亞。然而,他沒能預計到當地人對共產主義的接受程度,以及更重要的,他們究竟有多大的意願接受改朝換代。

除了這個原因,切·格瓦拉對游擊戰的作用也高估了。切·格瓦拉對游擊戰做過深入研究,還出過關於游擊戰的論著。這些知識幫助他在古巴奪取了革命勝利。遺憾的是,切·格瓦拉沒能看到游擊戰的局限。游擊戰最大的價值是保存實力,而非取代正規軍取得全局性勝利。

毛澤東說過,游擊戰的主要目的是保存自己,消滅敵人。或更準確地說,是消耗敵人。當年,八路軍正是用這種方式,在大後方拖垮日軍。然而,當你最終要和敵人一決勝負的時候,游擊戰的作用就不大了。

另外,游擊戰更適合於防守型戰略,尤其在敵客我主的情況下。當強大的敵軍占領本國領土時,游擊戰的靈活多變就能夠有效地打擊敵人。越戰時的越南軍隊,阿富汗戰爭期間的當地武裝,都是以這種方式擊敗了對手。

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曾說過,對於游擊戰,只要不死就是勝利。而對於大規模正規部隊,只要不勝就是失敗。

然而,如果你想對敵人發起進攻,尤其是旨在奪取政權的進攻,游擊戰會讓你的弱點暴露無遺。奪取政權的前提,是獲得大城市等戰略要點,徹底消滅敵人的主力軍,唯有這樣才能得到穩定而持久的物資保障。這些都是小規模的游擊隊無法做到的。

那麼問題來了,為什麼游擊戰在古巴取得了成功,並且奪取了古巴政權?

其實原因很簡單,當時的巴蒂斯塔政權喪盡民心,連軍隊也不願意替現政權賣命了。他們雖然在人數與裝備上占據著絕對優勢,卻沒有人願意給政府當炮灰。很多士兵在前線臨陣脫逃,或乾脆投向革命軍隊的陣營。

這才是切·格瓦拉們在古巴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因為統治者失去了民眾支持,軍隊意志渙散,社會人心思變,才給了這些後來者創造了機會。

5/5 超級英雄的悲哀

切·格瓦拉是戰後全球知名度最高的共產主義者之一,其影響力不亞於列寧、史達林與毛澤東這些革命先驅。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他的傳奇經歷和那頂經典的貝雷帽。我們必須承認,塑造一個偶像,的確是需要一些外在條件的。

然而,作為政治家,切·格瓦拉並不成功。他擔任政府官員的時間不長,而且從未聽說有什麼突出的政績。作為軍事家,切·格瓦拉也沒有太大的成就。除了幫助卡斯楚贏得古巴革命,切·格瓦拉離開古巴之後的戰績乏善可陳。很多人認為,切·格瓦拉去剛果與玻利維亞這樣的國家幹革命,是犯了理想主義的幼稚病,他的犧牲固然可歌可泣,但他的做法未免太傻太天真。

我不認為切·格瓦拉這個人很幼稚,無論過去還是現在,能像切·格瓦拉那樣選擇的人,永遠需要超乎常人的膽識與魄力。切·格瓦拉是個理想主義者,但他身經百戰,與那些整天只會坐而論道所謂革命家不可同日而語。凡是與切·格瓦拉共事過的人,都曾被他的領袖魅力所征服。

那麼,是切·格瓦拉狂妄自大,對自己的魅力過於自信嗎?也不是。其實真正的問題,恰恰在於切·格瓦拉的革命宗旨與行動方式。

切·格瓦拉奉行所謂的「國際主義」原則。對於革命,不分國籍,不分種族,哪裡的人民受壓迫,我就出現在哪裡。身為阿根廷人,他先後投身瓜地馬拉、古巴、剛果、玻利維亞等第三世界國家的革命運動,訓練當地的游擊隊武裝。在古巴取得勝利後,他沒有眷戀高官厚祿,而是選擇到其他國家傳播革命火種。

你或許會說,如此大公無私,簡直堪比電影里的超級英雄啊!的確,這成就了切·格瓦拉的光輝形象,但也造成了他的局限性。

切·格瓦拉畢生信奉游擊戰思想,根據周恩來總理的評價,就是「跑到哪裡,放一把火就走」。當然,有時候這把火會放得很大,但更多時候卻是曇花一現。為什麼呢?因為僅僅放一把火,很難在當地紮下根。而這恰恰是切·格瓦拉所追求的,他希望自己能夠像超級英雄那樣,在危難時刻降臨到你的面前,幫助你去除掉心頭大患,隨後帶著光環揚長而去。

但是現實中的政治,真有那麼簡單嗎?試想一下,作為革命家,你的到來只是給人家解決一下燃眉之急,卻不打算長期呆下去,別人又怎麼信任你呢?政治本質上就是對人心的經營,需要你不厭其煩地解決一系列難題。政治對革命家的要求是:你有困難的時候我得來,沒困難的時候我還得來。革命革命,革的是大家一輩子的命。

切·格瓦拉對自己的定位是做個遊俠騎士,騎士的使命是扶危濟困,然而,騎士不能當政治家,也不適合做將軍,騎士只能成為超級英雄。